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獄長最後給趙行的“監聽設備”是一個帶磁鐵的小圓疙瘩, 指甲蓋大小,剛好可以吸附在趙行的電子手環上。

監獄長把它遞給趙行的時候,附耳低聲囑咐道:“上麵可能會檢查。”

這個“上麵”可以指代上級領導, 也可以指代“地麵上”。

顯然, 二人都知道是後者。

趙行看了他一眼,暗歎這個獄警真上道:“知道了,我會見機行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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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八號生活樓的電梯間,趙行忽然有些尷尬。

他原來的八人宿舍是在地下十五樓,可昨天上午, 洛鳴山才花費500悔改值給他換了三樓的一個雙人間。

那麽他現在要去哪裏睡覺呢?

按理說,他剛剛才放了那麽狠的話, 現在應該冷酷無情地搬離雙人間, 回到八人間裏去。

可是……

八人間已經不是他的宿舍了,而這裏的罪犯是不能串寢的, 串一次直接罰20悔改值。

這也是當時張升在雜貨間被他用手電筒砸暈, 醒來後還戰戰兢兢偷偷摸摸回宿舍的原因。

問題在於趙行現在一點悔改值都沒有了!

他現在要是敢去1502, 明天起來也不用去學院了,直接去電擊室候著就行。

就在趙行糾結的兩三秒內, 洛鳴山已經默默按下了三樓的鍵。

從趙行說完那一席話之後,洛鳴山就一直表現得很安靜。

他甚至變得有分寸了許多, 始終和趙行保持著一米以上的距離,即便現在在電梯裏,他也是垂眸默默站在角落。

洛鳴山表現得這麽消沉,趙行反而沒那麽不自在了。

無所謂。

反正他是惡霸。

連辱罵完人後毫不猶豫地花了人家一個億這種事情他都做出來了, 覥著臉睡到人家的雙人間裏又算什麽?!

惡霸做事, 不講道理, 無所顧忌。

“叮!”

電梯到了, 趙行率先走了出去,然後像是回到自己家一樣刷開門走進雙人間,簡單洗漱完就躺到了洛鳴山給他鋪好的被子裏。

洛鳴山鋪的被褥一直柔軟又蓬鬆,還帶著淡淡的安神香,總能讓趙行用最快的速度進入睡眠。

可是今天,趙行卻有些失眠了。

昏暗的夜燈光線裏,他看著洛鳴山慢吞吞地進門,靜悄悄地洗漱,寂然無聲地上床睡覺。

像是一隻被迫和趙行共處一室的幽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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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行一覺醒來的第一感受是頭疼。

第二感受是:完了,他睡過頭了。

拿起鬧鍾一看,果然。

7號學院的第一節課已經開課十五分鍾了。

也就是說,他要被扣除0.5悔改值。

然而,他電子卡餘額為0。

趙行感覺頭更疼了。

他平躺在**平複了一下自己悲傷的心情,然後艱難地接受了殘酷的現實,最後穿上衣服準備前往審訊中心。

自己去,總比被手環電暈後被獄警拖走強。

趙哥丟不起那人。

趙行穿好衣鞋後就拿起桌子上的電子卡。

他這回被分到哪個悔過室了?

趙行拿起一看,頓時愣住。

——他的電子卡上哪裏有什麽“電擊通知”,隻有明晃晃的餘額:9999.5。

與此同時,桌上放著他慣用的早餐。

就連他昨天穿的衣服也被人洗好烘幹後掛了起來。

除此之外,給他充了悔改值,買了早餐,洗了衣服的人並不在宿舍,也沒有留下隻言片語。

他像是生怕自己惹人嫌一樣,盡力隱藏自己的存在,可又偏偏哪裏都是他存在的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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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行把電子卡拋起來接住,再次拋起來再接住。

來回玩了三四次才停下來。

然後,他拿起桌上的早餐,一邊慢悠悠地吃著,一邊繼續往7號學院去了。

透過7號學院A109班的窗戶,趙行看見了洛鳴山。

洛鳴山坐在教室最後一排的角落,他垂著頭,睫毛遮了眼,看不清表情,隻能看見他蔥白的手指摩挲著他的小老虎,指尖拂過每一條花紋。

他分明隻是安安靜靜地坐著,趙行卻在他身上看見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消沉。

趙行再一看,才發現洛鳴山四周都沒有人,空****的,甚至有人因為不想和洛鳴山坐在一起,寧願和其他人擠在前排同一個位置裏。

好像整個世界都把洛鳴山拋下了。

趙行自然知道這是怎麽一回事。

——因為他趙行惡名昭著,因為全世界都以為洛鳴山是他的人,所以人人都當洛鳴山是病毒。

那……等他走了?

