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是天子腳下,寸土尺金,沒有人會隻為了學業買房子,無數租房客催生出成百上千的房產中介和物業公司,而這間管理這一帶老小區的物業公司就是和小區一樣,如此擁擠、狹小。
名為文昌的物業公司大廳裏門可羅雀,隻擺了接待用的桌子跟櫃台,以及後麵那幾張麵對麵並在一起的辦公桌。
石苓人跟我進門後,壓根兒沒人來接待我們,甚至連一聲”您好”都沒有;但是,這兒的人也不像是忙碌到無暇接待來客,所有人都對著電腦頭也不抬。
“不好意思,請問一下。”石苓人從櫃台探出身子呼喚,一名滿臉橫肉的胖男人這才咕噥一聲“大盤又跌了”,慢條斯理地走出來。
“不好意思,你看,這是那個過去住在二〇五號室的穆彤彤的妹妹,是我女朋友。我們正在籌備婚事,忙的腳不沾地,偏偏前兩天她家收到電話,說當初她姐姐搬家太匆忙,可能有些水電費賬單沒結清……不好意思,能不能請您查一下?或者和現在的租客問一聲?”
石苓人畢恭畢敬地瞎扯道。這爛借口連我也能聽出不對。我用眼飛他,這就是你說的“社會工程學”、所謂的“特別溝通技巧”?
橫肉男卻不疑有他,大略掃我一眼,旋即從辦公室牆上取下文件夾,一頁頁慢吞吞的翻起來。這段期間,他一句話都沒說。
真是一間隨便的公司。
“啊,對了,我女朋友的姐姐被公派出國參加一個交流計劃,最近沒法回國,但她有沒有來電向您打招呼?”
坐回去看電腦的橫肉男依舊不發一語,搖了搖頭。
“我就知道,不是我說,你姐姐真是的,打個越洋電話又怎樣……虧你媽媽還叫她搬家前來物業公司打聲招呼呢,畢竟遠親不如近鄰,她作為業主受了貴公司不少照顧嘛。她在這方麵真是粗枝大葉……”
石苓人臉不紅氣不喘地對我巴拉巴拉扯了一大篇。活脫脫一個龜毛的男朋友,連櫃台隔屏埋頭苦幹看K線圖的中年婦女們都豎起耳朵聽八卦,我隻好扮演溫柔嫻淑女朋友的角色,被他口花花占便宜……
話說回來,他演得還真自然。果然是人生如戲,全靠演技嗎?
“啊,對了。不好意思,這是遲來的一點心意,請大家一塊兒享用吧。”
石苓人將剛買來的水果禮盒交給橫肉男。
一收到禮盒,橫肉男還好,幾個中年婦女抬起頭的臉上頓時露出按捺不住的竊喜,還有人誇我們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什麽的——這與其說是石苓人說的紳士必備手段,不如說是有“(禮)理”不在聲高!
某些人真好懂啊。
“不瞞你說,我們物業公司可頭大了。令姐突然打電話來說要搬走,而且隔天就搬家了。不過她也沒跟我們說要把房子租出去,連鑰匙都沒交到我們公司,加上現在是房地產淡季,這五環地帶房子還真難租出去……”
一陣哄笑中,我心中卻有股不祥的預感。石苓人不愧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三言兩語,很容易套出來搬家公司的目的地……穆彤彤的老家,一處京師附近的小縣城,與黑龍潭風景區毗鄰。我就是在那兒上了中學,那是我家難得的安閑時光。
我也是在那裏結識了穆彤彤,住宿製的中學裏,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光。
據說現在那一片因為殘留的民國風物,被列入舊城改造範疇,許多人帶著巨額拆遷款遷到新城區,原址被納入一座國內聞名的影視城。記得她們家雖然祖祖輩輩是當地有頭有臉的人家,不過穆彤彤說,她家因為父親工作的原因早就舉家遷出那山溝溝了,還記得她笑語落珠,說幸好自己高分考入大學,否則留在當地,怕會和那些親戚們家女孩子一樣被燦爛星光迷了眼,或者因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原因不思進取,成了懶婆娘。
現在她怎麽——我想起了那段視頻,那染血的婚紗……不會有事的,一定是我想多了。
“查到了,這家水電費當初先交了一年的還有結餘。那電話應該不是我們物業打的,幸好你們今天來了。現在騙子很多,你們特別是老年人要留點神。”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短,橫肉男語氣裏也多了幾分熱絡。
“我猜也是,就是老年人心思重。不好意思啊,麻煩你了。真的挺謝謝你們的,很不好意思耽誤你們時間,對了我回頭讓我準嶽母翻翻,看大姐是不是把鑰匙留在家了。”石苓人裝成一名文質彬彬的好孩子,繼續又說了兩句感謝的套話後,告辭說,“諸位打擾了,時間有限,我得和我的女朋友趕緊商量結婚大事去了哦對了,話說我家的大姐還有沒有另外為您添什麽麻煩?”
