稅務的事情終於以罰款得以結局。蘇霂皓連日膨脹著的腦袋才得以清淨。獨自坐在辦公室內,目光望向藍語曾經坐過的位置,那裏始終空著,沒填補上來。每次目光投去,都有深刻的失落感忽的一下掠過去。心頭依舊有藍語抿嘴低頭的影子浮過……

怎能忘記?

蘇霂皓在心底歎息,成年人的感情總是逼逼匝匝,不會似年少時候以為愛情是全部,為此一切都可以不管不顧。而人進中年,身上架著無數的擔子責任,牽一發而動全身。不是不愛,而是愛不起,代價太高已經無力擔負。

可是內心依舊寂寞,那種不得不想念,不得不麵對的想念時時讓他不敢正視自己,不敢正視安可。

隻是路已走到這裏,沒有跨越的可能,也沒有回頭的勇氣,亦隻好硬著頭皮走下去。

他伸手拉開抽屜,望一眼抽屜裏躺著的那張小小的藍語的照片,清澈的目光,似怔怔的望著自己。她那麽年輕,不過幾日就可以將自己這樣一個人拋在腦後,想到這裏心底便有無盡的悲涼,他輕輕歎息著笑,嘲諷自己……

“你小子什麽意思?不是說辦完事情就回去美國嗎?怎麽還賴著不走?”清晨張奕民一邊推開畫廊的窗戶一邊回頭望一眼悠閑自得的秦碧堯。

“幹嘛趕我走,又吃不窮你。何必這麽羅嗦。”秦碧堯站在藍語的那副畫前,笑的意味深長。

張奕民望著他,這個小子仗著有副好皮囊又瀟灑多金不知道有多少女人為她前仆後繼,心碎情傷。

“你小子心裏憋著什麽壞呢?人家藍丫頭還小,可是個很不錯的女孩子,你可不要打什麽歪念。”張奕民馬上出言警告。他太過了解秦碧堯了,這個人好歸好,卻是個浪**子,不會為誰退出花花情場。而藍語,一眼便知是個單純的女子,莫過二十出頭,怎會是他的對手。

“怎麽你這麽護她,還真以為是人家的師傅,這麽多事。”秦碧堯並不否認自己對藍語的興趣,邪邪的笑。

“她都可以做你的女兒。”張奕民見他這樣的神情,心下有些憤憤。不知道為什麽心裏無端的對這個女孩有親近感。

“嗯,如果我有私生女或許也這麽大了。”秦碧堯並不理會張奕民。他自顧自的坐向麵朝街道的一張竹椅上,目光投向街道,心底有所期待,她今天會不會在來?這樣想著的時候又馬上覺得自己十分可笑,像個等情郎來會的閨秀,自己先“哧——”的一聲笑出來。然後站起身來,挽起粗布褲的褲腿,轉身走出了畫廊。

張奕民望一眼他的背影。這個人自有他有他處世的一套方法。身在這樣的小鎮村社,立時著了粗布衣褲,圓口黑布鞋融入進來,完全不像個在眾人矚目的場所摸爬滾打過的人。而一回到鎂光燈下,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立馬指揮起自己的王國,變回他原來的麵目,精明強勁冷漠。他活的似個妖怪,眼見著大家一同被歲月推止中年,可他依舊一副清俊摸樣,瀟灑的不像話。而自己卻已經老相畢露,笑一笑眼角的皺紋差不多能夾死蒼蠅。真像被歲月偏袒。

秦碧堯低頭走出畫廊,原本掛在臉上的笑意倏然不見。想,那女子今天或許不會再來。有些淡淡的失落。

可是待自己突然意識到這樣的情緒時,自己先驚了一跳,我秦碧堯何時為女人如此失落過?自二十幾歲起,身邊美女如雲,有人為他自殺割腕,他都覺得甚是無稽可笑。可是現在自己居然為一個見麵兩次的女子失魂落魄?怎麽可能?然後他自顧自的了