那些人會重新由孤立洛鳴山變為覬覦他,欺負他,報複他嗎?

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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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行去了八號學院找梁小胖。

不過比起上回找宋耀的陣仗,他這回顯然變得有禮貌得多,他在教室外麵的走廊上抽掉自己的最後一根煙,才等到梁小胖下課。

梁小胖一出教室門,就被趙行攬著肩膀拖走了。

梁小胖上次雖然沒怎麽挨打,可也被趙行嚇得夠嗆,這回一看見趙行就打了個哆嗦,趙行一拉著他往前走,他就下意識掙紮著往後退。

趙行死死鎖著他的脖頸,湊到他耳畔低聲問:“你缺錢?”

梁小胖立刻就不掙紮了。

趙行的話好像忽然賜予了他無盡的勇氣,讓他把對趙行的恐懼都驅散了。

他立刻很有職業精神地詢問:“趙哥,您是因為兩天後您的思想考核的事情來找我的嗎?”

趙行:“不是我,是洛鳴山。”

梁小胖立刻做恍然大悟狀:“哦,我懂了趙哥,你是想讓我在他的思想考核中做手腳,讓他不過……”

趙行啪一聲打在他的後腦勺上,冷聲道:“你能不能想點好的?”

梁小胖揉了揉後腦勺,有點兒蒙:“啊?不對嗎?趙哥你不是要報複洛鳴山嗎?他對你做了那種事……”

不會吧不會吧,他這剛聽到的離譜傳言不會是真的吧?這倆人真在一起了?!!

趙行不耐煩地打斷他的思緒:“你就說你能不能辦?!”

“能能能!”梁小胖立刻點頭,“趙哥,你先來我辦公室,咱們詳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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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進辦公室,趙行立刻像個大爺似的坐在沙發上,指使梁小胖:“你給我查查洛鳴山的情況。”

“好的好的。”

梁小胖立刻拿起自己的辦公電腦調取洛鳴山的資料,然後給趙行看。

姓名:洛鳴山

年齡:18

性別:男

改造理由:防衛過當。

具體情況:該罪犯以較為激烈的手段抵抗範某、王某猥褻,雖然該罪犯抵禦過程中肋骨骨折,鎖骨骨折,腹部中刀,但也造成範某死亡,王某重傷。範某死亡後,該罪犯並未收手,而是繼續發泄性行凶,連捅範某二十幾刀,造成較為嚴重的社會影響。

出獄條件:完成兩年服刑,並在每半年一次的思想考核中及格。刑期結束後,考核不及格則進行補考,直至及格方可出獄。若考核成績優異,可酌情減刑。

梁小胖指著最後一句對趙行說:“你看,隻要我們把洛鳴山的成績操作成九十五分以上,他半年後就能出去了。”

趙行聲音沙啞:“有煙嗎?”

梁小胖立刻把抽屜裏的煙和打火機遞給他,還狗腿地給他點上了煙。

趙行垂頭抽了一口,嗓音越發啞:“那傷情報告,有嗎?”

梁小胖把三人的傷情鑒定調出來。

趙行眼睛死死盯著上麵的那句“該犯罪者有兩根左側肋骨斷裂,鎖骨骨折,打入兩塊鋼板,腹部中刀,在重症病房治療半個月,求生意誌孱弱”。

他低頭又抽了口煙,緩了一會兒,才問:“那個王某沒死,又犯了猥褻罪,應該在監獄吧,在哪兒?”

梁小胖試著查了查,然後有些尷尬地說:“這個,我沒有權限,但我表叔的老婆的朋友肯定有權限,我年紀輕輕當了實習老師就是沾了他的光,剛剛我說弄思想考核也是他操作,我拿分成嘿嘿……”

趙行:“要多少?”

