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作為一個時尚帝國的創始人，一個在國際時尚圈子內聞名遐邇，且令無數同業者崇拜，欽慕，盲從，並且在多年以前就已經圈定了自己的勢力範圍與遊戲規則的王者，德納夫人普一出場，那精致完美的妝容，一絲不苟的著裝，頗具時尚感的銀色短發，臉上浮現出的幾乎可以精確到毫分的堪比禮儀教科書上範例的公關笑容，高高在上到無以複加的時尚感與優雅從容，立刻攫取了鏡頭前所有人的目光和注意。
縱使這位年過半百的德納夫人已經失去了穿著高跟鞋獨自行走的能力，不得不每天坐在輪椅上巡視她的王國，可那永遠挺直的脊背，周身縈繞著的銳不可當的強悍氣勢，似乎都在昭示著她的自信與高傲。哪怕坐在輪椅上的她從視覺角度上來看，沒有這場戲內的任何一個人——即便是一個沒有台詞的配角高，可當德納夫人就這麽從容優雅的被人推著走入鏡頭的時候，在場的所有人立刻感覺到一種難以形容的氣短。
留意到麵試考場外麵的小小**，德納夫人漫不經心地掃視了眾人一眼。那是一種優雅沉靜中透著難以言喻的權威感與壓迫感的眼神，在場的演員們被這樣的眼神掃過之後，立刻不由自主的，心虛的，不自在的撇過臉去。顯而易見，縱然這一幕是劇本要求的場景，可這種所有人都在第一時間下意識的表現出退縮畏懼的舉動，卻與眾人的演技無關——大家完全是被詹妮弗女士的強悍氣場征服壓製住了。
坐在監視器後麵的導演情不自禁的拍了一下大腿，對這一幕非常滿意。
德納夫人看著麵前淩亂的場景，不著痕跡的皺了皺眉。依舊維持著臉上如同教科書範例一般的優雅笑容，有條不紊，輕聲慢語的問道：“這是怎麽了？”
就好像是一位尋常的婦人，隨意問了一句“今天天氣怎麽樣”一般。
可是就這麽一句話，站在一旁飾演德納夫人助理薇薇安的喬琳突然感覺到一種無所適從的壓力，她有些手足無措的舔了舔嘴唇——熟悉喬琳的人都知道，這是喬琳真正感覺到緊張時會有的小動作，然後她下意識看了一眼身旁呆呆站立的簡，小聲卻快速完整的將方才的事情交代清楚。
聽完助理薇薇安的回報，德納夫人輕輕應了一句“哦”，然後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扭頭打量著因為緊張而下意識將胸前的檔案袋和設計作品抱緊了的簡，從腳到頭，從服裝顏色的搭配到發型與配飾的選擇，然後笑著說了一句“很特別的品味。”
在這裏，德納夫人很少見的用了一個中性詞匯，不含褒義也不含貶義，而她的語速也是沉穩內斂的陳述句，讓人無法用語境和語調來猜測德納夫人的心裏究竟是怎麽想的。不過考慮到德納夫人多年前就對外界表明的，對於華國曆史文化的厭惡感與偏激，在場的眾人都不覺得德納夫人的這一句話是在誇讚簡。
而簡本人的想法也是如此。飾演女主角簡的章楚墨有些惴惴不安的看向德納夫人，剛剛開口說了一句“您好，夫人，我不覺得您的想法是對的——”
“哢！”導演斯坦不滿意的叫了一聲停，然後從監視器旁邊伸出腦袋，給章楚墨講戲。“……你現在飾演的女主角簡，是一位初出茅廬的，有著自己的理想與信念的服裝設計師。她最尊敬和崇拜的人就是戴奧爾的創始人德納夫人。正因為如此，當知道德納夫人十分排斥甚至可以說是厭惡自己國家的曆史和文化元素的時候，簡才會更加傷心，更加接受不了德納夫人的偏見。所以她會在畢業之後，明知道戴奧爾集團對於華國元素的排斥，依舊固執堅持的來到戴奧爾應聘服裝設計師。”
“……對於德納夫人來說，女主角簡不過是一名剛剛畢業毫無名氣的時尚界新人。可是對於簡來說，高高在上的德納夫人確是她一直以來奮鬥的目標和崇拜的偶像，因此當她親耳聽到德納夫人的這一句話的時候——雖然德納夫人的台詞雲淡風輕，且不包含任何意思。但是簡更是因此失望，因為她發現原來在偶像的眼中，自己什麽都不是。縱然她在大學的時候曾經那麽認真刻苦的讀書，她的作品也獲得了很多獎項和更多人的認可。她自己本身足夠優秀，卻並沒有優秀到讓偶像看到她的存在。所以簡在麵對德納夫人的時候，雖然很緊張很不安，但更是憤怒的，是急於證明自己的優秀與理念的，是急於讓德納夫人承認她的。而章你剛剛的表演緊張是夠了，但是太過怯弱，完全喪失了應有的氣場。所以你接下來的台詞和表演，要更加強勢一些……就好像一頭被激怒了的小牛一樣。”
站在原地的章楚墨立刻點了點頭，表示自己聽明白了。接下來，又努力的深吸了一口氣，聽到場記的打板之後，立刻鼓足了勁兒的說道：“您好，德納夫人——”
“哢——”
“章，你應該更加……”
“您好，夫人，我並不覺得——”
“哢——”
“章，你這樣不行，你應該……”