然一笑,徑直走向了街後的小溪邊。

晨光下,遠遠的見一個白衣女子站在水中似彎腰掬水,長長的裙擺不小心落入溪流。長發覆蓋著大半邊臉,在清晨的陽光下宛若仙子。

他看的有些癡。待在走近幾步才回過神兒來,那女子是藍語。心底一陣歡喜,然後靜靜的坐在旁邊的石頭上望著她。直到藍語起身轉過頭來,他才慌慌的避開目光,閑閑的說一句“早晨的溪水涼,小心生病。”話一出口就後悔,怎麽無端端說這樣一句關切的話。

藍語別過頭來,手裏捧著一枚橢圓的翠綠石頭,望著他。

“撿到什麽寶貝?”為了打破這樣尷尬的氣氛,秦碧堯問。

他又恢複了粗布衣褲的樣子,身上有種懾人的魅力,略帶磁性的聲音在這樣寂靜的清晨,聽起來更加悅耳。

藍語頓時忘記了前天的不快,將手裏的石頭捧起來一點說“好看吧,我從泥巴中找出來的。”她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尖尖的下巴微微翹起,看起來俏皮天真。

“第一次見你,以為你是紅樓夢中走出來的林黛玉,那麽淒楚憂傷。”秦碧堯湊過來看她手裏的石頭說。

藍語臉色稍稍一沉,可是馬上說一句“別咒我。”

“這是讚美好不好。”秦碧堯笑說。說完才突然意識到藍語話裏的意思,心底一沉,馬上說一句“我沒想那麽多。”他用眼睛的餘光掃一眼藍語。

藍語正捧著她的青石井井有味的觀賞著。

秦碧堯望著藍語眼中興奮的光,心想,自己或許是看多了隻會捧著鑽石異常興奮的女子,所以才會對這個捧著一枚大青石樂的合不攏嘴的女子十分注意。

藍語見秦碧堯一直看著自己,蹲下身來捏了捏裙角的水,然後並排坐在秦碧堯的身邊,一副不經意的樣子說“為什麽你們都說我的畫裏很有董逸之的畫風?”

“怎麽說呢。”秦碧堯想想說“這樣說吧,許多作畫的人都是用筆去畫,而你和董逸之的可貴之處是用心畫。每幅畫中都能讀出感情來,或者抑鬱或者溫暖。是那種完全透明的感覺。”說到這裏秦碧堯轉頭看一看似懂非懂的藍語,問“聽明白了嗎?”

藍語隨手撿起身邊的一枚小石子,丟進水裏“咕咚——”一聲,說“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

“這麽說吧,就是許多人作畫,畫功真的了得,可是一生隻能臨摹別人的作品,沒有自己的靈魂。那叫畫匠。照物取貌。而一些人卻能在畫中加入一些感情的元素,比如憤怒,幸福,歡喜。而你和董逸之,是那種不經意在畫中流露出情緒的人,而且畫作多以抑鬱寂寞的風格為主。”藍語聽的十分認真,她投向他的敬畏目光讓他十分受用。

“你有沒有刻意模仿過董逸之的畫?”秦碧堯突然問。

“雖然我不是畫家,但也不是畫匠。”藍語又是一副昨天的執拗樣子,倔強的說了一句。續而馬上覺得不妥,迅速說“我是最近才關注這個人的。”

“哦,這樣,我還以為你的父母從小讓你學習逸之的畫風呢。”秦碧堯說著,目光裏有淡淡的感傷。

“你們,曾經關係很好?”自從知道他是她的親生父親,藍語都忍不住想要知道多一點他的事情。

“是,當年我們一起在普林斯頓大學留學。他是因為一個女人甘願放逐自己,我是被父親放逐。所以兩個人親厚起來。他是個單純卻十分執著的人。”秦碧堯回憶著說。“他也有一雙同你一樣清靈靈的大眼睛,時常無

