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宅子報價一百七十兩銀子,郎君是一位有見識的人,這宅子價值幾何想必郎君心裏早已有數,無論是從占地還是用材,這宅子都值得上這個價。我見郎君像是喜歡詩書的人,那明月坊也算是讀書人聚集之地,遠離鬧市嘈雜卻又離主城區不遠,生活上也是極為便利的。郎君的侄兒也不大,正是培養其心性的年紀,古有孟家妻室為其子三易棲居之所,最終育其成才的典故,可見這環境對於小兒成長的重要性。且這宅子也算得上永修縣數一數二的宅子了,我們這行有句老話叫買高不走低,這大宅子再差也有它的底價保著……”陸雲雀一邊細細的給林堯說著各方麵的好處,一邊偷偷抬眼看看林堯的表情。
隻是林堯的表情既沒有表現出猶豫,也沒有表現出心動,仍是一副溫潤公子謙謙如玉的樣子,讓人摸不透他的想法。
“陸牙人這宅子價格頗高啊。”林堯沉默良久後開口說道。
陸雲雀笑了笑“這宅子的規格擺在那裏,自然不能和一般都宅子相比,這個價在同類房宅裏是絕對算不上高價的。”
林堯笑著低頭不語,端了一杯茶慢慢的喝著。
張家三嬸兒對陸雲雀使了一個眼色,示意她可以在放一點價。
陸雲雀微微地搖了搖頭,現在還不是最好的時候。
等到林堯一杯茶快要喝盡的時候,陸雲雀笑著開口說道:“郎君若是真的中意那宅子,我倒還可以去幫郎君說道說道,總還可以講下三五兩銀子。”
林堯看了一眼陸雲雀,把手中的茶杯輕輕放下。“陸家小娘子是個會說道的人,我也不繞什麽彎子了,這宅子我最多可出一百五十兩銀子,你看這談得攏嗎?”
陸雲雀麵露難色,手握著茶杯低頭細細的思索著,大約過了半刻鍾才抬起了頭,認真的對林堯說道:“林家二郎說的這價格我的確是給不出的,就算是上家給的底價都不止這些。我也直接給您交個底吧,上家底價一百六十兩銀子,許諾給我的傭金是二兩六錢銀子,加起來就是一百六十二兩六錢銀子。這是我能給郎君的最低價格,郎君可還能接受?”說罷臉上露出了幾分糾結的神色。
林堯知道陸雲雀這價格一定不是底價,但不知道為什麽,看見這小娘子一臉複雜的模樣,自己倒不再想與她糾結於這幾兩銀子的事情了。
其實昨日去看過宅子後林堯便屬意那明月坊的宅子了,自己既然答應了要給路瑾言找個好地方讀書,那就一定會辦到,這價錢多少倒無所謂,隻是林堯向來不愛做那任人宰割的人,再加上對這陸家小娘子也有些好奇,便也坐在這裏和她們慢慢的閑扯著。
看著陸雲雀一套戲做下來,林堯大概也知道了為什麽這小娘子看著年紀輕輕,卻在這魚龍混雜的牙人行當裏吃得開了。
捏得準時機,賣得了破綻,話裏話外都是為買家著想的意思,再加上又生了一張天生無害的臉,任誰都覺得這小娘子已經為自己盡了心,不忍再說什麽還拒的話了。
“既然陸牙人都這麽說了,總不能再辜負路牙人的好意,這宅子我便買下了,至於簽約的時間便由你定好了。”林堯看著陸雲雀說道。
陸雲雀原本心中是有幾分忐忑的,剛剛說的那些話大約是七分真裏摻著三分假,這林家二郎若是執意要壓價那自己也隻能和他繼續磨著,實在不行也隻有低價給了,畢竟少有能買得起這宅子的人,這林家二郎突然鬆口倒讓陸雲雀有些楞了。