“都說是女婿半個兒,還沒娶過門就懂得顧家了,小姑娘你有福氣啊,”在中年婦女們的打趣兒中,橫肉男思忖了半晌,接著湊到石苓人跟前說道:“呃,我不知道這種事該不該跟你這位毛腳女婿說……其實啊,有住戶反映,常見個中年男人出入她的住處……嘛。這種年紀的女生談戀愛是很正常的,所以我本來也不打算多說什麽……”
——穆彤彤有人到中年的男朋友?當然不是高秋梧,我怎麽都不知道。不過,這也未必就是談戀愛的跡象了。
——但如果是以前就算我不問她,她也會钜細靡遺地向我吐露出心聲說……
“可是啊,也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們就變成三角關係了。她跟另一個女人在大門口大打出手,吵得可凶的咧,連左鄰右舍都對我抱怨了……我想,這大概就是她搬家的原因吧……”
“你亂講!”
我不自覺大喊道。滿臉橫肉的男人朝我白了一眼,嘀咕著“沒過門就河東獅吼”什麽的。
“啊,謝謝您告訴我這些,現在啊真是世風日下啊。”石苓人迅速說完,拽著我的手臂走出門外。
我心亂如麻,滿臉橫肉男口中的穆彤彤,跟我認識的穆彤彤大相逕庭。
穆彤彤並不是會跟別人搶男人的女生。
別說是爭風吃醋,我至今從未見過穆彤彤委曲求全的模樣。就連她和高秋梧倆人吵架時,低頭道歉的人也不是穆彤彤。
有時這也成為我生氣的主因。我總覺得穆彤彤將高秋梧當成小孩,偶爾還會為了這點與穆彤彤爭吵……這也是我們分開的*之一。
這樣的穆彤彤,居然會跟人搞地下情,甚至大打出手——一定是有什麽搞錯了?
“假裝一雙戀人,
假裝一起歡騰,
假裝喜歡親我吧,重演當天的好戲。
即使即將分離……”
我是被一陣神憎鬼厭的歌聲吵醒的,迷迷糊糊睜開眼,模糊間看到一張帥氣的臉,我揉揉眼睛,依依疲倦的伸了個懶腰,捂著嘴打了個哈欠,含糊開口,“你是誰啊?有什麽事嗎?”然後我就驚醒了。
記憶中我們正躲在樓梯口,等著夜色降臨……然後見識石苓人的紳士戲法,某人誇下海口,沒有鑰匙算什麽,我也鬼迷心竅的聽信了。
然後徹夜不眠的我就握著咖啡紙杯睡著了。
這家夥沒趁機對我做什麽吧?
張著大嘴打嗬欠的石苓人,伸出手來擦了擦眼角的淚水。看著我一躍而起,手忙腳亂的檢查衣服,無奈的歎氣。“你就算是不相信我的審美眼光,也要相信我的紳士風度吧。”
“切!口花花也算紳士風度?”總覺得自己被鄙視了。
“按照說文解字的說法,紳字從糸從申,帶之垂者。也就是主動伸出手去,”石苓人一本正經的說,“凡夫俗子、芸芸眾生都會對給予而非索求的人有天然好感,然而輔導老師我早已看穿了一切……對於那些事不關己的人,小恩小惠隻是潤滑劑罷了,重要的是我們的求助讓他們得到了自我滿足,越是無足輕重的人,越希望自己被重視、被希冀,被當成個人物。
無論是紳士風度還是社會工程學,都不過是利用人性的弱點罷了。”他居然還能把自己的行為總結出了理論。
警察叔叔,就是這個人帶我走上了私闖民宅的不歸路,我原本隻想著好好拜托物業公司的人讓我看一看而已。
我偷偷瞄了一眼身旁的石苓人。雖說是為了幫助朋友,但清官難斷家務事,我這次真的惹上了一個大麻煩,老實說心中真是後悔極了……雖然有一點酷啦。
“按照物業公司的說法,裏麵沒有租客,加上家具大概都已經清光光了吧,也談不上入室盜竊。就算是被發現,也可以說我們是電信詐騙這一社會問題的受害者。”石苓人呢喃著走上階梯。他看來倒是挺自在的。
“這可是你說的……最好被抓現行時你還能巧舌如簧。”嘴上鬥氣,但我心裏清楚,這男人雖然難以捉摸,我現在也隻能倚靠他了。換成別人,首先不會相信我遭遇的一切吧。
“我會努力分辨,但可不保證一定救得了你。”真像政客在打官腔。”而且太見外了不是,我現在好歹也是你的男朋友,和我說謝謝是不是有點生分啊?”
