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後,問過宇川事情的經過的季瑾又在手機上找了賀厲。該道的歉還是要道,畢竟賀厲受傷是真的。

他代霍宇川說了對不起,還轉去了一筆醫藥費。

過了一個暑假,季瑾剩下的錢其實已經不太夠用。他最後是動用了自己下學期生活費的那張卡。

但賀厲不肯收。原封不動地轉了回來。

這舉動就像是在說,這事沒完。

季瑾捧著手機。他抿著唇,盯著被轉回來的那筆錢看了好一會。

就是因為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季瑾才會一開始就不想讓賀厲知道的。

他原本想安靜躲著賀厲直到他空窗期結束的計劃泡湯,現在的情形甚至變得更為棘手了。

今天差一點,他對霍宇川做的那些事就要暴露。

手機太久沒有操作,屏幕自動熄滅變黑,上麵映照出季瑾此時思緒沉重的一張臉。

“……哥?哥!”

他被陳濤的喊聲瞬間拉回現實。

夜市煙熏火燎的燒烤攤上,眼前的陳濤歪著腦袋奇怪地盯著他看:“發什麽呆呢!”

“徐鵬飛問你要點幾個雞翅!”陳濤又轉頭喊檔口邊點菜的人:“你剛才說還有啥來著?”

“不用問我了,你就讓他使勁兒點!”季瑾收起手機,抬起臉時已經換了種表情,露出一個笑容來。

上次他跟陳濤提過的那頓聚餐,最終大家一致決定了要來吃燒烤,就選了一家本地人開的很紅火的燒烤攤。就在神山腳邊這一帶的夜市上。這家的串最絕了,量大實惠,而且肉和菜都是市場上新鮮采購的,咬一口就知道不同。

夜市上人聲喧鬧,烘熱的炭火味混進夜晚的涼風裏,是大半夜吃燒烤才會有的氛圍感。

今天晚上的聚餐大家全都來了,八個人圍著一張不大的折疊桌,一人一個小塑料板凳也能坐得開心,還因為被擠出去的陳濤隻占了個小桌角,單獨拿著塑料小碗坐在那裏的模樣而哈哈大笑。

“讓讓,讓讓!喝的來咯!——”陳銘龍興衝衝地走來,把手裏提著一大袋子沉甸甸的飲料往桌上一放,發出分量十足的一聲響。

大夥歡呼起來。這是旁邊一家沙冰攤上賣的甘蔗冰和蓮藕冰。全是新鮮的甘蔗和蓮藕現場榨的汁,再用冰沙機製成一杯杯清甜冰涼的沙冰,每個人都滿滿一大杯,這些是他們這群人喝的。陳銘龍又豪邁地單獨轉向季瑾:“瑾哥等著,你那還有一箱子!”

季瑾還沒說話,他身邊的陳銘鳳先開口:“你要死啊!你讓瑾哥一個人喝一箱?!”

陳銘龍已經接著轉身回去搬了:“不踩箱喝怎麽叫盡興啊!”

季瑾笑著對還想說什麽的陳銘鳳道:“算了,今天大家開心,讓他去吧。”

季瑾身邊的位置分別被燦燦和陳銘鳳霸占。在人前季瑾和霍宇川還是維持和以前一樣的狀態,還要注意不能表現出過分的親近。今晚兩人中間隔了陳銘龍鳳兩姐弟坐。

烤得噴香誘人的一盤盤串兒就被端了上來,上麵撒了一層香得勾魂的香辛料,熱騰騰的肉串和蔬菜整齊地碼放出高度,還在散發出炭烤出來的新鮮食物香氣,一下就被歡呼而上的許多隻手瓜分走了。

季瑾今晚始終情緒不高。但他沒有表現出來,陪大家笑著,隻是比平時多喝了幾杯酒。

席間陳銘鳳吃高興了,她有感而發地拉著季瑾說起以前小時候的事情來。

“……我當場就被他的石頭砸哭了,陳銘龍還跑,然後剩下的人就在那看著我哭,我丟臉死了。要說陳濤當時也真的跟個傻子似的,他直接跟我來了句‘你都這麽醜了還哭啊,小筠哭就算了,她長得好看’。”

小筠是當時他們班的班花。當年的陳銘鳳還沒練成現在以一當十的一身好本領,聽完之後瞬間崩潰,哭得更大聲了。

“後來還是瑾哥出現了。真的,我當時覺得我哭得特別丟人,但是瑾哥拿給我香香的紙巾,還說了安慰的話,最後教訓了陳濤。”

陳銘鳳這姑娘真的說到動情的地方,她感動地道:“說實話,當時就是因為瑾哥的鼓勵我才振作起來的,也是在那一天決心以後再也不輕易掉眼淚了。我當時抄起地上的磚頭就追上去了。”

季瑾前麵還聽得麵帶微笑,後麵的表情逐漸變成:嗯???