梁小胖:“最快半年出獄的話需要兩次思想考核成績在95分以上,一次五千,兩次一萬……查王某信息這件事可以贈送……”

趙行眯起眼:“單位是悔改值?”

梁小胖:“……是。”

趙行直視著梁小胖的眼睛,慢慢開口:“也就是說減刑一年半要一個億?”

“讓家人直接轉錢的話可以打八折……”梁小胖聲音越來越小,似乎也覺得價格有點兒離譜,“主要是我表叔的老婆的朋友拿了悔改值還要以八折的價格賣給罪犯……”

梁小胖被趙行看得脊背發涼,最後才咬咬牙說:“最多打九五折,不能再少了,我把自己的分成都給扣了……”

趙行鬆了口:“行吧,我先給你一半,這回思想考核後再給你另一半。”

梁小胖:“好的好的趙哥,我現在就和人家溝通一下,把那個王某的信息給你。”

趙行在十分鍾後拿到了王讚的資料。

王讚,男,二十八歲,九號生活樓1506房。

不過有意思的是,他的資料後畫了個綠色的鉤。

“這是什麽意思?”趙行指著那個鉤問。

梁小胖也愣了一下,喃喃道:“是綠色通道人員……”

趙行不耐煩地敲了敲桌麵:“綠色通道人員是什麽意思?”

梁小胖擦了擦臉上的汗,小聲解釋道:“就是……就是和洛鳴山一樣,他也交了一億,所以半年後會出獄。”

趙行麵色瞬間變得陰寒。

梁小胖慌忙找補,暗示道:“不過,不過要是他因為什麽事兒缺考了,我們就沒辦法了,錢也是不能退的。”

趙行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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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既然也是個不差錢的,趙行就略過了學院和工廠,直接去他宿舍堵他,沒想到還真找到了人。

就在宿舍的衛生間裏。

不過,不止他一個人,還有個十七八歲的少年,被他壓在身下拚死抵抗。

真他媽狗改不了吃屎。

趙行冷笑。

王讚看見趙行,神情明顯慌亂了一下,但又很快恢複鎮定:“趙行?你來這兒幹嗎?我沒得罪過你吧?”

沒得罪?

全世界都知道洛鳴山是自己的人,這王讚還有臉說他沒得罪自己嗎?

真是演技拙劣。

不過趙行沒心思和他扯。

他關上洗手間的門,把王讚從那少年身上拉下來,然後拽著他的衣領就開始一言不發地揍他。

又因為那王讚一直鬼哭狼嚎罵罵咧咧,趙行直接拿抹布塞住了他的嘴。

二十分鍾之後,王讚已經出氣多進氣少了,他肋骨、鎖骨全都斷了,腹部倒是沒被插刀,但是被趙行狠踹了兩腳,比被刀捅過還傷勢嚴重。

趙行估摸著,他要是不在三十分鍾內就醫,挺不過今晚。

但趙行怒氣還未消。

一想到洛鳴山的傷勢報告,他就抑製不住內心的暴虐情緒,他把王讚扔到地上,目光移到他身旁不遠處的一把水果刀上。

……要用嗎?

暴力分子蠢蠢欲動,怒氣高漲,幾乎要衝破理智。

要用刀嗎?要在他身上複刻和洛鳴山一模一樣的傷痕嗎?

要……殺了他嗎?

反正是個人渣。

就在趙行快要抑製不住衝動時,他視野中的那把水果刀忽然被一隻瘦小的手死死攥住了。

趙行思緒被打斷,注意力移到拿著水果刀的少年身上。

這位陌生的少年人從趙行進來後就一直蜷在牆角沒有動,現在卻撿起水果刀,全身顫抖地朝著王讚爬了過去。

他雙手攥緊那把水果刀,高高舉起,然後直直捅入王讚的下半身!

他淒厲喊道:“……去死!去死去死!”

直到那地方變得血肉模糊,少年才轉移陣地,把匕首捅進王讚心髒。

這下,王讚終於死透了。

“哐當!”

