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內的所有人,剛才的目光,全都看向前方,看著秦建設和胡川來二人。

身後突兀的響起一道聲音,大家不由得轉身,目光聚焦在最遠端的一個年輕人身上。

看到是李唐,劉凱盛不由得怒火中燒,眼睛瞪著李唐,“你給我閉嘴!”

在這樣的場合,他都沒開口發言,這小子又發什麽神經,嘩眾取寵嗎?

秦建設看到李唐,沒有任何怒意,反倒是露出一絲微笑,扭頭看了李在強一眼,眼神中仿佛在說:老同學,你看你把一個難纏的家夥丟過來給我。

李在強背靠在椅子上,雙手環抱胸前,望著兒子,沒有說話,倒要看看這小子嘴裏能吐出什麽象牙。

二十歲的人了,叛逆期還沒過!

胡川來沒留意秦建設和李在強之間玩味的表情,揭開茶杯嘬了一口,抬起頭似笑非笑道:“這個小夥子看來對我的分析判斷有不同的看法,我最喜歡跟有想法的年輕人一同探討,有什麽意見,不妨暢所欲言!”

“他隻是個剛畢業的大學生,懂什麽實踐技術喲。”

劉凱盛都替李唐感到尷尬。

別人是煤田地質局的專家,地質學方麵的研究員級別高級工程師,一個初出茅廬的大學生,能跟這樣的專家碰撞出狗屁的思想火花!

李唐正低頭翻看著一本厚厚的勘查報告,對於所有人投過來的異樣目光,並不在意。

“我看他就挺認真的。”胡川來看得出來這個年輕人確實有話想說,“有話說話嘛,不要瞻前顧後,不要害怕犯錯,年輕人就是要勇往直前。”

李唐抬起頭,麵對大家的目光,也看到了父親嚴厲的表情,神情泰然,“有些話我認為還是要跟大家聊一聊。”

他兩手撐在桌麵上,中間擺放著一本報告,環顧四周,神態穩重,頗有一股子領導講話的氣勢。

“大膽的說。”胡川來端著茶杯。

李唐完全不管別人在那裏擠眉弄眼,不徐不疾道:“我的想法跟胡專家和大家的意見恰好相反,乾山煤礦勘查項目工作做得極差!”

這話真是非常狂妄!

直接否定了所有人達成的共識!

會場頓時嘩然一片,所有人都是麵麵相覷,表情各異。

不得不說,這一句話,如同一塊巨石,激起了千層浪花。

當然,不少人已經笑了起來,隻覺得李唐這小子又犯渾。

李在強猛然坐直上身,正要發飆,秦建設眼疾手快一把按住李在強的肩膀,輕聲道:“你別上火,我的意見和胡老一樣,聽聽年輕人的說法。”

“哦?”

胡川來也是一驚,年輕人的說法真是標新立異,“有什麽證據能夠支撐你的想法嗎?”

李唐把幾張圖紙鋪在了桌麵上。

其他人看他一本正經的模樣,紛紛圍了過來,看看他到底發現了什麽。

“這是一張鑽孔柱狀圖。”

“製圖人很認真細致,畫得非常工整,也很規範,沒看出毛病。”

現在電腦畫圖還沒普及,所以地質工作基本上都還是手工製圖。

這一張鑽孔柱狀圖,就是在米格紙上用鉛筆繪圖之後,再用鋼筆描圖。

許多人都看過這一張圖,再看並沒發現什麽貓膩。

所有人的目光,跟隨李唐的手指,在圖紙上移動,都想聽聽他接下來會說出什麽驚人的話。

“主要煤層在牛蹄塘組。”

李唐指向了柱狀圖上代表煤層的地方,然後手指上移,“牛蹄塘組分為上中下部,最底部是矽質岩。看到矽質岩,我們都知道這裏是地層界線了。”

這話聽起來沒問題啊。

這就是地質勘查工作當中的基本常識!

當然,這些東西在專業人眼裏是常識,在外行眼裏就抓瞎了。

不錯呀!

