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 短兵相接第一回

風三娘站在高高的台階之上,頭頂是湛藍如水洗過的天空,暮春三月,清風、豔陽,無一不令人心情舒暢。尤其是有兩個人賤人供她消譴的份上,她更是愜意十足。

“淩夫人,你別躲啊,真的別躲!”看著躲到丫鬟仆婦身後的錢氏,她的嘴角不由掛起涼薄的笑意;“這叫祈福水,被潑的越多的人福氣越大,你再這麽躲下去,這福氣可就都轉到你身邊人的身上呐。”

轉而又對還在咆哮的淩經亙道:“侍郎大人,這怎麽就不是我衛家的待客之道啦?我衛家的待客之道曆來如此,你們夫婦孤陋寡聞也就罷了,怎麽這麽大個人了,連個入鄉隨俗都不懂啊?”

“衛夫人,你別欺人太甚!”淩經亙的兩個隨侍擋在他的前頭,他拿出帕子抹去臉上的水珠,憤怒地道:“本侍郎也去過不少地方,廣陵也有不少至交好友,卻沒聽過什麽進門還要被潑一身水的禮節,你這是公報私仇!”

“什麽公報私仇?”風三娘一臉訝異地攤手:“我們衛家和淩大人有仇嗎?明明沒有啊,兩家素來井水不犯河水,怎麽會有仇呢?淩侍郎你是不是誤會什麽了?”

胡管家在一旁不滿地道:“侍郎大人,這可就是您的不對了,我們少莊主對您有救命之恩,您這麽說豈不是恩將仇報?”

淩經亙臉色一僵,想到衛離,他嘴裏的話有理似乎也變得沒理了。

“這世道,都是些以怨報德的小人。”衛媽媽不甘落後地數落:“早知道侍郎大人這麽忘恩負義,當初我們少莊主真不該救您,就該直接讓您和皇宮裏的公公們看齊。”

“淩公公……”眾人頓時哄堂大笑起來:“我們少莊主救了一個蛋。”

有個小廝促狹地問:“什麽蛋?”

“嘻嘻,混蛋。”

“鴨蛋、雞蛋、鵝蛋……”

眾人跟說相聲一樣,有捧哏有逗哏,玩的不亦樂乎。

淩經亙臉上五彩繽紛,恁是好看,嘴唇氣的抖動不停。

錢氏同樣氣的臉色鐵青,整個人猶如落湯雞。她陰沉著臉擦拭著濕漉漉的鬢角,在丫鬟背後對風三娘道:“衛夫人,你這種待客之道傳出去,看以後誰還敢來衛家。”

語氣極盡威脅:“衛家不但將朝廷命官拒之門外,還攛掇挑唆下人對朝廷命官侮罵嘲笑!也不知仗著誰得勢?莫非皇上來了都要遭受這樣的對待?這天下還不是衛家的吧?”

“錢如珍,你嘴巴真臭!”

風三娘也不是盞省油的燈,錢氏祭出皇上她也不怕,當即叉腰冷笑:“這天下是周家天下,你以為是你淩家和錢家的天下嗎?有尚方寶劍和聖旨嗎?若這兩樣都沒有,區區一個侍郎便可以代表皇上了嗎?你唬誰啊?當我風三娘是三歲小兒,沒見過官麽?”

她一指紅蕖手中的銅盆,非常不高興地對錢氏道:“你們夫妻倆真是狗坐轎子,不知人抬舉!本想著你們大老遠而來,我做足了禮儀,費盡心思的讓人準備了這麽多祈福水給你夫妻倆祈福。你們倒好,來個倒打一耙,是覺得我衛家人好欺負麽?”

不待錢氏開口反駁,她果斷的一揮手:“廢話少說,小子們,都給我潑!真金不怕火煉,是客潑不走,潑的走是雜碎!”

“嘩啦!”空中一片水花四起,在燦爛的陽光折身也七彩的光芒,若一片漫無邊際的雨霧。

衛家人多,淩經亙輕車簡行,人也帶的少,隻能不停的往後退,以避開暴風驟雨般的涼水。

可能是嫌最近的日子過的太平淡了,衛家的丫鬟仆婦,以及侍衛都覺得無聊,一個個拿盆的拿盆,擔水的擔水,皆興奮的沉溺其中,樂此不彼。

瞧著淩經亙和錢氏被水潑的狼狽不堪的樣子,風三娘笑不可抑:“你們夫妻倆知足吧,也非所有的客人都有這待遇的,要打退堂鼓的話,你們盡管滾吧!”