“我真笨,幹嘛指望你啊。”跟這個叫做石苓人的男人扯上關係,應該是我最大的錯誤吧?——我不由得如此心想。
“你怕啦?”
“不會啊,我才不怕呢。”
我刻意表現出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但其實若不是將全副精神都集中到喉嚨,聲音早就發抖了。
假如不親眼目睹那一幕,我絕對不會承認穆彤彤已經不在的事實。
“那就走吧。”石苓人站到門前,從上衣的內袋取了一段鐵絲,插在鑰匙口中上下左右搖動數下,熟練地把門鎖開了。
“石同學,你是進過少管所的嗎?”我訝異的說道。
“這個嘛……怎可能呢!開鎖隻是現在紳士們的流行興趣罷了,跟桌麵遊戲、密室遊戲什麽的差不多。”說著間,這家夥又熟練地在門旁的小鍵盤按了三次,就輕易把第二個電子鎖開了。
我看著他那熟練的手法,想著:“騙人……他絕對是騙人的,說這種話的紳士肯定當過賊,而且還是二進宮以上的級數。……看樣子如果一起出門,我得注意一下房間的鎖呢……雖然有趣,但還是要小心一些為好”。
事實上一想到這家夥和紳士兩字扯上關係,我就不自覺有種想笑的衝動。
“卡擦”,門開了,裏麵漆黑一片。我們對視中,不發一語地推開了門,踏進大宅中。
石苓人摸索著打開了開關,果然,房間裏頓時燈火通明,我有些不適應這突然的光亮,伸手捂著眼睛。
“時間緊任務重,我們分頭尋找。”之前石苓人就推演過此時情景,此刻對我發號施令:“我負責客廳,你負責臥室……”
“可是我們到底要找什麽呢?”那時候我疑惑地問:“我是說,我們想要的答案,能從這些東西裏發現嗎?”
石苓人笑笑:“我就知道你很迷茫。說是來調查,其實你心裏都不清楚要找到什麽吧?所以……就是要想辦法找到穆彤彤的那個他留下的痕跡……比如,落下的東西,在這裏用過的物品,或是一些能代表他特征的……”
“我明白了。”我道:“也可以說,我們要找出和這間公寓環境不符,格格不入的東西!”
“對!”石苓人豎起大拇指:“那麽就行動吧!”
然而,事實證明了我們想多了,現下眼前隻是一片空****的空間。
別說是家具,這裏連一個紙箱也沒有留下。房間打掃得幹幹淨淨,即使其他人想馬上搬進來也不成問題。
遺留下來的,隻有腐臭味——
“清得真幹淨。”
不知不覺中,石苓人已經走到房間中央,專心地環視室內。
“欸,那個叫穆彤彤的女生會抽煙嗎?”
我心虛的搖搖頭,迄今從未看過穆彤彤抽煙。但……這一年似乎發生了不少事。
“為什麽這麽問?”
“你仔細看看牆壁。”
我順著石苓人的話仔細觀察牆壁,終於明白了。
牆壁上沾染著脂黃色髒汙。
乍看之下看不出來,但定睛一看就可以發現,唯有先前貼照片、放家具的位置保留了牆壁的純白色。
我所不知道的穆彤彤其他麵向,接二連三地擺在眼前。我不由得全身一軟,癱坐在地。天哪,人生的起起落落,實在是太”刺激”了,我隻覺得眼前一黑――黑了也好,睡一覺,醒來後也許現隻是個夢。什麽人啊,鬼啊,生啊,死啊,通通通是個夢。
木板地如此冰冷,而石苓人也不理會我,逕自往整體衛浴邁步,按照他的說法,指甲皮屑什麽的不好找有容易清理,反倒是下水道處積壓的頭發汙物什麽的容易被人忽視,這家夥一定是個重度刑偵片中毒者。
“你能不能過來一下?”
過了半晌,石苓人吆喝道。
我站起身來,帶著惴惴不安的心情探向浴室。該不會發現什麽了不得的東西吧……刑偵片裏,浴缸也常常被當做毀屍滅跡的場所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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