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渭呈頂著強光睜開眼睛,入眼就是醫院病房雪白的天花板。他轉了轉有些幹澀的眼球,搭在床單上的手指輕輕地動了動。

等到產房外麵的江亦臨心急如焚地看著護士醫生往江謂呈的房間裏湧去,鄭弋陽也急匆匆地從走廊的另一頭走過來,對上江亦臨無助茫然的眼神,他心疼地捏了捏他的臉蛋。

“你在這裏守著俞兆,你哥那邊有我。”

鄭弋陽的這句話像是給江亦臨吃了一個定心丸,他點了點頭,看著鄭弋陽的背影消失在手術室外的走廊上。

·

江渭呈能夠這麽早醒過來是醫生們沒有預料到的,所有的人幾乎都默認江渭呈已經醒不來了,就連每天照顧著他的江亦臨也不是沒有這麽想過。

江渭呈感覺到身上又插滿了各種各樣的管子,耳邊全是儀器的滴滴聲以及醫生護士交談的聲音。

等到最後一項都檢測完了,所有人都露出了訝異的表情。江渭呈除了身體有些虛弱之外,幾乎沒有留下什麽後遺症,能夠聽得懂大家說的話也能對話作出反應。不過因為很久都沒有開過嗓子的原因,他張了張嘴最後隻能發出一聲聽不真切的氣聲。

所有的項目都檢查完了,醫生給江渭呈測了體溫又記錄下所有的數據,帶著一群烏泱泱的人又離開了,隻留下鄭弋陽和江渭呈兩個人在病房裏。

得知江渭呈是真的沒有任何問題了,鄭弋陽才長舒出一口氣,拉開椅子坐在了江渭呈的病床邊。

江渭呈還很虛弱,眼睛睜了一會之後又閉上了,眉宇之間沉鬱著病氣,把他原本鋒利尖銳的長相給柔和化了不少。

鄭弋陽知道他想了解俞兆的情況,也不賣關子,開門見山地把俞兆這幾個月的情況都跟江渭呈講了一遍。

**的人一動不動,眼睛閉著仿佛睡著了一般。但是鄭弋陽知道江渭呈在很認真地聽他說話,因為當他說到俞兆急性宮縮險些一屍兩命的時候,江渭呈眼皮輕輕顫動,眉心狠狠地擰了起來。

“半個小時前俞兆剛剛被送進產房裏麵,沒想到你剛好在這個時候醒了,還真是雙喜臨門。”

江渭呈有些疲憊地睜開了眼睛,扭頭看向鄭弋陽的眼神裏滿滿的擔憂。

鄭弋陽知道他在擔心些什麽,雙性人本來就不容易受孕,更是因為體內激素不平衡的原因,生產的時候很容易會出事。

他這個時候也不可能告訴江渭呈手術到底有多凶險,隻能夠安撫性地拍了拍江渭呈的手背,“相信俞兆,他很堅強,孩子也很堅強。等你明天再醒過來就多了一個女兒了。”

或許是鄭弋陽的話起到了作用,江渭呈眼底濃得化不開的憂愁終於淡了一些。

他才剛剛醒過來,能夠撐著聽鄭弋陽說這麽多的話已經是極限了,朝著鄭弋陽投去一個拜托的眼神,隨後扭頭又沉睡了過去。

鄭弋陽知道江渭呈想拜托他什麽,無非就是擔心產房裏麵俞兆的狀態。

他歎著氣從椅子上站起來,感慨自己現在每天就是為了這兩個人奔波勞累,卻還是沒有一絲怨言地退出了病房。輕手輕腳地將門關好之後,往產房的方向走去。

不過他著實低估了雙性人生孩子的困難。

·

俞兆進產房已經一個小時了,裏麵一點動靜都聽不見,甚至連俞兆的痛吟聲都漸漸消失了。

江亦臨恨不得自己穿著防護服衝進產房裏麵去守著,被鄭弋陽摟著站在產房外麵渾身都被汗浸濕了。

江渭呈醒過來的好消息並沒有讓快樂在兩人之間停留太久,因為很快產房裏麵的醫生就走了出來,朝著兩人搖了搖頭。

“生產情況不理想,病人宮縮力度已經有些不夠了。”

醫生手套上沾滿了血,看起來瘮人得狠。

“能剖嗎?”