她心想:老娘沒有用屎尿潑你們,已是夠客氣了,你們還敢挑三揀四?真不是活膩了嗎?

淩經亙和錢氏自然是不會滾的——目的沒有達到!在這之前,忍辱負重吧,待討回了燕雙飛,找到了帝王紫金,還懼小小的衛家嗎?到時想怎麽收拾就怎麽收拾,哼!

淩經亙氣的七竅生煙,心裏惡毒的想法不停的滋生,但臉上卻顯出一副不予婦道人家計較的大度。

至於錢氏,毫無疑問把在衛家受到的氣記到若雪母女身上,隻等燕雙飛落到她手上,看她不折磨得她求生不能,求死不能!

好在風三娘為人厚道,隻潑了一會兒便讓人停了手,然後和顏悅色的請侍郎夫婦進莊。

重新沐浴更衣後,淩經亙覺得尚好,錢氏卻不停的皺眉,也不知是她多心還是怎麽著,總覺得嘴裏有一股揮之不去的怪異感,問被潑的丫鬟,俱都說沒有,好像隻有她一人覺得別別扭扭的。

算了,此時也顧不得許多,先辦正事要緊。錢氏壓下嘴裏的不適,在丫鬟的侍候下重新上了妝,仍是一副貴妃的人派頭去見風三娘。

雙方賓主落座,胡管家陪在末座。

茶香氤氳中,風三娘若無其事招呼錢氏喝茶吃點心,既殷情又周到,與先前那蠻不講理的婦人判若兩人,並問他們為何事而來。

料想風三娘不敢在茶中下毒,錢氏為了衝淡嘴裏的異樣,連著啜了幾口熱茶,心裏方覺得舒服點。

有風三娘在此,錢氏肯定是打頭陣的,何況風三娘幫她開了頭,她順勢接著風三娘的話說了下去:“衛夫人,這件事說來話長,我夫婦二人可不可以先見燕雙飛,也就是薛燕一麵?”

“燕燕?”風三娘故作一臉不知:“你們認識燕燕?”

錢氏自得的笑了笑,“不瞞衛夫人,我是燕燕的表姐。”

這件事風三娘聽若雪說過,心裏跟明鏡似的,嘴上卻裝糊塗:“燕燕還有表姐啊?淩夫人你不會是騙我吧?這年頭騙子特多,我可是誰的話也不敢信。”

錢氏惱火地眯了眯眼睛,這風三娘真可惡,動不動就指桑罵槐,卻又讓人發作不得。她掩下眼裏的憤恨,淡淡地道:“我怎麽會騙你呢,我不單是燕燕的表姐,燕燕還是我們老爺的妾室。”

風三娘做恍然大悟狀:“哦,原來是這樣。”,接著就像沒事兒一樣的輕抿茶水。

錢氏見風三娘到了這地步都還是一副無動於衷的,發了狠,直接表明來意。提出帶燕雙飛回淩家,請風三娘成全。

風三娘莫明其妙的看著她:“淩夫人,據我所知,淩侍郎的二姨娘不是死了嗎?既是死了,你們不去閻王殿要人,跑我們家幹什麽?吃飽撐的?”

這話十足不好聽,凡夫俗子去閻王殿,也隻有一個原因——死翹翹了。況且她剛才聽錢氏說的時候,一口一個哦哦哦,以示了解,敢情全白哦了。

錢氏真是恨不得一口咬死風三娘,陰狠的目光似淬了毒一樣的看著她:“風三娘,你休要給我揣著明白裝糊塗!當年的事情是個誤會,我們老爺的二姨娘沒死,就是現在暫住你們家的燕雙飛。謝謝你們照看了她這麽久,是該物歸原主的時候啦!”

風三娘冷笑連連:“錢如珍,你少在我麵前擺譜,也少自以為是,你那幾斤幾兩我清楚著呢!你們家的二姨娘死沒死我不清楚,但我隻知道一樣——證據!”

