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磊這些天真是在盡心竭力地招待安東尼,招待得安東尼經常十二點了還沒回到飯店,要不就是醉醺醺地打電話來,沒說上五句話就能聽見他打呼嚕的聲音,這些天我一次都沒見過他。直到有一天安東尼半夜打來電話,話語間仍有醉意,說上沒兩句話就嗚嗚地哭起來,說他對不起我請我原諒他之類言語,我問了他半天,大概才聽明白,丁磊晚上帶他去了某種聲樂場所,還叫了很多美豔的年輕女孩陪酒,安東尼說自己大概也許可能摸了一個女孩的屁股,好像還摸了很久。
安東尼說丁磊為他明天安排的行程是動物園,然後再殺去歡樂穀,說到這安東尼好像又哭了,我聽出了他有些抱怨:“我真的不想去動物園和歡樂穀。”
“你不想去就告訴他你不想去。”
“我不好意思,你媽媽說,我對他們好,他們也會對我好的,可是我還沒對他們好呢,他們就對我這麽好,這麽熱情地招待我,每天吃飯喝酒都花很多很多錢,我真的說不出不想去。Chloe,我要睡覺了,明天還要早起。”
安東尼掛了電話,我就直接給丁磊打了過去,響了好久他才接起來,聲音像是熟睡中剛被喚醒。
“丁磊這些天真是辛苦你了,特別累吧?”
“嗯……”丁磊“嗯”了好長時間,像是終於清醒了,“謝影啊?還行吧,你要是為了特地感謝我就不用了,這都是我應該做的。回頭北京玩差不多了,你趕緊請這位大爺回老家就行了。其實你還是應該謝我,我覺得你跟顧明都應該謝我才對。我這歲數也大了,就忙公司的事了,不鍛煉真是不行了,天天跑得這胳膊腿跟要散架似的。”
“你有沒有覺得其實這有點是你自找的呢?你一天帶他爬仨長城,你能不散架嗎?”
“你這麽說話我特別不愛聽,你說那八達嶺、慕田峪、居庸關都是名勝古跡,那去哪兒合適不去哪兒合適啊?人家好不容易來中國一趟,我不得帶他都轉轉啊?”
“那你就非得一天去啊?安排到現在都沒地可去了是吧?動物園、歡樂穀都出來了。”
“嘿,這安大爺要這麽辦事可真有點不地道了啊,我這絞盡腦汁地帶他玩,他倒好,給我告黑狀去了。”
“他沒告黑狀,他在我這兒誇你,誇得都哭了。丁磊你差不多點行了,他挺大歲數都快六十了,你再把他累病了。”
“我覺得他病不了,到了長城跑得比我都快,噌噌地就上去了,一到上頭又蹦又跳的,一直拿中文喊‘我是好漢!我是好漢!’這精力明顯過盛啊,我要不給他累得爬不起來,他一回去不得琢磨別的事啊?”
“你什麽意思啊?你怕他琢磨什麽事啊?”
“哦,弄好幾箱行李奔中國來找他年輕貌美的未婚妻,天天好吃好喝好招待,我怕他誤會以為這是伊甸園!”
我舉著電話想了半天,大概琢磨出他話裏的意思:“你是不是有點操心過頭了?你以為誰都跟你似的呢?”
“我?我多正派一男人啊,我頂多就是活動活動嘴,撐死活動活動心眼,受教育這麽多年其他的覺悟我還是有的。”
“那找年輕陪酒小姐是怎麽回事啊?有給發小的未婚夫找陪酒小姐的嗎?你這安的什麽心啊?”
“這他都說啦?”丁磊在電話裏嘿嘿地笑了兩聲,“這安大爺道行果然深啊。你說他一個五十六歲的法國大爺,我們語言又不通,我看著他喝酒我喝得下去嗎?你都沒看見,我喝得特別沉默,安大爺喝得特別high,又唱又跳的,他有沒有跟你說他還摸……”
“行了,他打電話來都跟我哭了。”
“啊?!嘿,他可真有一手啊,先下手為強啊?我還沒說什麽呢,他自己先坦白從寬了!謝影,有時候我覺得你還是單純,哥們這麽幹其實也是替你把把關,為你揭露某些男人的真麵目,有些男的吧,看似老實巴交,實則一肚子花花腸子。顧明就不一樣了,看似花花腸子實則……當然了實則也是花花腸子,但是這花花腸子裏絕不包括女人。”
“他讓你這麽幹的?”
