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石為先也不方便跟他說太多,畢竟還在市府裏,隔牆有耳,隻是又說了一句:“這邊還有會議,你從醫院出來就趕緊回家休息,你張叔叔也說要到家去看看你。”

意思很明顯,他這是在告訴石磊,張同訓和他都有話跟石磊說,隻是現在沒時間,恐怕要等到晚上回家以後才能好好談一談了。

石磊掛上了電話,雙眼無神的看著前方,心裏不斷的琢磨著。趙以達為什麽會攬罪上身呢?難道他不知道,最輕他這也是個瀆職罪,這個書記是絕對當不成了。而鬧得不好,判個誤殺都不是沒可能,那就要看上頭有沒有人保他了。

並沒能想的太多,蔣風約已經把車子停在了路旁,見石磊還在發呆,蔣風約很不高興的說:“喂喂,到了,別想賴在我車上啊!”

石磊這才回過神來,把手裏的電話還給蔣風約,邁步下了車。

這是一個小巷口,似乎就離仲後公園不遠,是一片被本地人稱之為小街的地方。對這裏,石磊沒什麽太多印象了,隻是依稀記得這裏頭全是大青石鋪就的路麵,不下雨地麵也仿佛永遠濕漉漉的。狹窄的小巷子阡陌縱橫,這一片怕是不下幾十條小巷子之多。

跟在蔣風約身後,走了大約十分鍾,穿過至少四五條巷子,石磊這才跟著她進了一幢看上去頗為逼仄,緊鄰著一幢獨門獨戶的小院子的房子。這房子與其說是住家,倒不如說是違建更為恰當。進屋之後,觀察了一下,石磊估計這裏最多也就二十來個平方,倒是被分做了兩層,屋裏的擺設也極為簡陋。

屋裏正中間是一張五鬥櫥,五鬥櫥上擺著一副黑框的照片,照片的年代有些久遠了,裏頭是一男一女相互依偎著的大頭照。照片前方有一個小小的香爐,石磊這才突然想起蔣風約和老爺子似乎相依為命,一直沒有提起老爺子的兒女——蔣風約的父母。這樣看起來,兩人似乎死去多年了。

“我很小的時候,父母就死於一場車禍,是爺爺把我拉扯大的。”說到這兒,蔣風約的情緒有些黯然,第一次不像個小辣椒,倒是像個楚楚可憐的小妞妞。

石磊默默的點點頭,什麽也沒說,隨後蔣風約的聲音高了起來:“爺爺,石磊來了。”

說是樓上,其實就是個閣樓,隻是從前的老建築,樓高足有五米多,比現在的躍層也差不多。木質的樓板上,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音,很快,老者的身影便在樓梯口出現。

看到石磊,老者的臉上顯出幾分微笑,穩健的邁步走了下來:“年輕人,是不是這個丫頭拉你過來做說客?”

石磊笑了,看來這位老者心裏什麽都跟明鏡似的,任何事都瞞不了他。倒是也好,石磊也正愁不知如何開口呢,這倒反而給了石磊開口的最好方式。

“既然老爺子知道了,那我也省的兜圈子了。”

老者下了最後一步樓梯,揮揮手擺開蔣風約想要攙扶他的手:“你找來這個年輕人也沒用,我這把老骨頭就想埋在這裏,不想動彈了。”隨即,又看著呆立一旁的蔣風約,語氣不是太好的說道:“你還傻愣著幹什麽?接來客人還不去倒茶?”

蔣風約在老者麵前,就仿佛見了貓的老鼠,大氣都不敢出,連忙低頭拿茶杯,放茶葉,拎起水瓶,卻發現沒有開水了。

石磊趕忙說道:“不用忙了,我就陪老爺子說說話。”

老者卻堅持說:“你不要管,讓她忙活,女人家可不就是幹這些的麽。”

蔣風約也趕忙說道:“你跟爺爺聊天吧,我去對麵水房打水。”

石磊這才想起,剛才進門之前,斜對過似乎有一家奇怪的門麵,幾個小小的水龍頭上邊,是一個大大的鍋爐,這本該隻在從前才有的水房,在這滿是小巷的居民區,居然還得以保留了下來。

蔣風約出去了,老者給石磊讓了座,說道:“很多年沒看到對門的水房了吧?我不想去省城也就是這個原因,金窩銀窩再好,也沒自己這個爛糟糟的狗窩好。早上那件事,我本來不想過問的,但是聽說死了人,我還是去了。唉,多好的山山水水啊,卻要改成什麽遊樂場,以後我們這些老東西,又少了個曬太陽閑白的地方。”

石磊陪著笑:“仲後公園主體還在,隻是可惜了那半爿仲後山。而且,老爺子,恕我直言,您不想去省城跟您孫女兒住,最大的原因恐怕不是離不開這個地方吧?”