“不能。”醫生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孩子已經進入產道了,這個時候隻能夠等他順產下來。但是產口開了還不到五指,裏麵已經陷入了僵局。”

江亦臨急得都快暈過去了,江渭呈剛剛好起來俞兆這邊又開始折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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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士正在把俞兆從產**麵扶下來,他的腿剛一接觸地麵就整個人就往下滑去,兩個小姑娘都架不住他,最後隻能勉強地讓他扶著牆站起來。

他沒有想到真正生孩子的時候會比上次的急性宮縮還要疼,像是有人把手伸進了他的肚子裏麵攪一般,俞兆隻能感覺到自己下半身已經痛得失去了知覺。

醫生說產口還沒有完全打開,可是孩子又急著要出來,被堵在產道不上不下的。

俞兆一邊心急卻也沒有辦法,隻能聽從醫生的囑咐在護士小姐姐的攙扶下沿著產房的牆壁緩慢地走著。

汗水已經將他身上的衣服浸濕了,頭發黏在臉側狼狽至極,俞兆連邁步子的力氣都沒有了,如果不是身邊的人攙扶著他早就已經整個人摔到地上去了。

他扶著肚子雙腿打顫地靠在窗戶邊,有風順著窗戶沒有關嚴實的縫隙吹進來,俞兆後背已經被汗水浸濕的衣服接觸到冷風立馬就往身上傳遞著冷意。

身邊的護士還在不斷地催促,讓他再多走幾步。

俞兆累極,下嘴唇被咬得血肉模糊,可是他卻感受不到一點的痛意。

身上所有的感知全部都集中到了腹部,他猛地弓起身子往地上倒去,孩子剛剛又順著產道往下麵走了一大段的距離。

俞兆兩條腿都合不攏,姿勢別扭地跪在地上。

他滿頭是汗無力地搖了搖頭,“不行了……我走不動了……”

光是說出這句話就用光了他的力氣,俞兆被兩個男護士扶回**,腿間的血瞬間染紅了身下的床單。就連已經見慣了生子場麵的護士長看了,都忍不住別過頭去抹眼角。

又是一陣宮縮湧來,俞兆下意識地順著孩子移動的位置用力,被醫生按住了手腳,厲聲道:“現在不要用力,深吸一口氣能憋多久就憋多久。”

產道還沒有完全打開,如果這個時候用蠻力的話,隻會造成產道的撕裂,嚴重一點甚至可能引發大出血,動輒就是一屍兩命。

俞兆聽著醫生在耳邊數著數,滿腦子想的都是在酒窖時擋在自己身上的江渭呈。

數字剛剛數到5他就卸了勁,身子往上弓起,脖頸上一條條青紫色的血管凸起,像是瀕臨死亡的天鵝優美地揚起脖頸。隨即整個身體重重地摔回到**,後腰處疼痛連成一片,讓俞兆分不清究竟是宮縮還是單純的痛感。

“產道已經完全開了,現在順著宮縮的力度用力!”

醫生掰開他的兩條腿,看著病**幾乎要昏死過去的俞兆,心裏暗叫不好。

伸手一探,才發現俞兆的宮縮已經弱到可以忽略了。

孩子還在往下走,宮縮卻已經停止了,很有可能會造成孩子窒息胎死腹中。

醫生有些心疼地讓護士將俞兆的手腳都綁在**,從一邊的盤子裏拿起一支針管,走到俞兆的麵前。

俞兆滿臉都是淚水和汗水,眼睛周圍紅成了一片,臉上卻蒼白無比,對比明顯讓人看了就覺得心疼。

醫生彎腰靠近了他的耳朵,把要說的話一字不漏地傳達到俞兆的耳邊。

“你現在宮縮很弱,在這麽下去你和孩子都會出事的。我現在要給你打一劑強力宮縮劑會很疼,你能夠承受得了嗎?”

俞兆聞言動了動脖子,眼睛不知道聚焦到了空中的那點,恍恍惚惚落不到實處。

他不能讓孩子出事!