大學四年沒有白學,連柱狀圖都能夠看懂了,而且對各種地質岩性的圖例能夠一眼辨認。

有眼尖的人發現了問題:“矽質岩跑到了上層,看起來很不合理。”

“在一些褶皺的區域,地層倒轉不是什麽問題。”也有人給出了解釋。

李唐不著急,又鋪開另外一張柱狀圖,也出現了岩層倒轉的異常現象。

然後,他又翻開了一張剖麵圖,“我找出來的這兩個鑽孔柱狀圖,都有一個共同點,都在同一條勘探線上麵!大家看看這條勘探線的剖麵圖,傾角平穩,哪裏來的褶皺?”

“還有!”

他翻開相冊,同時鋪開一張坑探地質編錄圖,“大家對比一下現場照片和地質編錄圖,明顯不對稱!照片上隻有七層煤層,然而所有的編錄圖上麵,全都一致的出現十七八層的煤層!”

經他這麽一說,大家都看出了這些不同材料之間存在的矛盾。

數百張圖紙,不放在一起對比,有時候真的很難發現這些小問題。

大家隻看到每一張圖紙畫圖工整,很是美觀,忍不住誇讚製圖人工作的細膩和認真。

劉凱盛作為公司資源評價部部長,從提出收購乾山煤礦勘查項目的構想開始,每天幾乎都是跟這些資料作伴,甚至可以說是跟這些資料睡在一起。

可以說是對這個項目資料爛熟於心。

“你說坑探地質編錄圖和現場照片不一樣這個問題,我之前也發現了,也谘詢了做過勘查的人。”

“怎麽說?”

“他們給我的解釋挺合理的,牛蹄塘組多是頁岩、炭質泥岩,岩性鬆散,在探槽或者坑探中容易垮塌,剛挖出來隔天下一場雨,全都散了,基本上都看不清具體的煤層層數和厚度。”

劉凱盛這個說法,勉強能夠說得通。

“那麽這些柱狀圖上出現的明顯錯誤,對方又是怎麽解釋?”李唐嗬嗬一笑。

劉凱盛沒想到自己會在技術問題上,被李唐質問。

他想了想,沉吟道:“在鑽探施工過程中,鑽探工人把岩心從地下取上來,需要按順序擺放在岩心箱裏麵,每一塊岩心對應的都是固定的深度。這一過程,時常容易出現問題。因為鑽探工人往往都是當地招收的民工,對於相關規範完全不懂,所以常常出現岩心擺放混亂的錯誤。”

“這也是做勘查項目的人說的?”李唐嘴角分明有一抹戲謔。

“這種錯誤,在鑽探工作中是常有的小問題!”劉凱盛有些惱怒,“不管做項目的人是怎麽解釋,我都認為這種情況很多時候都不可避免,隻能盡量減少這種錯誤。”

“嗬嗬。”

李唐坐了下來。

說起技術問題,秦建設習慣性相信專家,轉頭看向胡川來,“胡老,您看李唐的說法,有道理嗎?”

胡川來彎腰凝視著這些資料,以及李唐剛剛提出來的錯誤的地方。

不得不說,這個年輕人的說法是正確的!

可是按照他幾十年的地質工作經驗,在勘查或者作圖過程中,每一件事情都是人為,難免出現一些小小的問題。

一般來說,隻要各項工作按照相關規範開展,其中的小問題,驗收專家發現了就會提出修改意見。

不過驗收時間並不算太長,不可能每一個小錯誤都能夠揪出來。

正如劉凱盛所說的,有時候這種小小的誤差是不可避免的,隻要無傷大雅,沒人會揪著不放。

可是……

胡川來盯著鑽孔柱狀圖,久久不能釋懷,“他提出來的看法,有道理!如果是煤層出現問題,這個影響就大了!”

他忽然有些感謝李唐剛才的一番話,若不是李唐提出來,他都沒有發現這些錯誤的地方。

劉凱盛也沉默了。

胡川來抬起渾濁的眼睛,望著李唐,“小夥子,你剛才可是說這個項目做得極差,如果隻是找出幾個小錯誤,我認為是無關痛癢的。”

所有人,都調轉目光,望著李唐。

李唐沒有什麽心理壓力,非常篤定的說出了自己的答案:“這個項目,純粹就是造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