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天驕本要推辭,一想這是女兒算下的第一卦,便含笑點頭:“如此,山神也定會護佑於你。”
“好說好說,越莊頭,咱再核一下明日的菜色,一會兒到集上好按著章程采買——有扣肉、全雞、全魚、豬頭燜子、灌腸、炸花生米、拌白菜心……”
明霜一聽他報的菜名,林林總總涼菜熱菜共計十六樣,便知是要擺二八席,不由暗暗點頭,這是北方一帶喜事上最常見的席麵,頗為正式。
“這席麵,越莊頭你是訂六桌還是八桌?你們莊子小,若不請多少外人,其實六桌便盡夠了……”
明霜插嘴:“大叔,這回可要勞動你了,咱家要訂上十五桌席。”
“啥?”陳廚子吃了一驚,“這麽大的席麵,要請多少人?”難道是借機會好讓人隨禮……他肚子裏偷偷琢磨著。
“全莊子都請,外村隻要認識的,或願意賞臉的,我們也請。”明霜笑吟吟的,“爹,你可通知到了,明日大夥上門來,隻憑心意,不必隨禮。”
“好,我明霜如今有出息,白請也使得。”
陳廚子見了這情形,已經不知說什麽是好,他暗暗琢磨,這越家若不是真遇了天降仙人,那也必定是天降了一筆橫財啊。席麵越大他賺得越多,自然樂意得很。
如此一路行來,已快到羅鍋屯,這羅鍋屯是附近最大的屯子,共有兩百多戶人家。大集便在羅鍋屯邊上,這一帶的集,是三八集,每逢初三、初八這樣的集日,方圓幾十裏的人都會趕到集市上交易,大到騾馬牛羊,小到針頭線腦,莊戶人家都要在集上購買。
越家和陳廚子趕到集上,先去了屠戶那裏買肉,見這家肉新鮮幹淨,明霜想了想,幹脆雇了一輛馬拉的板車,將他攤上全部包圓了。反正家裏也要吃,明日用不完的,還可以放到洞府的停香釜裏保鮮——隻不過這物件一年要用一枚中品靈石,耗費的錢財遠遠大於放進去的豬肉了。
越明雲嘖舌:“小妹,你是真有錢了,買這麽多的肉,眼都不眨一眨!”
明霜攤手,掌心有一塊約一兩重的銀子:“喏,哥你幫我換了銅錢去,然後看家裏缺些什麽,就買些什麽吧,我平日不出門,不太記得——對了,可別忘了請嫂子娘家人,去請人時也別空著手。”
越明雲用袖子擦擦鼻子,接過銀子不好意思地笑了:“好,好,等集後的……小妹,還有啥事,盡管使喚你哥。”
“我沒事,就在這裏看著車,你幫我爹和大伯買菜去吧。”
於是明霜就守在被她買空了的屠戶攤旁,坐在板車上休息。
不停有過來買肉的人,看到攤子空了,而肉全在她的車上,而上來問詢的。
明霜臉上帶笑,告訴大夥這肉越家辦席包了,若有沾親帶故,又或是今後想來她越氏明霜小仙姑這裏捧一捧場的,明日下晌盡可來吃席,不必隨禮。
肉攤本就占了集市上最熱鬧的位置,屠戶今日能早早收攤也高興,敞開銅鑼一樣響亮的嗓子幫她吆喝。
一傳十十傳百:越家小仙姑出道,明日下晌還要擺酒,請大家吃不花錢的席麵的消息,就長了腿一樣在這大集上傳開了。
消息傳開不要緊,卻驚動了一位熟人,正是住在這旁邊羅鍋屯上的宋大姑。
前天宋大姑铩羽而歸,不僅沒能揭穿這裝神弄鬼的小丫頭真麵目,還當眾下跪磕了頭,連仙家也被咬敗了,丟了大醜。
回來之後,她不是歪在炕頭上,就是對著小屋裏供著的仙家牌位嘀嘀咕咕。
結果今天,兒媳婦趕集打醬油回來,說那個小丫頭居然就在隔壁大集上宣揚,她越仙姑要出道,要大擺宴席請客,還要讓以後十裏八鄉的都去她那裏看事情算卦——
宋大姑“噌”的一下在炕上坐直了身子,臉都憋成了紫茄子:
居然攆到她家門口來挑釁,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啊!
在集市上采買了吃的用的,又讓車拉回來之後,下晌越家人才到家,院裏有眾多平日交好的左鄰右舍,已經在幫忙搭棚子壘灶了。
越天驕便讓大哥和侄兒往屋裏搬運馬車上的東西,自己換了短衫,也跟著一起搭起棚子來。
越珍兒和越寶兒從西廂房裏跑出來,蹦蹦跳跳來到明霜麵前說:“小姑小姑!那個沒腳的陶大叔醒過來啦!”
原來陶七經過一天一夜的昏睡,傷勢在伏龍丹的作用下飛快痊愈,如今除了被咬掉的腳長不回來,其餘傷口竟都已長肉結痂,人也清醒了。
明霜於是進屋去看他,見陶七正坐在炕上,望著自己沒了的那隻右腳發呆。
“你醒啦?傷口疼得厲害嗎?”
“不,不疼……就有點癢、有點麻,奇了,那麽大的傷都沒了……真不疼……”
“嗯,丹藥有用就好。你要吃些東西嗎?喝水呢?”
“俺不用了……俺要……俺要,俺的腳……”
陶七仍是一臉呆愣,似乎是不自覺的說出了這句話,連他自己也呆住了,半晌,突然流下淚來,“沒了腳,俺以後咋辦呢?”
沒有腳,上山采鬆籽不成,怕是連種兩畝地,也需要旁人幫忙,他一個光棍漢,年輕時還能撐著,再過得幾年,可能連活都活不下去了。
更何況不能站樁,使不得力氣,打鐵的活就做不得了,打鐵是他的命啊!一想到此,被發配邊境的時候也隻是默默承受的陶七號啕大哭,哭的像是他姥姥離世那天一樣傷心。
明霜一時不知該如何勸慰這個不幸的人,以她開竅期的修為,不足以令一個失去腳的人重新長出腳來,而就算她到了金丹修為,有築基不下凡塵這條禁令在,她也沒辦法幫他。
她入道百年,一直順風順水,還是第一次遇見,如此無能為力的情況發生。
“你,你想開些……”這話出口,連明霜自己也覺出它的蒼白無力和不合時宜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