俞兆咬牙,點了點頭,看著醫生將那一劑透明無色的**注入了自己的動脈。

他這才明白剛才的疼痛在這個麵前幾乎都算不上什麽,他渾身的骨頭都像是被人一根一根折斷又敲碎了一般,當劇烈的宮縮湧來的時候,俞兆險些掙脫開繃帶的束縛整個人往床下翻。

實在是太疼了,如果說他剛才還知道要順著孩子移動的方向使勁的話,那麽他現在就是已經痛到分不清胎兒到底在往什麽方向走了。

醫生的耳邊大喊著用力,在他聽起來卻像是遠在天邊一樣,俞兆的牙齒幾乎要把下嘴唇咬穿,弓起身子的動作做到一半就頓住了。

俞兆想要放棄了,他像是漂泊的船隻遲遲找不到能夠靠岸的地方,隻能在風雨裏被雨水打濕被風浪卷翻。

在這個時候他竟然還能分神想起江渭呈來,有些委屈地紅了眼眶,在心裏小聲地抱怨。

江渭呈,真的好疼啊……

記憶像是走馬燈一樣在眼前播放,俞兆這才發現自己跟江渭呈之間的回憶不過幾秒的時間就回憶完了。

他真的太累了,在苦等江渭呈醒過來的那些日子裏積累出來的負能量在這一瞬間將他淹沒,俞兆整個人都卸了勁,就連身上的疼痛都感覺不到了。

他的狀態醫生再清楚不過,知道病人很快就要撐不住了。

俞兆跟江渭呈的情況全醫院的醫生護士都已經知道了,在一邊感慨兩個人愛情的同時大家也在一邊心疼著他們兩個。

擔心俞兆真的會放棄,醫生咬牙在他耳邊大喊:“江渭呈醒過來了!”

所有人都看見在那一刻俞兆的眼睛突然聚起了光,不知道從哪裏湧出來的力氣讓他突然坐直了身子。伴隨著一聲沙啞的嘶吼聲,清脆的嬰兒啼哭聲終於在產房裏響起。

醫生護士還有還有等候在外麵的江亦臨鄭弋陽都鬆了一口氣,兒科的醫生小心翼翼地托起嬰兒將他渾身擦幹淨,用布抱起來抱去了隔壁。

“止血鉗、紗布!”

醫生伸出手,從護士手裏接過止血鉗開始處理已經有大出血預兆的俞兆。

最壞的情況並沒有發生,俞兆和孩子都平安地渡過了這次劫難。

因為耗費光了渾身的力氣,俞兆整整睡了一天才醒過來,醒來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拉著江亦臨的手問他江渭呈是不是醒了。

眼底青黑的江亦臨雖然看起來疲倦臉上卻是真心帶上了笑容,對上俞兆期待的目光點了點頭。

俞兆這才鬆了一口氣。

“是真的就好,不是醫生騙我的就好。”

俞兆一直害怕江渭呈醒了這件事情是醫生為了讓他不要放棄自己而編出來的謊話,現在從江亦臨的口中得到了證實,他才覺得自己這顆心算是落了地。、

江亦臨笑著打趣他:“你也不問問孩子怎麽樣嗎?”

被他這麽一提醒,俞兆才想起來自己昨天差點死在產房才生下來的孩子。

“因為是早產兒,現在還在保溫室待著呢,醫生說再過半個月就可以抱回家了。”

江亦臨昨天跟鄭弋陽去保溫室看了自己的小侄女,皺巴巴的一小團,蜷縮在嬰兒床裏。可愛得心都要化掉了,讓人想要抱在懷裏好好地疼愛。

“她可真的是福星啊,她鬧著要出生我哥就醒了。”

兩個人想起昨天的對話,都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俞兆笑著笑著就捂住了肚子,傷口繃得直疼。

兩人正樂著的時候,病房的門被人從外麵推開了。

俞兆還以為是查房的醫生,待視線落在門口的時候他就再也收不回來了。

江渭呈坐在輪椅上,被鄭弋陽推著走了進來。

“江總念叨了一天說要來看看你,正好你醒了我就推他來了,不然他肯定都要急死了。”

鄭弋陽原本還想調侃一下兩人,可是看見這兩個人已經眼裏隻有對方再也融不進其他人了,隻好拉著準備看熱鬧的江亦臨走出了病房。

眼淚毫無預兆地從眼眶裏滑落,俞兆下嘴唇的傷已經結了痂,像是盔甲一樣在嘴唇上圍了一圈。江渭呈有些心疼地抬手撫了撫他的嘴唇,視線毫不吝嗇地在俞兆的臉上掃過,像是要把這幾個月沒有看到的都補回來。

“你這個混蛋!”

俞兆哽咽著罵出聲,淚水模糊了眼前的視線,他抬手有些粗魯地抹掉臉上的淚水,看著江謂呈簽字自己的手在無名指的鑽戒上落在一個濕熱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