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我知道你在,你放我出去!”
太傅府書房,明徽端坐在案前,看著下人們一批接一批的將宮內奏折往裏搬,爬滿皺紋的老臉始終麵無表情。
暗室裏,明長燈還在不知疲倦的叫喚著,而進門的下人們個個心明眼瞎,裝聾作啞,匆匆低頭進來,又匆匆低頭出去。
搬到最後一趟時,寥落也來了。
彼時,明長燈已經叫喚累了,聲音嘶啞的不成樣子,若不仔細,是聽不真切的。
寥落腳步頓了下,隨後走到明徽跟前,低聲道:“太傅的苦心,奴才明白,但待他日大事得成,陛下恐怕……不會輕易原諒太傅您。”
明徽渾濁的眼珠動了動,他看向寥落,眼神堅定:“隻要大業成,我的生死,無關緊要。”
寥落聞言,麵色動容的厲害,很快,又強行壓下去,他盯著明徽,眼眶微微發紅:“太傅為南國的決心同十年前一般,從未動搖過呢。”
十年前……
明徽唇瓣不可查覺的顫動了下,思緒有一瞬飄散。
“也是,太傅既然可以為了南國,將自己的兒子送去宮裏當閹人,這等忠心,放眼南國,也是再找不出第二人了。”
寥落嗤笑一聲,語氣裏滿是悲涼。
他永遠無法理解明徽的這份大義,甚至,是怨懟的。
“弈兒……”
“別,太傅可千萬別有惻隱之心,天地間,早就沒了明弈,隻有南國太監總管寥落。”
寥落匆匆打斷他的話,迅速收拾好情緒。
他看了眼密室的方向,那裏已經沒有明長燈的聲音了,想必是累的睡著了。
“我此番前來,隻是想提醒太傅一聲,雖朝中上下都知道您是陛下的恩師,但到底國不可一日無君,太傅這般軟禁陛下,若是叫有心人知曉,定要借此做手筆,太傅務必謹慎再謹慎。”
明徽深深看了眼寥落,沉聲道:“我會小心的,倒是你,一個人在宮裏,會萬分艱難,你……”
“奴才的事就不勞太傅憂心了。”
寥落高聲搶話,他說罷對明徽微微頷首:“如果沒其他事,奴才便先回去了。”
明徽不言語,隻看著他的背影漸行漸遠,心頭湧起一股偌大的愧疚。
終究是他太過自私,為了達成那人心願,葬送了弈兒的一生。
他欠弈兒的,大概也隻有來生再彌補了。
而今事已成定局,他要做的,是在有限的時間裏,將這盤棋局下完!
“明徽,我知道你在。”
明徽走向書房門前的身形微怔,他停下步伐,靜靜等待著下文。
密室內,明長燈淒苦一笑:“你為了南國,究竟還犧牲了些什麽?”
明徽聞言,神情一顫,他為南國,犧牲了什麽?
不,他做的這些,與南國毫無幹係。
“有時我會在想,你為何會對一統天下這麽著迷,甚至是入魔,你為南國鞠躬盡瘁,幾乎是用你所擁有的全部來輔佐我,我明長燈何德何能,值得你這樣做?”
“現在,我好像有些明白了。”
“你很多時候,看我的眼神像在看另外一個人,我好奇那個人是誰,直到我無意中從宮人口中聽到,你與我父皇是結拜之交一事。”
“你今日做的這些,都是因我父皇而起吧?”
明長燈倚靠在石牆上,情緒前所未有的平和。
他一點一點將信息梳理著,眼看著所有的一切逐漸銜接在一起,在他麵前鉤織成一張密切又清晰的網,頓時明了。
麵對真相,他唯一的感覺,竟是想笑。
明長燈嗤笑一聲,笑他明徽,也笑自己。
笑明徽活的太明白,拚盡一切。
笑自己活的太糊塗,渾渾噩噩。
“明徽,你覺得值得嗎?”他突然問一句。
明徽仰頭看向門外,今日天氣甚好,太陽高照,萬物生長,空氣中滿是春意盎然的清新,他想到那一年,雙雙少年,策馬天涯,好不快意。
良久,明徽高聲回:“值!”
明長燈又笑了一聲,低下頭:“我也同師父你一樣,覺得值啊……”
明徽周身一震,眼底空白漸漸擴散。
他凝望著緊閉的石門,迷茫與猶豫**著糅雜在一起,讓他分不清滋味。
“太傅,車馬備好了。”
小廝前來通報的聲音打斷他的沉思,宛如一記警鍾,猛地在腦海中響起,發出一聲冗長隆重的響。
明徽抿唇,再不看一眼身後,揚長而去。
……
“太傅這是何意?”
城外,十裏客棧,黃曄挑眉看著擺在麵前的文書,以及端坐在對麵的南國太傅明徽。
早間聽聞,明長燈有個神龍不見首尾的師父,便是那深居簡出的太傅明徽。
因著南國朝廷內在多年前經過一場大洗牌,留下的老官員屈指可數,再加上明徽有特許,可以不上早朝,如此一來,見過太傅真容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今日,神秘如明徽,竟會主動見他,真乃一奇聞。
“咱們明人不說暗話,讓陛下與晉王聯手對付西周的主意,是我出的。”
明徽開門見山,黃曄聞言,沉默不語。
“我此番前來,是奉了陛下的命,與晉王商議,協力攻下西周一事。”
黃曄聽著,不禁倒吸口涼氣。
明徽如此直白的說話方式,他倒有些不知該如何應對。
明長燈竟然在經過他綁架一事後,還能既往不咎,與他合作,也是他沒想到的。
“為表誠意,這是陛下擬定的,在事成之後,南國對晉國的謝禮。”
明徽將桌上的文書往黃曄麵前推了推,黃曄順勢拿起看了眼。
一座城池,三千布匹,五千良田,一萬黃金。
這謝禮不可謂不厚重。
黃曄更加想不明白,這相當於什麽?
我打了你一巴掌,你不但不生氣,還把全身家當捧出來說:“手打疼了沒?這些給你當賠罪夠用嗎?”
黃曄深深看了明徽一眼,一個想法逐漸在心底成型。
目前來看,唯有一個解釋能說得通明徽此舉。
那便是,他並不知曉明長燈被自己威脅一事,今日他來商議攻克西周一事,也絕對不是明長燈授意。
令他費解的是,隻是一介太傅,如何有這樣大的權利,左右皇帝的行為?
不過,這與他沒有任何幹係。
送上門來的肥肉,不吃白不吃。
黃曄笑眯眯收起文書,對明徽伸出手:“那就,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