他可不記得自己當時這麽鼓勵過人啊!

陳銘鳳還在那感動著:“所以我今晚一定得敬瑾哥一杯!瑾哥!”

季瑾無奈地笑著,跟她碰了杯。

燦燦見狀也要跟著碰一個,季瑾也伸長手臂去跟小姑娘幹了一下杯。一旁徐鵬飛幹脆就舉著飲料站了起來:“來來來!都來碰一個!”

“什麽呀,搞這麽隆重,還要站起來?”

“有什麽好碰杯的呀,你這麽煽情的嗎?”陳銘鳳和燦燦嘻嘻哈哈地端起飲料杯,還是跟著站起來了。

一群人的手齊齊伸到中間大幹杯,陳濤還是嫌一群人手裏插著吸管的飲料杯不夠大氣,不忘強調一句:“下次再這樣碰杯手裏都得端著酒了哈!”

胖哥笑他:“這麽想喝酒,你以後別喝到吐就行。”

熱鬧歡快燒烤攤,連空氣都是快活的。一桌年輕人快活肆意的碰杯聲和打鬧動靜也吸引了旁邊幾桌人。有幾個中年人就維持著扭頭看著這幅場麵,眼中都帶著笑。

夾雜在一群無憂無慮年輕人中間的季瑾也不忍出聲打擾這一幕。

燒烤攤不斷在冒出的煙火香氣,隨著這天晚上年輕人無憂無慮的笑聲飄得很遠。

不知哪個攤檔老板的音響剛好放到一首老歌,音質粗糙的歌聲被裹挾在夜市上喧鬧的人聲之中,婉轉女聲在唱:“……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

陳濤聽見了,他還嘟囔了一句:“這都多老的歌了,老板歌單要換啊。”

季瑾還看了他一眼。陳銘龍站起來了:“喝了這杯的人有一個算一個!全都前程似錦嗷!”

一圈人被他冒出來的一本正經的祝福逗笑,但又都還有些感慨。轉眼就要各奔東西了啊。

他們在歌聲中幹了杯。

桌上的這群人就要像鳥群一樣散到天南海北,各自走上不同方向的道路了。

季瑾始終抿唇笑著,安靜地仰頭,一口借著一口,手裏的一杯酒喝得見底。

離別季的話題總歸還是有些現實和沉重。特別是霍宇川暑期過完也要離開了,去一個新的城市。

他已經作為武術生被無數體育生夢寐以求的a城體育學府錄取了,下個月就報道。

季瑾一想到他要離開這件事,心裏悶悶的。

再加上賀厲的事。季瑾已經決定要一條路走到黑,就算是一條錯誤的路。但是現在……

季瑾一天都在惶然和迷茫中度過。積攢多了,今晚又借著肚中酒意變成了酸溜溜的難過。

他欺騙了宇川。

這段感情從一開始就源於他的謊言。所以幹出這種事的自己即使將來被揭穿了也是自食其果。他季瑾咎由自取。

可是。

季瑾又喝下了一杯酒,冰涼的酒液帶著灼燒感劃過喉嚨。

可是他真的很害怕霍宇川也離開他。

他心裏堵得慌,不論喝下多少酒都順不下去的那種。

陳銘鳳故意逗坐在季瑾後麵的人:“陳哥寶,瑾哥暑假過完就要走嘍,以後不要你嘍!”

陳濤:“本宮不死,他們終究是妃。”

“你哥要去找別的弟弟嘍!”

“你哥要去找比你年輕還比你好看的弟弟嘍!”

陳濤戴墨鏡笑:“嗬,這套對我已經沒用了。我早就不是以前那個單純懵懂的濤了。一個成熟的男人才不會在意這些。”

一旁的陳銘龍給他把虛假的墨鏡薅下來。

露出了陳哥寶的真麵目:“嚶嗚嗚嚶嚶嚶。”

季瑾舉著酒杯在那邊看得直笑:“你們就別惹他了,他本來就不想上學。”

陳濤已經被拉下水了,桌上的另外一個哥寶自然也不能被放過。

陳銘龍繞到了霍宇川身後。

他作為最初一口咬定霍宇川沒有七情六欲這種東西的人,現在也是真的相信陳銘鳳他們說的,這家夥是真喜歡瑾哥了。因此有了有了一個全新的樂子,那就是逗他。

“喂那個沒眼力見的!你給大哥讓座!”