老者微微一愣,突然笑了:“嗬嗬,你這個小家夥。你叫石磊是吧?老頭子我叫蔣伯生。伯仲叔季的伯,生活的生。”

石磊有些不知道如何接老者的話茬,想了想,又道:“我喊您蔣爺爺吧,老人家有老人家的堅持,但是既然我之前答應過蔣風約姐姐,那我還是得把心裏的話說完。”

蔣伯生饒有興致的看著石磊,點著頭,似乎看石磊極順眼的樣子。

“蔣爺爺,您是不是挺喜歡我的?”石磊也顧不得自己這話有些恬不知恥。

蔣伯生聞言,哈哈大笑起來:“哈哈,你這個小子,還真是百無禁忌啊!哈哈,不過我老頭子還真就是喜歡你這股子傻傻的勁頭兒。”

“您是不是不喜歡蔣風約姐姐?”

蔣伯生不吭氣,隻是看著石磊,似乎在等待石磊自圓其說。

“大概您覺得蔣風約姐姐是個女孩子,而您的兒子……”石磊頓了頓,調整一下情緒,“所以您覺得您蔣家的香火斷了,是不是?”看到蔣伯生似乎有話要說,石磊卻沒給他機會,徑直繼續,把蔣伯生的話堵在了嘴裏。

“我不是想把基本國策跟您說一遍,也不想說什麽生男生女都一樣這種屁話,要是生男生女真的都一樣,那老天當初造人的時候就不該分出性別來。我隻是想跟您說,風約姐姐很孝順,您如果堅持在這裏住著,會讓她很難過的。”

“那她就該回到潤揚來,而不是跑到什麽吳東去。”蔣伯生一臉沒得商量的樣子。

石磊又笑:“可是年輕人有工作,這也算是組織任務,您總不能讓她不顧組織的培養,放著國家的工作不去做,回來單獨守著您吧?”

石磊這說的是九十年代以前的一種特殊情況,那時候的大學是包分配的,而實際上由於每年的大學畢業生相當之少,不需要包分配,每年畢業的時候,也會有無數好企業到大學裏來搶人才。那會兒的大學跟現在沒辦法相提並論,現在的大學,畢業就等於失業,那會兒的大學生可絕對是寶。

而蔣風約大約二十四五歲的年紀,就應當是94或者95年的大學畢業生,否則她一介女子,看得出來家庭條件也不算太好,也不可能短短兩三年的工夫就能賺出一輛私家車來。這得利於她的大學生身份。

當然,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蔣風約給什麽有權有錢的人當二奶,不過石磊在那一世裏見過太多那樣的女子,幾乎隻要稍稍掃一眼,就能看出蔣風約絕非那樣的女人。而那個姓柳的女子,就絕對是周偉順的情婦,確係無疑。

蔣伯生聽到石磊這話,又是哈哈大笑:“你這小子,剛說不用大道理來數落我這個老頭子,現在卻又給我扣上了好大的一頂帽子。擱在二十年前,你是不是就該說我挖社會主義牆角阻礙無產階級專政了?”

石磊不由得也哈哈大笑起來,七十年代的動**,造就了許多特殊的詞匯,蔣老爺子剛才所說的正是那些特殊年代的特殊詞匯。

“您要說是大帽子也無可厚非,我就是覺著您活了這麽大的歲數,早該雲淡風輕的把什麽都看的特別開,誰知道您還是這麽自私。”

“不要激我,就像是你說的那樣,我這麽大把年紀了,激將法跟我這兒不管用。”老頭兒有狡猾狡猾的智慧,這讓石磊很惱火。

“算了,跟您說什麽您都跟小孩子似的,總有一句跟後頭埋伏著等著我。打住,我知道您又得說老小老小,老了就跟小孩兒一樣。”石磊見蔣伯生又要開口,直接封住了他的口,老頭兒得意的笑,卻也不意外石磊能猜到他想說什麽。

“說您自私,是因為您其實挺喜歡蔣風約的,隻是有些怨懟她不是個男孩兒。原先我還有點兒想不明白,等到了您家我算是徹底看懂了。”石磊指指五鬥櫥上那對年輕夫妻的照片,“這是您兒子和兒媳婦吧?很登對,估計是結婚照,那年頭的結婚照也就隻能照成這樣了。估計剛生下蔣風約不久就遇難了,所以您是不是一直都覺著蔣風約有點兒天煞孤星的意思,是她克死了您兒子?所以您就故意不把對她的喜愛表現出來,還就是不肯跟她去省城,就是因為您這點兒小小的私心作祟……”

這話說完之後,老頭兒不吱聲了,剛才那股子開朗勁兒**然無存。坐在椅子上,眼角低垂,胸口起伏的厲害,也不知道是因為生氣還是被石磊的話勾起了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