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風雨欲來,即使是心智尚未成熟的弟子,也能從身邊師友的反應中察覺到一股暗流湧動。

地脈元氣驟然暴漲,所帶來的,或許有一時沉浸在修煉中美妙的感覺,但這種感覺過後,便是深深的疑惑,以及一片揮之不去,縈繞於心頭的陰影。

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當玄魔宗元氣濃度堪與六品元脈比肩之時,眾人所擔心的事情,也就成了現實。

驚魂峰大殿上,來自養蠱門、煉屍宗、羅煞門的三大宗主好整以暇的坐著,一副不把自己當作外人的樣子,讓江楓暗自惱火,卻又無可奈何。

自接管玄魔宗以來,雖說偶有險情,但卻從未遭遇過這等幾乎要斷絕宗門傳承的絕境,江楓身為玄魔宗的宗主,自然是有苦說不出。

那隱於地底元脈之中的不知是何異寶,竟能夠使得元脈品階提升,可帶給玄魔宗並非幸事,而是禍患。眼看著這附近的三大魔道宗門聯袂而來,江楓的心中便沉了下去。

事到如今,已非異寶之事,而是關乎宗門傳承。

江楓身為一宗之主,自然不會吝惜一件尚未查明的異寶,但若要取出異寶,豈不是要將元脈毀去,這又置玄魔宗千百年來的辛苦經營於何地?

修道界浩渺如雲,這類異寶出世之事屢見不鮮。往日他隻當作逸聞趣事來看,沒成想如今落到自家宗門頭上,卻無異於晴天霹靂。

“倘若頑抗到底?”

江楓暗自苦笑,身旁這幾位宗主既然同來,證明他們已經達成了默契。若真要負隅頑抗,在道行相當,均為本命境圓滿的情況下,以一敵三,卻是無半分勝算。

縱然太上長老還未出現,但即便出現又有何意義?麵對著三大宗派的威脅,玄魔宗或許隻能行最後一條路:

毀去元脈,將其中異寶拱手相讓。

同樣是滅宗的威脅,或許選擇這條路,還可將宗門的有生力量保存下來,如星火燎原,擇日便席卷大地!

隻是這一切,終究還是建立在宗門能夠保全的前提下,仰人鼻息的日子,並不好過。

“江宗主,考慮得如何了?”楊宗主淡淡開口道。

江楓苦笑一聲,昔日的同盟,口口聲聲喚著“道友”二字,如今為利益所惑,竟是見風使舵,反倒成了對手,這等滋味,著實難言啊。

他頓了頓,仍是為難道:“三位道友切勿心急,畢竟毀去元脈等若於挖掉宗門賴以生存的根基,可否容我與本門的太上長老商量一番,再作打算。”

聽了這話,楊宗主冷笑一聲,道:“再商量又能有什麽結果?無非是自欺欺人罷了!”

江楓一愣,眼中苦澀更濃了幾分,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乎?”

楊宗主三人聞言,心中均是一震,卻是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

與此同時,在六脈山峰中,也發生了爭執的一幕。

單憑養蠱門等三宗之主,自然不可能脅迫整個玄魔宗就範,但若是將大半宗的修道者都召集到玄魔宗的護宗大陣麵前,那便是另一回事了。

隻見護宗大陣外,來自三大魔宗的數千名修道者昂然而立,麵帶不屑的望向大陣內的眾人,時不時還發出生生冷笑,顯然並未將玄魔宗放在眼裏。

“羅師叔,這回該怎麽辦?”一名內門弟子出聲問道,他雖也是真元境道行,但比起道行臻至真元境圓滿的羅師叔而言,自然不算什麽,故而還是以師叔稱之。

羅師叔麵色異常凝重,道:“此番三大魔宗有備而來,擺明了要將我玄魔宗一舉拿下,隻是我宗又豈是可以輕與的?隻要太上長老出麵,定然能夠化解危機!”

話音剛落,大陣外一名魔氣森森的煉屍宗長老便出言譏諷道:“哼!莫非隻有你玄魔宗才有太上長老不成?如今三宗合力,玄魔宗的滅亡,便在旦夕之間!”

“你!”羅師叔氣急敗壞,心中卻不由泛起些微苦澀,對方所言並無差錯,三宗合力來對抗同等實力的玄魔宗,縱然對方未曾精銳全出,但若真是要打起來,玄魔宗一方無疑是沒有半分勝算的。

就在此時,一道轟隆巨響驟然傳播開來。

眾人聞聲看去,不由駭然。

隻見驚魂峰頂,江楓與三名宗主對峙著,神色陰沉。

“三位宗主莫非真要趕盡殺絕嗎?我玄魔宗固然實力不強,但也不是任人輕辱的。毀去元脈脈也就罷了,爾等竟然提出要將玄魔宗收為附屬宗門這等蠻橫要求,不覺得太過分了嗎?”江楓目中煞氣驚人,怒道。

人群中的孟浮聽到這裏,暗自皺眉:“果然是歹毒計策!倘若放任玄魔宗眾人離去,待日後若是其門下弟子修煉有成,說不得要回返報複,而收為附屬宗門,時刻監管著,無疑是斷了玄魔宗的後路,將來要想崛起也難如登天,難怪江宗主如此憤怒。”

孟浮暗自歎息,以他八百載的閱曆,這等事情自然並不少見,隻是屢屢思及,總還是有些同情。隻不過憑他的實力,在眼下這等情況中,也隻能是渾水摸魚的存在,沒有半分出頭的可能。

“哼!”羅煞門許宗主冷聲道:“願或不願,隻在你一念之間。倘若要留門下弟子一條生路,便主動毀去地底元脈,並成為我三宗的附屬宗門,否則,便是一死!”