辜的望著人,讓人心軟。”秦碧堯笑著望一眼藍語。

“那後來那個他單戀的女人怎麽樣?”藍語別過頭去,又丟了一枚石子在水中,“咕咚——”一聲,像是在自己心底的一聲脆響,震的她有些忐忑起來。

“那個女人嫁了別人,好像還是他的一位教授……噯,我發現你對他很感興趣啊!”秦碧堯發覺藍語說到這個話題,總是一副小心翼翼又十分想要探尋的樣子。

“哦,”藍語望一眼秦碧堯躲閃的說“因為被你們說有他的畫風,所以對他的經曆好奇。”她不想秦碧堯知道自己的身世。

“小孩子的性情。”秦碧堯笑她。其實秦碧堯早已撲捉到她眼底的躲閃,可是他什麽都不說,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秘密,他不想冒險探索,畢竟此刻的他對她來說還隻是個陌路人。

“你還準備逗留多少時間?”張奕民發現秦碧堯對藍語的態度,急於催促他。

“幹嘛,怕我帶壞你的徒弟?”秦碧堯撇開一雙長腿,躺進藤椅裏。

“你在藍丫頭都不來店裏幫忙了,害我少一名得力助手。”張奕民說。

“你畫廊那麽多人,誰不比她賣力?何必說的這麽慘。”秦碧堯閉著眼睛搖著一把蒲扇。

“你真不打算回去?”

“到時候自然會走,不用你催。”

“你別禍害那個丫頭。那丫頭一看都是十分認真的人,同你不是一路。”張奕民搬了一張藤椅過來和秦碧堯並排躺下。

秦碧堯聞言,幽幽從藤椅裏坐起身來,說“師兄,這次落下去的人怕是我自己,還哪裏有本事禍害別人。”

張奕民聞言,將頭從蒲扇底下探出來,望著秦碧堯一臉苦惱的認真樣子,突然就“哈哈哈哈——”大笑起來。笑的眼淚都流了出來。

秦碧堯瞪一眼他,又咚的一下躺了回去。用蒲扇蓋住自己的臉。

“是不是覺得丟人?哈哈哈——”張奕民笑的無法說下去。“我亦覺得十分奇怪,你和逸之沒一個正常,逸之陷入的太早,而你又陷入的太遲。太早的人還好,叫早熟,你這該叫什麽,大器晚成?!!”張奕民笑的咳嗽起來。

秦碧堯躺在藤椅裏不啃聲。這麽多年來在女人堆裏來往,還真不知道愛情是怎麽回事?之前以為自己可以稱為情場高手,來去自如,現在想來,那哪裏算得愛情,莫過是大家寂寞的遊戲。隻是說因為寂寞才靠近對方,似乎有些不夠文雅,有失體統所以才借著愛情的名義,你情我願,彼此玩兒。沒想到來此處理逸之的身後情事,卻讓自己一頭載入進來。

“大限已到,你就好自為之吧。”張奕民說著一翻身爬起來又跑去忙碌。

是,大限已到。在逸之為女人失魂落魄的時候,他曾經嗤之以鼻,在張奕民為女人安居紮營到這個地方的時候他捶胸頓足,罵其沒有出息,為了女人雲雲……

看來一切均有定數……

就這樣想著,在藤椅裏悠悠忽忽睡了過去。

大雨,見自己赤腳追在藍語的身後,她垂下一頭長發穿著白裙,在大雨裏不管不顧的跑。四野無人,他喊她,她也似聽不見,隻是發足了勁兒一路向前奔跑。秦碧堯追的氣喘籲籲,待停下腳步來,才發覺前麵站著的人是董逸之,蓬亂的須發,潔白的病服,大大的眼睛陷下去,目光呆滯的望著他說,你躲開不要靠近藍語。

驚的一個軲轆坐起來,發覺一身臭汗,怔怔的想了半天,怎麽會做這樣奇怪的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