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處大陣與堅堡的位置,離著梅林莊園其實不遠。

若不然,也不會如此方便地借用天魔的力量。

行經梅林時,嘉敏公主聽到林中啁啾鳥鳴,嘴角牽起一抹微笑。

三息之後,一隊人馬從林中衝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攔腰截斷了慶淳帝與嘉敏公主所在的這支隊伍,將皇帝與公主分隔在兩邊。

嘉敏公主衝出轎中,一臉驚慌失措:“什麽人?!”

另一邊的慶淳帝也驚怒交加:“何人膽敢大不敬?!”

護衛禦前的修士已蓄勢待發,準備與來敵一場大戰,而此時,為首者縱馬上前,卻是一個時辰前還接了旨意留守監國的嘉德太子。

慶淳帝陰沉著臉,狠狠地盯著他,但嘉德太子卻一臉誠摯地上前下馬跪倒:

“稟父皇,兒臣思來想去,還是不放心父皇與皇妹入堡,個中詳情未知,怎能讓父皇以身涉險——何況,既然皇妹才德如此,兒自慚形穢,值此危難關頭,還是讓皇妹監國,才更加能令群臣安心。”

慶淳帝懂了,他是想來搶奪入堡的機會的,還想將嘉敏推出去應付群臣與妖災。

不過……無毒不丈夫,身為一國太子,有這樣的想法,倒也無可厚非。

慶淳帝一邊板著臉麵無表情地想著,一邊道:“胡鬧!旨意已下,你卻還將大任推給皇妹,如此頑劣!”

嘉德太子一臉真誠:“父皇請恕兒臣實在不舍與您分離!一想到要分離月餘,甚至可能天人永訣,不能日日隨侍父皇左右,兒臣便心如刀割。”

另一邊遙遙傳來嘉敏怒極的吼聲:“嘉德!擅帶軍隊截擊禦駕,你是想造反嗎?!”

嘉德太子繼續道:“看來皇妹有所誤會……若父皇果真不願意兒臣隨侍左右,至少,也將兒臣帶來的這些壯士帶在身邊,兒臣才能放心,這都是凡間行走的第一流的仙長,縱使有意外發生,亦能保父皇平安。”

慶淳帝目光掃過嘉德身後的幾位開竅巔峰修士,緩緩開口:

“倒是難得吾皇兒一片孝心,既然如此,那你就跟著朕,隨侍左右吧——畢竟你是朕的太子,下一任的皇帝,確實不容出什麽閃失。”

嘉德太子低頭叩首謝恩,嘴角終於露出得意的笑。

這個愚蠢又可惡的皇妹,終是為孤作了嫁衣裳——斷龍石一下,七七四十九日內都無法開啟,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孤隻要帶著父皇搶先進去再關門,你就等著在外頭迎接北蠻妖族與天魔大軍吧!

他再不遲疑,轉身上馬,帶領著手下們,半是簇擁半是挾持著慶淳帝,向著前方不遠處的陣堡策馬狂奔而去。

嘉敏公主的隊伍緊隨其後追趕,一邊追一邊喊話:

“嘉德!你以為我精心建成的陣堡中會沒有我的人手嗎,會沒有我的命令便放你入內嗎?!”

“你挾持父皇,是謀逆!是叛亂!你想要身敗名裂死無葬身之地嗎——”

“你給我停下!我們,我們各退一步,共入陣堡避難如何——”

嘉德並不回答,埋頭衝到陣堡之下,才命人燃起一支紅色煙火筒,飛入半空化作一隻鸞鳥之形。

嘉敏公主抓狂的聲音在後麵響起:“他是怎麽會有我的信物?!是誰——你們是誰出賣本宮——”

眼見臨時的木製堡門緩緩打開,吊橋放下,嘉德太子更不答話,一行人往堡中疾衝而去!

臨入堡時,他停了下來,最後謹慎地向四周張望了一番。

嘉敏的隊伍中又響起一聲慘叫:“太子殿下!殿下您說了要帶著我一同入內的——殿下救救我啊——”

嘉德太子“哈”地一聲笑了,跟了嘉敏的男寵,真是腦子都壞掉了,自己真的有那麽重信義嗎?會在這當口派出尊貴的修士大人去救他?

他再不遲疑,帶著人馬飛速入城而去。

嘉敏公主府中有他的人,連這堡裏也有他安插下的策應,早在門口接應著他,若是沒有那支煙花筒,也會及時開門讓他入內的。

內應帶著他的心腹去放斷龍石,嘉德太子則守在慶淳帝跟前,態度更加恭順了。

嘉敏公主似是知道與嘉德太子間再無回轉餘地,轉而呼喚慶淳帝:“父皇!父皇——求你攔著他關門!讓女兒也進去——”

慶淳帝望著遠處奔來的女兒,目光中有著一絲的遲疑。

真的,就這樣棄了嘉敏嗎?畢竟,這裏是她耗費心血所建,且堡中也不是不能多容一人,殺一個侍女便是……

但是目光掃過嘉德身邊的修士,他還是閉口不作聲了,現在給嘉敏說情,便可能與嘉德衝突起來,實在冒險,人各有命,嘉敏實在頂不住,就去玄女宮避難好了。

嘉敏公主終是趕不上了。

斷龍石,在堡門內外兩方人馬的注視下,轟然落地,隔絕了目光。

嘉敏公主站在堡門口,極輕地歎了一口氣,隨後露出微笑。

她從懷中拿出那隻千裏傳音的銅鏡,輕喚道:“萬事俱備,請魔尊大人前來相助。”

一個時辰之前,端商便收到了約定好的信號,知她今日便要動手。

他站在一座城門前,平靜地收好千裏傳音鏡,一拂紅衣,步子輕快地進城。

癘疫天魔的最後一片分身,就在此城中。

城中果然,已有大疫漸起的征兆,街上到處是咳嗽、雙目通紅的行人,幾家藥鋪醫館,被擠得水泄不通,有搖著鈴兒的行醫走街串巷,還有個老道人,當街熬了一鍋藥湯販賣。

不過,從城中白幡懸掛的數量來看,似乎死於疫病的人尚不多,看來那天魔入城不久,還沒來得及散布足夠的魔種與瘟疫。

端商閑庭信步般地走過了城中街巷,神識籠罩全城後,得出如此結論。

但是那魔藏身在哪裏呢?

倒是會躲,他一連走過幾處看似魔氣濃重的地方,結果卻都隻是魔種故意散發出來的,這些魔種寄身的病人,基本都是無人在意的乞兒,個個形銷骨立,一臉絕望麻木地看著他,就像在看一塊木頭。

待他出手拔除魔種之後,那些人沒有了疫病與魔氣的折磨,卻仍是同樣的一副表情。

在他們身上,生活本身的沉重痛苦,已足夠壓垮最後一絲意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