陳銘鳳罵罵咧咧的,但還看在霍宇川曾經是她救命恩人的份上站了起來,讓出了自己的位置。

霍宇川沒有反抗,順理成章地被按著肩在季瑾身邊坐了下來。

“怎麽樣川,兄弟夠意思吧!”陳銘龍嘻嘻哈哈地往他肩膀上一拍。

霍宇川這個不苟言笑的都用手裏的飲料示意性地敬他一口:“謝謝。”

大家起哄起來。隻當是今天日子特殊,所以連不苟言笑的霍宇川都難得跟配合跟大夥開起了玩笑。

因為上次的陳銘龍拿他們兩個打趣的事,現在季瑾跟霍宇川是小兩口這件梗到現在還沒有過去,已經成了他們百玩不厭的梗。

像今天這樣兩人並肩坐在一塊的畫麵分外和諧,他們忍不住打趣起這兩個來。

“萬一混進來一對真的那就真的好玩了!”

“差不多行了……”季瑾怕他們玩笑開過頭了不好,但也勉強笑著,看向了旁邊的宇川。卻發現霍宇川正在看他。

這雙眸子裏天生有種淡淡的薄涼,但視線接觸到瑾哥的時候潛意識地便會變得耐心下來幾分。連霍宇川自己都沒發現。

季瑾先錯開了視線。

他現在有點看不了這雙眼睛。熱鬧酒桌上,他麵上仍然帶著笑,心不在焉地聽那些人接著吹水。

“怎麽可能嘛!”

“誰說他們不真了!”

在大家都哈哈笑著的時候,陳濤:“哈哈哈哈哈哈哈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哈哈。”

徐鵬飛歎為觀止地看著他:“哇,你笑得好傷心哦。”

季瑾感覺到桌下有人在碰他的腿,本還以為是坐得太擠了的肢體接觸。他便往旁邊避了一下,沒想到對方的溫度就跟著鍥而不舍地追了上來,然後季瑾就清楚地感覺到自己大腿被一隻手掌握住了。

季瑾僵了一下,不動聲色地伸出一隻手臂到桌下,去掰這個臭小子扒在自己大腿上的手。

沒想到羊入虎口,季瑾的手一碰到他,立刻被在那等著他的大手反過來整隻牽住了。

他寬厚溫熱的手掌像鋪開的網,反過來直接把季瑾的手捕獲在手心裏,握住了。還調整姿勢,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放著。

這麽多人都還在桌上……季瑾瞪他一眼。

霍宇川轉頭看瑾哥,他唇角微微翹起一個弧度來。

昏暗桌麵下,沒有光線的地方,一大一小兩隻手相握成一隻,在桌麵上的笑鬧聲下,躲在那裏互相依偎著。

他接著看向座上的季瑾兩人,他話多且密地叭叭起來:“不過說真的,這倆要是真的談戀愛的話,那宇川也隻有被瑾哥騙得團團轉的份,就是被騙去賣了還幫著數錢的那種!”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季瑾握著酒杯的手緊了一緊。

這時候這群人又鬧起來。是陳濤他們成功連上了那個放歌攤檔的老板的藍牙,給老板點了一首驚雷,現在正在那拚命忍笑呢。

剛才的話題被岔開了。季瑾接著吃東西,一邊

賀厲接下來會怎麽做?

要是他又找到霍宇川自己該怎麽做?

季瑾想著這些,他桌下的手輕輕掙了掙——兩人這樣也太顯眼了,再牽下去就真的要被發現了。

一旁紙巾正好快用完了,季瑾讓霍宇川去老板那拿包新的,剛好也催他鬆手。

霍宇川起身離桌了,季瑾跟他們接著聊天,無意間卻抬眼看見了麵前人影憧憧中忽然閃過一個熟悉無比的身影——賀厲!

季瑾心髒像被一下攥緊了,杯子裏的酒拿不穩而溢了出來。

他頓時慌了,下意識去找霍宇川的人在哪。或許是當時自己的臉色實在難看,連陳濤都注意到,出聲問他怎麽了。

而下一秒的季瑾也才看清楚了,並不是賀厲,隻是一個身形有點相似的路人,從他們麵前路過走了。

隻是像而已。季瑾也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度了,他表情還有些呆滯。

“看什麽呢哥?”

“沒什麽。”他對陳濤說:“好像有點喝多了,想上個洗手間。這裏有嗎?”

“哥你繞過這片檔口後麵,那一片暗暗的小樹林都是露天廁所。”

季瑾放下杯子。他站起身,劉海遮擋住他此時神色:“好。”

陳濤跟那一夥人正在給隔壁檔口老板選歌,沒有發現季瑾的語氣哪裏不對。

季瑾也的確喝得有點多,走路的雙腿有些發沉。他繞過前麵的一片熱鬧,獨自走向後麵黑沉沉的小樹林。

他清楚其實並不關賀厲的事,是他自己心裏有鬼。

那顆無形的齲齒還在隱隱作痛。

季瑾自認也是獨立自主的一個人,這麽多年他一個人也都自己過來了。他已經很久都沒有這種感覺了。

想哭的感覺。

沒辦法,季瑾發現自己辦不到。他無法接受。

他不想宇川知道,不想宇川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