“沒有,我自己自由發揮的,不過我跟他說了我安排的旅遊計劃之後,他誇我安排得不錯,這我就踏實多了!謹慎點好,省得你們最後說我沒事就會添亂。”
“辛苦了,丁磊。”
“這麽半天總算聽見句人話。”
“不過別這麽弄了,真的挺累的,安東尼是個老實男人,就算他不是也不重要了。沒有伊甸園,從來就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怎麽理解這句話?是抒**感還是對社會和現實的控訴,要不就是說你和安大爺之間仍保持著純潔的男女關係?”
“隨你吧,你怎麽高興怎麽理解好了,晚了睡覺了。”
不知道是丁磊聽了我的勸還是他自己也實在太累了,接下來的幾天裏安東尼似乎得了些休閑的時間,總是給我打電話,想來我成長的社區看一看。我推拒了兩次,其實也確實是有事情,我在抓緊時間辦理我的護照,然後去申請法國簽證,當然還在心裏想著要怎麽跟安東尼說我不打算嫁給他的事。第三次我終於同意了安東尼來參觀我的家,安東尼來到中國之後可能見了太多新奇的東西,他來到我居住的小區表情也同樣是新奇,隻是不怎麽興奮罷了,有時候還能看見他微微噘一下嘴。房子很小,五十平方米,他四處看了看,在沙發上坐下來:“哦,親愛的,你真的沒有騙我,你說我來也許會住不下,看來真的沒有我住的地方。”
我附和地微笑著。
“真是不可思議!沒想到你會是從這裏成長起來的。”
“這沒有什麽不可思議的?這個社區住很多人。”
“不,我是想說,沒想到顧先生也是從這裏成長起來的?你看起來很……很……而他看起來也很……很……”安東尼在那兒噘著嘴,手掌翻來翻去的,表情像極了憨豆先生,我想他在斟酌著用詞。
“體麵?”
“對,親愛的你真是善解人意!”
“這裏住的人都很體麵。”
“真的嗎?可是這周圍的環境還真的是有些糟。”我想安東尼符合大多數歐洲人的直觀思想,他不會去琢磨我話裏有沒有其他意思。
“每天都很努力生活的人,你覺得他們不夠體麵?”
“哦,親愛的,你不會是在生我的氣吧?我沒有別的意思,我隻是想說,顧先生在說你們的成長經曆的時候,我感覺你們都像是富人家的孩子,好像每天都是歡樂。可是我在想你們住在這裏應該有很多憂愁吧?至少我不是太……喜歡這裏,但是我去過的其他地方我都很喜歡。”
“你喜歡一個地方是因為它給了你奇特又美妙的經曆,你可能會在腦子裏記很久,想起來的時候它還是美的,我也一樣,地方不重要,和誰經曆了什麽才是重要的。”
安東尼聳了下肩膀,眼神有點迷茫。
“你和蘇菲瑪索一起掉進糞坑裏,糞坑也是美的。”
安東尼想了想,笑著掐了我的麵頰:“你真是個精靈,不過我討厭糞坑,哦,親愛的,你這樣優雅的精靈不應該說出這個詞,不過我懂你的意思了。”
“顧先生什麽時候和你談了我們以前的事情?”
安東尼一直在搖頭,表情神神秘秘的:“這是個秘密!後天讓你知道。”
丁磊打電話來問安東尼要不要去聽京劇,我鼓勵他去,他叫我一同前往,我想了個借口推掉了。
平靜地過了兩天,兩天後的傍晚接到了安東尼的電話,他邀請我去他住的飯店:“什麽事情?”心裏是不太想去。
“來嘛!有很重要的事。”安東尼的語氣像是在撒嬌。
“電話裏說。”
“哦,親愛的,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想給你個驚喜!”
“今天是你的生日嗎?”