“您好——”
“哢……”
……
接下來的半個小時內，章楚墨的這一段戲足足ng了大概有三十多邊。這是自天賦卓越的章楚墨出道以來，ng最多的一場戲。可是這場戲，僅僅是這部電影的一個開頭，最糟糕的是章楚墨完全沒有辦法順利的說出一句話。在麵對氣場十足的詹妮弗女士的時候，她總是沒有辦法表現出自己的堅持大膽和理直氣壯。
在斯坦看來，鏡頭裏麵的章楚墨活脫脫就像是個受了驚嚇不敢說話的小媳婦兒。
開機第一天第一場戲接連不斷的ng，章楚墨糟糕的表現也引起了片場內，眾多演員和工作人員的浮躁情緒。又因為章楚墨是糖汁工作室的簽約藝人，這次能夠飾演簡這個角色也是劇組籌備之前就內定的事情。原本大家都很期待章楚墨的演技，可是現在，大家卻開始質疑唐蒔和陸衡之選人的眼光。
片場內的氣氛越發凝重，到了最後，大腦一片空白的章楚墨隻覺得自己仿佛被一道道繩索困住了，根本沒有辦法發揮。隻能機械的張口，重複台詞，然後被人ng……一連串的舉動成了一個死循環，唐蒔左手抱著右胳膊，身子歪歪斜斜的靠在椅背上，眼睛盯著麵前的監視器，神色平靜中帶著一絲凝重。
時隔五年，重返壞趣塢，唐蒔對《時尚尖端》這部電影有著非常高的期待。同時，唐蒔對章楚墨這位後世赫赫有名的年輕影後也有著非常高的期待。
在唐蒔看來，讓這位在後世以天賦卓絕著稱，出演的第一部電影第一個角色就獲得了港島金香花獎最佳女演員的華國史上最年輕的影後出演簡這麽個元氣十足的勵誌少女的角色，應該是手拿把掐的事情。
不過陸衡之對於唐蒔的看法卻沒有這麽樂觀。他認為章楚墨雖然在演技上頗有天賦，但是正因如此，章楚墨也會比同期出道的藝人們更加驕傲，更加自視甚高，更加富有野心——不過這也是聰明人經常會有的弊病，不足為奇。
因此陸衡之覺得章楚墨在接下這個角色之後，並不會如唐蒔想象的那般，一鳴驚人。換句話說，縱使章楚墨的天賦足以支撐她順利的詮釋這個角色，可是附著在章楚墨骨子裏的那種依靠天賦的驕縱也會讓簡這個角色看起來有些輕浮——雖然輕浮是時下成功的年輕人們所擁有的共性。
不過正如唐蒔所言，兩人之所以會在時隔五年之後，選擇拍攝這麽一部影片回歸壞趣塢，自然是所圖甚大。
所以陸衡之不希望章楚墨骨子裏的自視甚高毀了這部電影，嚴重點兒說是毀了他們想要傳遞給西方人的，屬於華國乃至華國人的印象——那是一種朝氣蓬勃的，自信堅強的，樂觀向上的，卻也內斂溫潤的形象。是華國五千年來，經過曆時積澱下來的真正的錚錚傲骨與從容。
因而略持相反意見的兩人在經過秘密的討論之後，決定通過詹妮弗女士的精湛演技，給年輕的章楚墨同學來一個下馬威。讓章楚墨能夠清醒的認識到，她除了天賦之外，其實並沒有太多可以值得稱道的東西。同樣，擁有著精湛天賦的她若是不努力，也沒有辦法在強者雲集的壞趣塢創出一片天地——更不要想著一鳴驚人這回事兒。
所以才會有了今天的48場ng。不過從結果來看，顯然陸衡之看人的眼光要比唐蒔更精準一些。
因為自以為有著後世記憶能在打賭中萬無一失的唐蒔根本沒有想到，原本在試鏡中表現非常精彩非常自然的章楚墨，會在麵對詹妮弗女士的時候，表現的這麽手足無措。
正所謂愛之深，責之切。不得不說，唐蒔的內心是有些失望的。不過唐蒔也知道，章楚墨的表現雖然有些遜色，但還算無可厚非。畢竟例數壞趣塢的演員們，能夠直麵詹妮弗女士的精湛演技，甚至與之飆戲的演員實在少之又少。更何況還是在詹妮弗女士全力發揮，實力碾壓的情況之下。再者，章楚墨的演戲也經曆還不算豐富。
這麽想著，在章楚墨ng了50回之後，身為監製人之一的唐蒔終於開口跟導演斯坦叫了停，他希望斯坦能夠給章楚墨一些時間，讓她適應一下跟詹妮弗女士對戲的感覺。已經對章楚墨的表現完全沒有辦法的斯坦立刻答應了。他開口讓大家休息十分鍾。斯坦的話一落，劇組內的演員和工作人員們立刻形容懶散的離開了，就連詹妮弗女士也被人推著下去休息了，隻剩下章楚墨一個人麵如火燒的立在原地。
而唐蒔則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後，此刻正麵無表情，抱胸而立的陸衡之。腦中下意識的浮現出兩人打賭之時，定下的若輸了的一方需要付出的“代價”。
然後不太高興，傲嬌了的唐蒔立刻被針紮了似的轉回頭去，翻著白眼暗暗罵道：“悶騷的混蛋。”
仿佛聽到了唐蒔的心聲一般，麵無表情地陸衡之默默的盯著唐蒔的後腦勺，直直的灼熱視線仿佛激光一般有如實質。盯的唐蒔坐立不安，索性站起身來，向著片場內神情沮喪的章楚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