“哦...哦,好的,那我明日一早就去拿契書過來吧。”陸雲雀有些結巴地答道。
林堯轉頭輕笑了一下,也沒說些什麽。還是一旁的張家三嬸兒用胳膊肘碰了碰陸雲雀,示意陸雲雀該簽訂屋文契了。
陸雲雀反應過來從懷裏掏出一張事先寫好的契書,又向戚掌櫃借了筆墨,將該填的地方填上後遞給了林堯,示意他簽字。
林堯接過毛筆,仔細的看了一遍文書,確認無誤後便在上麵簽下了自己的名字,抬手遞還給了陸雲雀。
“陸牙人的字倒是不錯,是有練過嗎?”林堯一邊將筆遞給陸雲雀,一邊笑著說道。
“我阿爺字好,他教的我。”陸雲雀將文書折好放進懷裏。
林堯本想繼續問下去,卻看見一旁的張家三嬸兒對自己搖了搖頭,又見路雲雀臉上浮現了幾分淒然的樣子,便閉口不言了。
此後三人又就著茶水點心聊了些永修縣的樂事,大約過了兩刻鍾的時間,陸雲雀因還有其他事情要處理,便先行辭別了。
張家三嬸兒叫了幾碟小菜準備晚上帶回去下酒吃,在等菜的間隙裏,也和一旁的林堯聊到了路雲雀的事情。
“林家二郎莫要怪老婆子剛剛失禮了,這陸家老爹的事情算是那孩子心中的一件痛事。”張家三嬸兒歎了一口氣。
“不會不會,我隻是有些好奇罷了。”林堯叫了一壺酒,倒了一杯遞給了張家三嬸兒。
“這陸家老爹名叫陸起,是這永修縣的一位教書先生,他學問高,待人又和善,鄰裏都十分敬重他。隻是九年前不慎染了病,沒拖多久就去了,那一年雲雀也不過七歲,她娘是個落魄小姐,遇到這事傷心欲絕,在一旁哭得背過了氣。”
張家三嬸兒接過酒杯一口喝了下去又接著說道:“我們這些鄰裏幫著把靈堂立了起來,這小丫頭頭上包著白布,跪下來一個一個地給我們磕頭告謝,一雙眼裏淚汪汪的,看著就讓人心疼。後來她阿娘出嫁,她怕自己拖累了阿娘,愣是自己一個人留在家裏過活,身量還不及灶台高,每天搬個小馬紮燒水做飯,把家裏收拾地井井有條。”
“那這陸家小娘子又怎麽做了莊宅牙子呢?”林堯開口問道。
“因為來錢快呀,女人家又做不得什麽重活,漿洗活計又掙不來什麽錢。別人都說這丫頭是十五歲才跟著我跑路子的,但其實她十三歲的時候就已經跟著我學這些東西了。”張家三嬸兒抬手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那個時候她還小,天天帶著一個皮水壺跟在我後麵,去鄉裏坊裏看那些宅子,有時候一走就是一整天。小孩子皮子嫩,一天下來腳上全是磨黑的血水泡,這丫頭也不叫喚,晚上歸家自己把針燒紅了,坐在炕上一個一個的挑了,抹上土藥第二天又跟著我跑,就這樣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今天……”張家三嬸兒一邊說著一邊抹了抹自己的眼角。
林堯在一旁靜靜的聽著,偶爾給張家三嬸兒續一杯酒。
不過半刻涼菜就打包好送上來了,那博士見張家三嬸兒眼睛紅紅的,還以為是生意沒談攏給氣的,偷偷給張家三嬸兒送了一碟炸花生米,勸她寬慰些,弄得兩人哭笑不得。
張家三嬸謝林堯的酒後便告辭離去了,林堯坐了一會兒也起身上了樓。
第二日一大早外麵就稀裏嘩啦的下起了大雨,林堯在大堂用完早食,看了一眼外麵空****的街道,心想這麽大的雨陸雲雀怕是不會再來了。