“是啊,你這麽說我都有點難過了,我可以給你看我的護照。我都知道你的生日是什麽時候,租房子的時候我看過你的護照,我都記在腦子裏了,可是你從來都不問我的生日。”我想我幾乎沒關心過安東尼生活上的任何細節,他告訴我什麽那就是什麽,印象裏隻知道他做的蛋糕很好吃。想了想還是答應了他的邀請。我琢磨安東尼來北京的時間也不短了,大概是應該把事情跟他說清楚的時候了,如果再待下去,估計丁磊也想不出可以帶他去什麽地方了,因為安東尼說丁磊今天帶他去捏腳和拔了火罐。
我到了安東尼住的五星級飯店,很高級,他的房間是套間,雖不是總統套房,麵積卻足夠大,好像比我的家還要大,屋內的燈光很柔和有些暖暖的黃色,房間裏充滿了淡淡的香氣。他的床頭點了熏香的蠟燭,屋內擺了一個長條餐桌,上麵擺滿了晶晶亮亮的餐具,酒架上放著紅酒。我一進門安東尼就靠了上來擁抱,他在我額頭吻了一下,然後牽著我來到餐桌旁,他打開了餐盤上的蓋子,新鮮的牛排顏色誘人,安東尼時不時地看下我的表情,我配合著展現一絲驚喜給他,心裏在想也不知道幾成熟,我能不能消化得了。安東尼站在旁邊把紅酒打開,為我倒了滿滿一杯。
“我不太能喝酒!”我看著他表情有些為難。
“一點點,隻喝一點點,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
我們倆在餐桌旁坐下來,安東尼笑得有些得意:“親愛的,你不知道我今天有多幸運,這些都是我做的,還有我最拿手的蛋糕。”
“哇哦!”
安東尼對我的反應比較滿意:“我跟飯店說要借他們的廚房用一下,我說我要和我的未婚妻共度一個浪漫的夜晚,不過他們不借給我,我沒有辦法隻好請顧先生幫我,跟飯店疏通了一下,於是他們借了我一小塊地方。可是你想不到吧,他們西餐廳的主廚也是個法國人,他也娶了個中國太太,我就這麽無意中被發現了,他問我是不是甜點師,他說如果我願意的話我可以來這裏的西餐廳工作。太神奇了,我還沒開始找工作,工作已經找到我了,中國真是個神奇的地方,我的新人生就要從今天開始了。來,我們一起祝我生日快樂!”
我舉著杯子:“對不起安東尼,我不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我連禮物都沒來得及準備。”其實我心裏想給他準備禮物,反正今天是要打算跟他說各回各家各找各媽的事,不知道他會不會傷心欲絕,反正失望肯定是有的了,如果連失望都沒有,那真是太好了,我連安慰都省了。
“哦,禮物,你提醒我了親愛的。”安東尼放下杯子,去櫃子裏拿了一個牛皮紙盒子遞給了我。我打開看是條深藍色的粗針圍巾,四處翻了翻沒標簽,也不知道什麽牌子。
“你買的?”
“不是,找地方織的,很快,我說我急需,兩天就織好了。”
“怎麽想起要送我圍巾?”我把圍巾拿出來,看了看挺寬大的,像是男士圍的圍巾,顏色也應該屬於男性常用的顏色。我把圍巾圍在脖子上抬頭看安東尼:“好看嗎?”
不知道什麽時候,安東尼把他的老花眼鏡戴上了,手裏拿了個小本站在我麵前,他看著小本開始繪聲繪色地講起故事來:“在很久很久以前。”安東尼說著話還做了個手勢,語氣就像是迪士尼動畫片配的畫外音,深沉地說著,“Long long ago!”不過他說的是法語,“有一個美麗的小山村,裏麵住著很多幸福的人,在小村子裏有一個美麗的少女和一個英俊的少年,他們很早就相愛了。他們曾經發誓,要相依相伴直到年華老去,隻是他們不知道,在他們這個幸福美麗的小村外有很多黑暗的邪惡力量,可是村子裏的人不懼怕黑暗,他們努力地和邪惡力量做著鬥爭,美麗女孩的外婆被黑暗的邪惡力量奪取了生命,女孩很難過,男孩發誓一定要好好保護她,永遠守護在她身邊,可是不久男孩的媽媽也被黑暗的邪惡力量抓走了,男孩想要努力地救回自己的母親。那年夏天女孩開始織一條圍巾,藍色的,很寬,她希望自己能在冬天來臨前織好,送給男孩給他鼓勵,讓他去好好地救他的媽媽,但女孩從來沒織過圍巾,她總是織了拆,拆了織,好像怎麽都不滿意。在女孩還在織圍巾的時候,邪惡力量再次襲擊了村莊,把美麗的女孩抓走了。可是女孩和男孩都是頑強和勇敢的人,他們不懼怕任何的黑暗和邪惡,隻是女孩戰勝了黑暗回到村子裏的時候,她已經忘了她曾經答應過給男孩織一條圍巾,這樣每個冬天,男孩圍著它就會覺得特別的溫暖。”