她不看錢氏也不看淩經亙,微垂下眼簾,神色傲慢地把玩著手腕上的祖母綠圓珠手串:“捉賊要拿贓,凡事都要求有證據。淩侍郎做為朝廷命官,想必比我一個婦道人家知道的清楚。如果不講究證據,請問衙門拿什麽來斷案子?光靠嘴說?那犯人也可用嘴來脫罪。你們口口聲聲說燕雙飛是你們家的二姨娘,請問證據呢?”

“證據在哪裏?人證物證,還有官府的備案,這些缺一不可!”她語帶鄙夷,卻字字珠璣,令人無法反駁。

由胡管家陪著喝茶的淩經亙擰起了眉頭,看來錢氏不是風三娘的對手,吵架隻怕都有會吵輸。

“風三娘,你這是狡辯!”錢氏豎著吊梢眉,手按在檀木雕花茶幾上,隻差拍案而起:“眾所周知,燕雙飛是我的表妹,這還要證據嗎?”

啪,風三娘一拍桌子:“錢如珍,你聽不懂人話啊?是不是你表妹,由你說了算嗎?如果像你這麽講,那我是不是要說你在眾目睽睽之下與人行苟且之事,給淩侍郎戴綠……”

“你少含血噴人!”錢氏氣的渾身發抖,真沒見過這麽胡攪蠻纏的女人:“風三娘,你堂堂衛家夫人,卻做出如此誹謗他人名譽的事情,羞是不羞?”

風三娘認真的想了一下:“有點羞,替你羞的,堂堂侍郎夫人太無知了,一昧的蠻不講理,其實我比較建議淩侍郎休了你,因為有你這種妻子,太辱門風了!”

“你!”錢氏氣的臉都要綠了,伸手就要摔杯子,卻被淩經亙阻止:“夠了!”他一臉嚴肅地看著風三娘:“衛夫人,多說無益,還請燕雙飛出來一見。”

風三娘轉頭問衛媽媽:“燕夫人呢?”

衛媽媽麵無表情地說:“燕夫人出門拜訪親朋好友,沒個三五月隻怕不會回來。”

“少扯由頭。”錢氏尖刻地道:“燕雙飛哪會有什麽好友?燕莊十幾年前就被一場大火燒了個精光,她一個親人都沒有……”

“那就對了。”風三娘打斷她的話,氣定神閑地道:“燕燕一個親人也沒有,請問你來冒充她哪門子的親戚?”

“……你……”錢氏被風三娘堵的胸口疼,隻覺得嘴裏那種怪異感更加明顯了。

淩經亙還要一派威嚴的開口,風三娘卻不耐地起身:“胡管家,送客!”

“風三娘,你不能扣著我表妹不還!”錢氏哪甘心就這樣被掃地出門:“如果你今日不讓我們見燕雙飛,休想就這樣讓我們走!”

“敬酒不吃吃罰酒!”

風三娘驟然起身,輕蔑至極地看著她和淩經亙:“早說了你們夫婦是狗坐轎子,不知人抬舉,我好聲好氣的請你們離開,那是給你天大的麵子。若你們死賴著不走,我讓人打你們出去!真當我風三娘拿你們沒辦法了麽?”

古人雲:唯女人與小人難養也,淩經亙今日算是見到了。

正在這個時候,有年輕的媳婦滿臉喜色地來稟報:“夫人,少莊主和小姐回來了!”

若雪沒想到剛回家便碰到了淩經亙和錢氏。不過無所謂,早晚是要碰上的。兩人先見過風三娘,簡單的敘了點離別之情,然後回房梳洗。

這一路,因為擔心莊子裏隻有風三娘坐鎮,若雪催促衛離日夜趕路,兩人皆是風塵仆仆的。

至於淩經亙夫婦,兩人見若雪和衛離回來了,有理由賴著不走了——他們要見衛離和若雪。

風三娘也不管他們,兒子女兒回來了,她的生活重心也就回來了,跟在若雪後麵指揮丫鬟給小姐拿著拿那,忙的不行。

若雪覺得好笑,看來風三娘真是寂寞瘋了,她泡在浴池裏洗澡,風三娘就搬了個小杌子坐在池邊,嘮叨這段日子莊裏發生的瑣事,順便將淩氏夫婦臭罵了一頓。

若雪很快便了解了事情的始末,暗自忖度:錢氏竟然會主動來認燕雙飛,這倒讓她有點意外,難道錢氏不要名聲了?還有,她是怎麽獲得淩經亙的原諒的?能讓錢氏做出如此大的犧牲,看來燕雙飛身上真的有他們想要的東西?