於是轉身想叫博士裝一份早食送上樓去,門口卻突然響起劈劈啪啪的腳步聲,轉頭一看陸雲雀正站在門口向外收著傘。
她穿著一件淺藍碎花抹裙,半臂袖口處用暗銀色絲線繡了一圈魚紋,斜挎了個精致的小包,用一根流雲式樣的木簪把頭發高高挽起,露出了細長的脖頸。
“陸家小娘子今日穿的這般正式,可是有什麽重要的事情嗎?”林堯有些調侃的說道。
陸雲雀笑了笑,把收好的傘放在了角落裏的一個小竹簍中,慢慢的走了過來。
“等會兒要去參加一位長輩的壽宴,時間趕得緊,就這樣穿著來了。”陸雲雀回答。
林堯看了一眼陸雲雀,有些細碎的水珠粘在了她的頭發上,走起路來一閃一閃的,倒為她添了幾分活潑氣質。
兩人到大堂西南角的桌子上坐下,陸雲雀從懷裏掏出了一張折疊起來的油皮紙,在桌上慢慢打開,從裏麵拿出了兩張約書。
“這是先前那位賣家老爺給我的兩份約書,林家二郎看看可有什麽疑問,如若沒有的話,便請二郎按這上麵的約定先付一部分定金,我也好通知上家來辦交接事宜。”陸雲雀說罷便將兩張紙遞了過去。
你搖接過約書仔細的看了一遍,說道:“沒有問題,那請陸牙人先稍等片刻,我去樓上拿定金。”說罷便起身向樓上走去。
陸雲雀抬手招呼了一旁正在收拾的博士,點了一份碎玉脆皮糕打包帶走。
“陸家小娘子是去參加付家老爺子的六十大壽吧,前幾日他家仆從來店裏訂涼菜的時候,說他家老爺最近喜歡吃些爽口彈牙的點心,這幾日店裏的桂花軟團賣的還行,小娘子可要試試?”博士開口說道。
“多謝楊家三哥,那我便再買一份桂花軟團吧。”陸雲雀起身笑著對博士拘了個禮。
“沒事兒,小事情小事情。”博士笑著擺擺手,轉身去後廚報單去了。
陸雲雀剛剛坐下,就看見林堯從樓上慢慢的走下來了,手裏還拿著一個淺藍色的錢袋子。
“這是定金,還請陸牙人查看一下。”林堯把手上的袋子遞給了陸雲雀。
陸雲雀接了過來,打開袋子仔細的查看了一下,又不動聲色地掂了掂重量,抬頭笑著說道:“數目是對的。”
說罷便將店裏櫃台的筆墨借了過來,將自己的名字簽在了兩份約書上,又從懷裏掏出了一盒紅泥,將自己的手印印在了名字旁,吹了吹自己的簽名便將約書遞了過去。
林堯接了過來,照著陸雲雀的樣子也簽了字按了手印。陸雲雀將兩張紙又抽回來仔細的看了看,確認無誤後遞給了林堯一張。
“此約書一式兩份,你一份我一份,還請郎君妥善保管,待你和上家交接之時還請帶上這份約書。”陸雲雀認真的說道。
林堯點了點頭,將自己的那份約書折好收進了懷裏。
兩人剛剛收好約書,楊家三哥便拿著兩份打包好的點心從後廚走了出來。
陸雲雀伸手將點心接過來,叫博士把賬記上,然後便向林堯辭別離去。
隻是因手上提著點心,撐傘有些不便,林堯見狀走上前去,伸手接過陸雲雀的紙傘,將其撐好之後遞了過去。
“多謝林家二郎。”陸雲雀笑著道了聲謝,接過紙傘便向外走去。
林堯看了一眼走在雨中的陸雲雀,雨水落在地上濺起細碎的水珠,使得地上一片霧蒙蒙的感覺,街上寂寥無人,陸雲雀身量嬌小,從遠處看著倒有一種蕭索柔弱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