“我真的忘了。”我的眼淚忍不住地掉下來,我把圍巾摘下來捂著臉嗚嗚地哭,“我怎麽就能忘了。”這些話是說給我自己的,安東尼一句都聽不懂,因為我說的是中文。
他看著我哭,靠過來拍著我的背:“親愛的,顧先生說這是你最喜歡的童話故事,你每次聽都會很感動,我問他我用什麽來打動你,他告訴我給你講這個童話故事!我為了配合這個故事才送了你這條圍巾,你的反應真是超乎我的想象,哦,看到你哭我的心都要碎了。”
我的眼淚止不住地流,我拿著那條圍巾一會兒擦擦臉一會兒擦擦鼻子,完全是在當一條毛巾在使,任由安東尼牽著我坐到了床邊,攬著我的肩膀在我耳畔輕吻著:“親愛的,童話故事的結局都是正義戰勝邪惡的,每個童話故事都是美好的,你真是多愁善感的小精靈,我最喜歡的故事是睡美人,以後我就是你的王子而你是我的公主,等著我來吻醒你。”安東尼靠過來想要吻我,我還拿圍巾捂著自己的臉,他用力扒了兩下沒扒開,“親愛的,我真高興你喜歡我送你的禮物,其實我早就想好了,你今天不用送我禮物,你就是我最好的禮物。”安東尼的吻繼續落在我的脖頸處,濕濕熱熱的很挑逗,他抬起手想要附在我胸前,我一把把他的手推開了:“你等會兒,你等我穩定下情緒。”
“哦,好的。”安東尼暫時不再摸我,但是他的臉還在我的脖頸處磨蹭,手上用了力氣想要將我推到。我一隻手使勁地扒著床邊:“我不是叫你等會兒嗎?你讓我想想我要怎麽說。”
“親愛的,我們可以躺下來,邊做邊說!你都答應嫁給我這麽久了,我們都沒好好接過吻。”安東尼仍不死心,手上加大了推我力氣。
我雙手扒著床邊,看著他,忍不住拿中文抱怨了一句:“不是,怎麽老實巴交一秒鍾變老流氓了?”
我剛喊完這句話,突然房間的門被打開了,感覺像是被踹開的,一下子衝進四五個人來,嘴裏高喊著:“都原地蹲下,手抱頭,不許動!”來的人喊聲之高,氣場之強頗具震懾力,嚇得我差點直接從**跪到地上,還好我蹲住了,我按著他的話,手抱頭蹲在那兒。安東尼看著我,也學著我的樣子,蹲在了地上,他的表情驚恐極了,嘴裏一直在叨叨:“怎麽了?到底怎麽了?”其實我也很害怕,一直回他不知道,我的回答似乎讓他更害怕了。
我蹲在地上,手裏還握著那條圍巾,臉上掛著淚水,鼻頭和臉哭得紅紅的,我抬眼看著闖進來的幾個人,兩個警察、兩個保安,還有一個像是飯店的經理,警察表情嚴肅地看著我,過了一會兒說:“不是自願的吧?”
“啊?”我看著他點點頭,又搖搖頭,其實我不知道他問我的話是什麽意思。
“沒事,我們就是來解救你這種失足婦女的。”
“我失什麽了?”我蹲在地上抬著眼睛看著他。
“看著不像沒文化的啊?有人舉報,這裏有國際嫖娼組織成員。所以我們是來抓人的。”
“什……什麽組織?”
“國際嫖娼組織!”
“我怎麽從來沒聽說過有這種組織啊?嫖就嫖唄,還組織什麽,那國際賣**需要組織,那國際嫖娼也需要組織了?”
“你蹲好了你,你怎麽那麽多話啊?”警察對我的質疑很是不滿,“那國際上要成立什麽組織都跟你匯報啊?知不知道現在北京在清查非法居留的外籍人士,現在是看中國發展了,那些不著調的外國人都往中國跑。”警察看了看我們倆,指著安東尼,“我看你就像是那個組織的,起來跟我們走一趟。”
安東尼蹲在旁邊都快哭了,他一直拉著我的胳膊,搖晃著問我到底怎麽了?我拍了安東尼,安撫了他一下,抬頭看著警察:“你們弄錯了吧?他不是非法居留,他有護照。”
“那護照也不能證明他就是好人啊,你剛才不還在喊他是流氓嗎?現在是有人報案了,有人報案我們就得處理,是不是真的,要帶回去問才知道。是的話要不立刻遣送回國,要不罰錢要不就是判,那就不歸我們管了。他要不是我們還是會把他放出來的。”
“不是,你們再好好問問是不是弄錯了?”
“沒錯,這房間也對,這……”警察突然指了指安東尼,用英語問他,“你叫什麽。”安東尼很快回答了。
“你看,名字也對,就是他沒錯。起來吧,別蹲著了,跟我們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