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遛完一圈彎的霍師父踏著晚霞回到家裏。

臨近日暮,街頭巷尾都開始喧鬧起來,有哪家小孩不願吃飯的大聲哭鬧,也有閑嘮家常的熱鬧聲響。

“回來了,霍師父!”

隔壁坐在竹椅上看小孩的婦人高聲與他打招呼。老頭子點點頭,一邊推門進了家中。

這幢房子就住了他們爺孫兩人,加上他兩個還留在身邊的徒弟。霍師父背著雙手路過廚房時,家裏雇的鍾點工珠姐已經在裏麵忙活了。

霍宇川上高中後時間少了,加上霍師父年歲擺在那,才請了現在的珠姐定時來家裏幫忙做飯,一做就是兩年。

聽樓上的動靜,他孫子應該是回來了。老爺子也不做聲,在炒菜的刺啦聲響中不緊不慢地獨自上了三樓。

霍師父年逾古稀,走路時步伐比一些年輕人都要穩健。因為帶徒弟帶得多了,周身自有一派威嚴的氣勢在。

和別人家裏不一樣,這一整層都不見有什麽家居布置或者裝飾,而是直接騰出來一片空曠的場地用來做日常訓練,沙包和單杆這些器材一應俱全。方便霍宇川和他師兄能在這做做早晚功。

霍師父一上樓就看見隻有霍宇川一個在那練。人正倒吊在單杆上,默不作聲,一下一下地做著仰臥起坐。

原本沉重的訓練動作讓他做得竟有些輕巧了。身高腿長的少年身形如矯健的獵豹,身體倒吊著,單純靠腹背發力,勻速做著卷腹。

霍師父走過去,查看了一下他的動作,又照例詢問道:“今天課上得怎麽樣?”

霍宇川做完一個,才回答他:“還好。”

老爺子於是又問了他最近練功的情況,粗略查了一遍功課。

不知道是不是小時候練武術拘束得緊了,霍師父一直都嫌棄這個孫子沉靜有餘,朝氣不足,半點沒有年輕人的樣子。

他又問了點無關緊要的事:“明騏說,今天陳濤那小子沒來上課?”

明騏是他三師兄的名字。但霍宇川知道老頭子不會特意過問這些,人吊在單杆上,不免多看了他一眼。

“嗯。”

就聽他爺爺又問說:“他那個哥不是回來了?”

他們當地一發生什麽新聞,都不用廣播,一天內就能傳遍大街小巷。霍宇川不奇怪他知道這事。

但霍宇川在等著他想說什麽。

“趁他回來,這段時間多出去跟他們,就是你那些朋友一起出去玩玩。”霍師父說。

“哦。”

他無可無不可地回。

他爺爺又補充道:“你小時候不是最喜歡你季瑾哥了嗎?”

等老頭子離開後,霍宇川從單杆上下來,想了一遍他剛才說的那句話。

今天已經是第二次聽到人這麽說他了。

這讓霍宇川不得不開始回憶起當年的自己。

可能是剛才人倒吊得久了,腦袋充血的緣故,還真讓他依稀記起來記憶裏一些模糊的畫麵。

季瑾因為家裏的原因,轉學到他們這邊時年齡比同屆的學生大了一級,而比陳家的兒子還要大五歲。季瑾十八那年,霍宇川十三歲。

十三歲的身高看外界的視野高度如此有限,以至於他腦海中存留的記憶畫麵也是一種低矮的角度。

是和現在一樣的一個夏天,小孩霍宇川伸長了手臂去翻冰箱底層的可樂。

陳濤家的冰箱雜亂,東西堆疊在一塊,沉甸甸的瓶瓶罐罐和水果塑料袋子壓住了最底層的可樂瓶。

他手指已經摸到了那個冰涼的瓶身。而後麵那個穿著藍白高中校服的少年還在用模糊的聲音問他:“你自己可以嗎?”

霍宇川背對著他,聽見自己嘴裏發出一個沒有起伏的音節:“嗯。”

但其實他知道自己那時候心裏是有點惱意的,他心想陳濤有病,連一瓶可樂都要藏這麽深。

下一秒自己的肩頭就被一隻溫熱的手掌按住了。背後貼上來一個人,同時有一隻手臂無聲地從他臉側伸出來。

他扭頭隻看到一截半挽起來的藍白校服袖子。

校服的衣料貼著他耳畔鬆鬆摩挲,霍宇川躲開了。

季瑾的校服寬大,身前矮他一頭的半大少年一下子就被籠罩在他季瑾哥的身影下。有一種來自另一個人身上的清淡香味在那一瞬完全裹挾住了嗅覺。

他對這個人的記憶就是這樣的氣味。

無比清冽幹淨的,遙遠的氣息。

“我來吧。”季瑾哥說。

他的聲音也太近了。要是聲音好聽到一定程度的話,聽者的整個人是會被他清越好聽的聲線包圍住的。

“……找到了。”

季瑾的衣擺原本在貼著他的背輕晃,這一秒身後的人忽然往他身上更深地一貼。霍宇川一縮脖子,隻覺一陣麻意像是風吹草長似的從季瑾放在肩膀的那隻手下蔓延開來,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季瑾低頭看他一眼,人已經退開了。

修長的手指拎著一支飲料的瓶蓋,從他臉旁路過。高他一頭的哥哥還沒有離開,他問霍宇川:“這支可以送給我嗎?”

他一抬頭,麵前的季瑾哥對他笑吟吟的。

但記憶到底還是模糊,霍宇川到底還是忘了那瓶可樂最後到底給沒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