此話出口,在玄魔宗眾弟子的心中無異於掀起了驚濤駭浪。在他們心中,縱然玄魔宗並非最強大的宗門,但何曾想到,竟會落到今天這般田地?

“玄魔宗素來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今毀元脈便是斷根基,成為附屬宗門無疑是絕後路,我玄魔宗雖不是什麽大宗門,但也不缺那一腔骨氣!”江楓怒極反笑,慷慨激昂的說道。

孟浮聽了,心中對其倒是有了幾分欣賞。隻不過在前世的記憶中,玄魔宗在此事過後幾近滅宗,大部分的長老都已戰死,宗主及那名太上長老也是同樣的下場。唯有一些臨場叛逃的長老,及資質尚可的弟子被納入到九幽門中。

九幽門距此地距離十分遙遠,足有數千裏的路程,乃是二流宗門。隻是前世的九幽門,在得到這樁大機緣後,憑借強大實力掩蓋下去,直到天穹星閣臨近時,才一躍成為一流宗門,可謂是圖謀甚深。

而九幽門中的宗主,也正是憑著在玄魔宗得到的異寶,道行一路高歌精進,成為前世的天君之一,實力不可以常理論。

“那麽,照眼前的情勢發展下去,九幽門也快到了吧。”孟浮目光幽幽,九幽門身為二流宗門的強大之處,遠非玄魔宗可比。更何況此時還有三大魔宗在一旁虎視眈眈,看來,縱然他重生,也未能改變太多東西,諸如牽涉到整個宗門的大事,更是全無作為。

平心而論,孟浮對玄魔宗也並非全無感情,如羅師叔、雲長老等授業恩師般的存在,又如同李明軒等同輩弟子,對他而言,是一種新奇的體驗。

隻不過孟浮曆經八百載歲月浮沉,對許多事情都看得淡了許多,他不介意在關鍵時刻貢獻自己的一分力量,卻更在意關乎大道異寶的歸屬。

可以說,天穹星閣之戰已然是孟浮的一個執念,他若是無法再參與一次天穹星閣大戰,隻怕永遠無法攀登大道頂峰。

就在孟浮暗自思量的同時,一道蒼老的聲音驟然響起:

“不錯,我玄魔宗固然比不得有大修坐鎮的強盛勢力,但今日就憑借爾等,想要吃下玄魔宗這塊硬骨頭,隻怕要先把牙崩掉!”

眾人聞聲看去,就見一神色不怒自威的銀發老者立在半空中,他的腳下是一柄玉如意,閃爍著驚人靈光。

“這就是太上長老嗎?”孟浮低聲喃喃道。

眼前這名銀發老者腳踏玉如意而立,渾身上下散發出的真元波動比起薛真人來還要強上倍許!

倘若孟浮沒猜錯的話,這太上長老的道行,應當臻至法相境!

“竟然是法相境真人!”

“看這威勢,隻怕今日我三宗要铩羽而歸了!”

“這可不一定,沒看諸位宗主都無絲毫懼意嗎?”

一眾弟子眾說紛紜,而三大魔宗的宗主也的確並無怯意,隻是見銀發長老出現時神色微變,很快就恢複了常態,這讓孟浮不得不暗自讚歎,果然能修至本命境的真人,養氣功夫都非比尋常。

“前輩多年不見,風采依舊啊!”楊宗主笑著奉承了一句,隻是緊接著便道:“說起來,我養蠱門的太上長老,對前輩亦是十分懷念啊,先前已經發出了傳訊符,想必片刻就到,這不,你看——”

順著楊宗主的手指方向看去,就見得一道中年男子身影緩緩浮現而出,麵帶微笑,觀其真元波動,亦是貨真價實的法相境真人。

更令一眾玄魔宗弟子目瞪口呆的是,緊隨其後,煉屍宗與羅煞門的法相境真人也一同來到。

龐大的靈壓籠罩於身,眾人隻覺呼吸苦難,雖說這種感覺稍縱即逝,但卻在心中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痕。

孟浮緊盯著懸浮在空中的諸位真人,眉頭緊鎖。

忽而,他眉梢一動,憑借著過人的敏銳直覺,微不可察的朝著一個方向看去。

就在此時,半空中的諸位法相境真人也露出了凝重的神色,而銀發老者更是聲音艱澀的道:

“九幽門!”

一座龐大得足以容納數十人的飛舟落下,寥寥數道人影走了下來,一舉一動,氣度不凡,猶如淵渟嶽峙一般。

他們的身份昭顯無疑,正是九幽門的長老。

為首者乃是一名麵容溫和的男子,他微笑道:“交出異寶,或者死。”

《諸天魔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