普光寺上下靜得可怕。
作為皇家寺院,平日裏倒也有平民百姓過來上香,也是達官顯貴們的祈福首選之地。
不過每年歲旦,普光寺都會戒嚴,莫說尋常百姓,就是一隻鳥,一條蟲子都會被攔截在重重禁軍之外。
正午時分,祈福了大半天的薑永寧已經跪得雙膝發麻,雙手也被熏得滿是檀香味兒。
往年隻是來過過場麵,延續一下大乾的傳統,今年薑永寧卻是多了些真心實意。
香火嫋嫋間,她撫上了自己的小腹。
那裏曾經孕育了一個生命,她不會忘記,聽聞他出現時的歡喜,也不會忘記,帶著他一同赴死的決絕。
一年過去,曾經的絕望已隨著國力和權力的增強而漸漸淡去,現在想起來,倒是懷念居多。
跪久了,她被扶著去了禪房歇息,用膳。
陸霽清在一旁,替她捏腿揉肩。
“今天也算一天麽?”
薑永寧一愣,旋即反應過來。
他倒還記得那三日之約。
招招手,陸霽清便湊得近了些。
薑永寧捏住他的下巴,在他臉上揉了揉。
“今天是國之大事,不能陪你,你懂事些。”
外頭,婢子過來通報:“長公主,雁聲求見。”
“傳。”
雁聲仍舊穿著一身舊衣,發髻簡單,行了禮,就聽薑永寧道:“這大過節的,怎麽還穿著這麽素?”
雁聲道:“穿的不起眼,才能查到不起眼的事兒。”
薑永寧眉峰一挑,一揮手道:“你們都下去吧。”
陸霽清站在那兒,躊躇了一番,也正要跟著退下,就聽雁聲道:“質子還是留下得好,此事正與質子有關。”
聽雁聲這麽說,陸霽清大約也猜出什麽事了。
薑永寧瞧了他一眼,道:“什麽事?”
“前日宴飲,鄭國公之女鄭婉琳買通了幾個宮女太監,意圖給陽平郡主下藥,誣陷郡主與質子有私情,還糾集了許多官眷命婦去捉奸。”
薑永寧坐直了些:“竟還有這樣的事?你們可真瞞得我好,這那麽大的事。到現在才知會我?!”
語氣有些嚴厲,雁聲立即跪了下來,道:“非是欺瞞長公主,隻因此事並未鬧大,是質子三言兩語嚇退了鄭婉琳,護住了郡主清白,那鄭婉琳沒找到人,也就作罷了。
奴婢也是想著查清此事再來回稟公主,此事還是因為陽平郡主與鄭婉琳起了口角,郡主掌摑了鄭夫人……”
“好了,陽平什麽脾氣,我還不知道嗎?傳我的懿旨,安撫陽平,再申飭鄭國公府,還有鄭婉琳的夫家,叫什麽……著人去辦吧。”
薑永寧打了個嗬欠,懶懶的看向陸霽清:“發生這麽大事,怎麽不見你跟我說?”
陸霽清垂眸含笑:“於公主而言,這算是大事?”
“自然不是。”
薑永寧拿了桌邊的清茶抿了一口,忽然問道:“秋憐回來了沒有?”
雁聲道:“還不曾,長公主,這就是奴婢要回稟的第二件事。”
“哦?”
……
秋憐端茶的手有些發抖。
她知道,長公主是最信任她的,她隻需像平常那樣,把這盞茶奉上去,一切問題就都解決了。
可她無論怎麽說服自己,手還是在發抖,臉也蒼白的厲害。
尤其薑永寧看向她的目光,似乎也與平日不同,犀利中帶著審視,讓她更加心虛的厲害。
茶還沒到跟前,先在托盤裏撒了一半,等到了跟前,連盤帶碗都跌在了地上。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求長公主饒恕!”
薑永寧含笑看著她。
“今日怎麽毛手毛腳的?”
秋憐咬了咬唇,鬥的汗珠已從臉頰上滾了下來,隻覺得地上突然漏了個洞,自己就那麽墜下去,幾乎墜進了深淵裏。
除了一句“奴婢該死”已經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薑永寧歎了口氣,換了種問法。
“茶裏有什麽?”
秋憐身子一顫,已是絕望的閉上了眼睛,身子軟軟的,往旁邊一栽。
“秋憐啊秋憐,我倒還真沒看錯你,你這個人心思重,卻不夠心狠,也太膽小怕事了。”
薑永寧仰臥在榻上,手裏捧著隻小火爐,水蔥似的指甲在上麵輕輕滑動,發出刺耳的沙沙聲。
每一下都像是在催命。
“方才雁聲巴巴的跑來告訴我,說有宮人瞧見你從林北辭的房間裏出來,遇上了楊平郡主,你倆說了好一陣子話,她還教給了你一包東西,不消說,那包東西應該已經下在我的茶盞裏了吧?”
“到底是高估你了,就算她不說,你覺得你瞞得過我嗎?”
秋憐搖頭,哭道:“瞞不過的,我知道什麽事情都瞞不過公主的,我隻是一時鬼迷心竅了,我……我隻是想著……不,我沒想真的下手的。”
砰!
手爐砸在了地上。
薑永寧聲音陡然一厲:“茶裏有什麽?你還不肯說實話!”
秋憐連忙磕頭道:“我說我說,茶裏並不是毒藥,隻是……是一種叫人……叫人暫時迷醉的藥……”
陽平郡主自然是沒有這種藥的,但是鄭婉琳有。
她帶著仆從大大方方的登上門鄭婉琳家的門,一照麵就讓人捆了她,拿竹板對著臉把了二十板。
於是陽平也就有了這藥。
她對秋憐說:“這藥得混在酒裏才能迅速發揮效用,但若混在茶裏,至少要半個時辰才會起作用。
今日公主去普光寺祈福,你拿捏好時辰,讓長公主當著眾人的麵寬衣解帶,形容放浪,我要她聲名盡毀!”
一國公主,兼理朝政,卻在佛寺裏,在光天化日之下,行放浪之舉,不被禦史們罵死才怪!等傳到天下人耳中,她也就沒臉再涉朝政。
至少會喪失相當大一部分權柄,這時再煽動朝臣,請出太皇太後垂簾聽政,這就足夠跟薑永寧分庭抗禮了。
薑永寧頭一次知道什麽叫怒極反笑。
“所以,她跟你說,隻要我被趕出朝堂,太皇太後上位,就會赦免林北辭,許你跟他雙宿雙飛?
就為了他,竟也值得你冒著掉腦袋的風險算計我!”
秋憐已經哭得沒法起身了。
薑永寧冷笑:“你說,我該如何罰你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