“小姐,奴婢今天幹了一件壞事。”若雪一回來,俞媽媽和紫露也是高興萬分,紫露一邊給若雪按摩後背,一邊小聲的告訴她。

若雪和風三娘都問她幹了什麽壞事。

紫露的臉有點紅,不知是水的熱氣蒸的,還是羞愧的:“奴婢去後院取了小姐的一包藥粉,灑在水盆裏,讓侍衛見機潑到錢氏的嘴裏……”

桃花塢的後院是若雪曬草藥和製藥的地方,平日是紫露管著鑰匙,若雪搗弄出來的一些不傷及人性命的藥物,也多是鎖在後院裏。紫露一直跟在若雪身邊,知道她最恨錢氏了,就想幫她出一口氣。

風三娘說:“這哪是什麽壞事?我不是讓你們各顯其能嗎,你能想出這個主意,夫人我還要獎賞你呢。”

若雪倒不關心錢氏,隻問紫露取的什麽藥。紫露回想了一下,肯定地道:“豬大舌。”

“介個……”若雪已說不出話來了。豬大舌,光聽這名字,想像力不豐富的都可以想像——舌頭腫的跟豬舌頭一樣,還是大的……

“噗哧!”風三娘已經樂不可支的笑起來:“那錢氏的舌頭……”她轉頭問若雪:“娘剛看她舌頭還好好的啊,什麽時候我才能看到她腫著舌頭的樣子?”

若雪抿唇一笑,“他們等會不是要見我嗎?我再給他們加點好料,包管娘想看什麽就有什麽。”

風三娘任性如孩童:“娘想看到豬耳朵。”

若雪唇邊的笑意隻增不減,同她打商量:“小點的可不可以?”

這邊若雪在配藥,那邊錢氏和淩經亙也沒有閑著。

高雅大氣的花廳裏也沒有一個主人,便是傭人都不見蹤影,錢氏和淩經亙捧著茶杯,各自想著壞主意。

淩經亙還沉溺在剛才見到若雪的震憾中,每見若雪一次,他就心驚一回,這驚中也包涵著驚豔。尤其是這次,讓他有種時光倒流的錯覺,那一瞬間,他以為見到了年少的薛燕……燕雙飛,不同的隻是氣質。

當年的燕雙飛溫柔若水,乖順而楚楚可憐;而若雪卻是那種介於高貴冷豔和清純優雅的少女,明眸左右微睞中透著楚楚動人,模樣分外的惹人憐愛。然而,這母女有一個共同之處——不笑則矣,一笑百媚生。

其實當年燕雙飛懷孕的時候,他也是十分高興的,雖然那時候錢氏已為他生了一兒一女。但燕雙飛是他喜歡的人,懷的孩子對他來說意義不一樣。

但後來聽說生了個六指,且相士斷言這六指是禍害,是災星,會害到全家人,早溺死早好。他隻覺得失望透頂,連看孩子一眼的興趣都沒有,隨口吩咐將其溺在尿桶裏。

若雪後來縱然活下來,可他從未正眼看過她。隻覺她一日不死,不但會讓他抬不起頭不說,還會妨礙到全府的人。所以他對若雪非打即罵,若非燕雙飛警惕心重,若雪早死在他腳下幾百回了。

再後來聽說若雪死了,他大大的鬆了一口氣,委實沒料到這個孩子在衛家竟然長的這麽好。

不管是道聽途說,還是親眼所見,衛家人著實很寶貝她,就連傭人都圍著她打轉。他不禁有點懷疑——衛家不怕被這個禍害帶壞運勢麽?

錢氏的感覺卻和淩經亙截然相反,她見到若雪也有時光倒流的感覺,但那卻是她最不願意回想的一段時光,燕雙飛於她——如鯁在喉,芒刺在背!

小時候妒忌燕雙飛,那隻是姐妹間的比較和虛榮心,可隨著東方昱一日日的長成美少年,她對燕雙飛的妒忌摻雜上了恨!

東方昱多喜歡燕雙飛一分,她對燕雙飛的恨意就加重十分,直至刻骨!

------題外話------

繼續答謝親們:windsors 投2票(5熱度);15202011583 投(5熱度);你又不在我的島 投(5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