掛著血肉的匕首掉落在地上。

痛恨與報複成功的情緒退去,現實與恐懼一寸寸擠上心頭。

少年仰頭看向趙行,滿臉淚痕,眼神驚懼不安又茫然無措:“我……我殺人了,我殺死他了……我……”

他看起來是那樣絕望又害怕,好像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深陷在了泥潭裏。

趙行看著他,腦海中卻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了洛鳴山的臉。

……他當時,也是這樣驚懼不安又絕望痛苦地殺了“範某”嗎?

趙行忽地心頭一緊。

惻隱之心升騰而起,趙行沉默不語地伸出手,摸了摸麵前這位陌生少年的頭。

可少年卻像是遇見了救命稻草,猛地撲到趙行懷裏,號啕大哭起來。

趙行被迫當了五分鍾的人肉抱枕,終於有點兒不耐煩了。

他拉開少年:“行了,別哭了,你準備怎麽辦?”

少年抹掉眼淚,看向趙行,聲音微顫:“我……我要去審訊中心自首,趙……趙先生,你要和我一起嗎?”

趙行想了一下,點點頭:“一起吧。”

他進入這個衛生間,王讚死了。

不管是作為殺人案的人證還是傷害王讚的施暴者,這審訊中心他是無論如何都要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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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並肩而行,一路無話,隻是少年的臉色越來越蒼白,行動遲緩,雙目無神,好像下一秒就要暈過去。

就在這時,趙行忽然感受到前方有一道灼熱的視線烙在他身上。

趙行把注意力從身旁的少年上移開,看向前方。

人來人往的次地麵主幹道上,十幾個為了看熱鬧而駐足在原地的人群裏。

洛鳴山寂然無聲地站在距他二十米的地方,目光穿透人群,看著他。

——看著他髒汙的衣服,看著他身旁的少年,看著少年手上的血痕,看著趙行腰間因為被人緊緊抱住而留下來的血手印。

洛鳴山身邊,還有個喋喋不休的臭蟲。

“你在看誰呢?老子剛剛說的話你聽見了沒,老子說了要包你。”

那人估計是新來的,還提著行李箱,絲毫沒看懂路人讓他不要作死的暗示,語氣得意揚揚的:“聽說這裏都是用悔改值交易的,老子一個月給你五十怎麽樣?夠大方吧!”

“媽的!你啞巴了?!怎麽沒反應?算了,跟老子走,先讓老子爽爽……”

那人一把拽住洛鳴山的胳膊,直把他拉得一個趔趄。

圍觀的人連呼吸都停住了,卻個個目光亢奮,看看洛鳴山又看看趙行,準備觀摩一場大戰。

似乎所有人都認為趙行會挺身而出,把氣焰囂張,行為愚蠢的“情敵”當場撂倒,來一場典型的“英雄救美”。

洛鳴山沒有說話,隻是看著趙行。

在這一瞬間,他的視線離開趙行身旁的陌生少年,離開趙行腰腹間的血手印,隻是專注又執拗地落在趙行的眼睛上。

他目光很安靜,好似不爭不搶,不妄圖得救,不飽含期待。

隻是他左手緊緊握成了拳,睫毛也輕顫,很不明顯地繃緊了身子,不經意地流露出一丁點兒藏不住的緊張和期許來。

“啪。”

趙行身旁的少年忽然腳下打滑,險些要栽倒。

趙行條件反射地接住他。

低頭一看,這人額頭冒著冷汗,嘴唇慘白,像是暈了過去。

趙行手臂用力,將人打橫抱起。

然後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他沒有回應洛鳴山執拗的視線,甚至在行走的過程中目不斜視,隻有擦肩而過的那一瞬,漠然地看了洛鳴山一眼。

大約不足一秒。

神情冷漠得像是在看著擋在路上的一袋垃圾。

全場寂靜。

隨即嘩然。

洛鳴山的臉龐一寸寸失了血色。

直到趙行已經越過他,身旁的臭蟲再次急不可待地拉扯他,洛鳴山才回過神來。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左手,發現他的左手手心已經被掐出了血。

猩紅的血液順著指縫流下,留下幾個月牙形狀的傷口。

經曆過黑夜蝕骨的疼痛之後,洛鳴山已經不把任何傷痛放在眼裏。

可現在,他卻感受到了一種久違的鈍痛感。

真的,好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