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出策之人與獻策之人

幾個人邊走邊談,很快就跟著前麵的王安來到一個小院子,這裏應該是太原城最東邊,周圍都是一些東倒西歪的房子,一些光屁股的小孩子跑來跑去,消瘦的小臉上帶著菜色,偶爾走過幾個成年人,身上的衣服也都十分襤褸,前麵王安的穿著和他們一比,倒還顯得整齊一些,看的出來,這裏應該是類似貧民窟的地方。

王安外表邋裏邋遢,但住的院子倒顯得十分幹淨,一排整齊的籬笆將整個院子圍起來,一個木頭院門對著正屋,正屋有些破舊,窗戶上的窗紙都發黃了,看上去應該好長時間沒有換過了。正屋東邊是一個不大的茅草棚子,裏麵壘著灶台,放著些炊具,不用說肯定是廚房。

整個院子麵積不大,但卻被充分的利用起來,緊挨著廚房的那塊,被開墾成幾塊小小的菜地,天氣炎熱,裏麵的蔬菜長勢正旺,綠油油的看上去極為喜人,院子東邊麵積比較大,被搭起一個個曬衣服的竹架子,上麵曬滿了洗好的衣服、被單等物。

一個身穿麻布長裙的中年女子坐在廚房前的大樹下,借著樹蔭正在賣力的清洗衣物,隻是這些衣物五花八門,看起來並不像是一家所有,從這點李愔猜出,這個女子應該是個洗衣婦,借著給別人家清洗衣服收取酬勞。

一身酒氣的王安跌跌撞撞推開院子大門,提著食盒進了院子。正在洗衣的女子抬頭看到王安,立刻將濕淥淥的雙手在身上擦了擦,同時快步走上前,將站立不穩的王安給扶住,一臉嗔怪的說道:“夫君,怎麽又喝這麽多的酒?”

而在這位女子抬頭的同時。站在院外一直打量的李愔卻是一愣。這個女子看上去已經四十多歲了,雖然滿臉滄桑之色,不過麵容卻頗為秀麗。可以看出年輕時必定是個美麗的女子,另外對方的言行舉止落落大方,寒酸的衣著卻依然掩蓋不住身上的富貴之氣。另外再聽到她對王安的稱呼。難不成真的是王況的母親?

想到這裏,李愔扭頭看了一下王況,從對方看到那婦人的表情上,讓他更肯定了自己的猜測。而崔玉看到這位王夫人,臉上也湧起一種尊敬之色。

隻見王夫人將自己的夫君扶到自己洗衣的小椅子旁邊坐下,接過食盒放到廚房。而這時坐在椅子上的王安已經傳出雷鳴般的呼嚕聲。王夫人看著夫君的樣子無奈的一笑,轉身進到正屋,過了好一會兒,才見她吃力的向外搬一架竹床。竹床雖然不重,但她身為女子,力量本來就小。再加上門小竹床寬大。使得她試了幾次,都沒能將竹床搬出來。

看到這種情況。王況和崔玉似乎沒有了之前的顧及,一齊快步跑進院子幫忙,等李愔反應過來也想搭把手時,他們已經幫王夫人將竹床搬了出來,並且將王安扶到了竹**躺下。

於對於王況和崔玉的到來,王夫人絲毫不顯得意外,而當她看到後麵帶著護衛的李愔時,臉上那種淡然的笑容立刻消失的無影無蹤,轉而一臉肅穆的對李愔行了一禮,然後說出一段讓他摸不到頭腦的話:“民婦王崔氏,拜見齊王殿下,請殿下饒恕況兒他們的欺瞞之罪!”

“請殿下恕罪!”王況和崔玉這時也忽然行了一禮說道,臉上也露出幾分愧疚之色。

“這……這是怎麽回事?”李愔也不是傻子,立刻明白王況他們有事瞞著自己,可是任他想破腦袋,也猜不到對方到底有什麽事瞞著自己。

聽到李愔的問話,站在最前的王夫人露出一絲苦笑,上前一步躬身答道:“啟稟殿下,這次您來太原,定是想要招攬夫君,隻是不瞞殿下,那三策雖然是夫君所出,但他卻根本沒想過要獻給殿下,一切都是老婦擅作主張,不忍看到夫君的一身才華埋沒,這才指使況兒和玉兒到登州誆騙殿下,為的就是想讓殿下親自來見一見老婦的夫君!”

聽到對方的話,李愔是哭笑不得,當初王況和崔玉告訴自己,有人獻上三條計策,幫自己暫時緩解大唐的人力危機,這讓李愔錯以為,獻策之人是想借著這個機會,引自己來太原親自麵談,然後借機投靠。可是他哪裏想到,出策之人和獻策之人根本就不是同一個,人家王安根本不知道自己要來,怪不得剛才王況和崔玉見到王安不敢上前呢?原來竟然還有這麽一段緣故,真正的幕後主使竟然是這個以洗衣為生的婦人!

“殿下,父親在病好之後,對世間一切都已經看透,當年的抱負也已經化為死灰,再加上五姓七望的勢力實在太大,以他一人之力實在是微不足道,而且族中對父親的監視仍然沒有放鬆,使得他連想改善自己的生活都做不到,心情苦悶之下,每日以酒來麻醉自己,不過幸好有殿下出現,以一已之力幾乎改變了整個社會的格局,這讓父親大為振奮,平時裏對殿下也是諸多推崇,雖然沒有明確透露想要輔佐殿下的意思,不過小人相信,隻要殿下誠心相邀,父親他肯定不會拒絕!”

王況扭頭看了看在竹**熟睡的父親,一臉肯定的說道。做為兒子,看到父親現在這個樣子,連母親也跟著一起受苦,他這個做兒子的卻一點也幫不上,這讓他比任何人都痛苦,有時候真想不顧一切的將二老送出太原好好奉養,可是王安夫婦根本不同意,因為這樣做的話,不但王況現在的地位不保,甚至還會遭到族中的打壓與嫉恨。

“王夫人、王兄,不必再解釋,我李愔又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像王伯父這種大才,別說讓我親自來請,哪怕是三顧茅廬,隻要能請到,也是值得的!”人家娘倆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李愔自然不能再說什麽,隻好大度的說道。

聽到李愔不追究,王夫人三人都是鬆了口氣。做為主人,王夫人急忙招呼李愔坐下,然後又叫王況和崔玉進屋子搬了張竹桌和幾個竹凳。本來王安夫婦家中貧窮,實在沒什麽東西可以拿來招待李愔,幸好王安從那個草原老酒那裏提了一桌酒菜,其中有幾樣果品占盡,倒是剛好可以端出來,雖然這些東西用來招待李愔有些寒酸,但王夫人卻沒有表現出絲毫的窘迫,反而顯得十分坦然,如此風度讓李愔連連歎服。

李愔坐在主位,王況和崔玉在兩側相陪,王夫人則坐在竹床邊,一邊給王安打扇子,一邊聽李愔他們閑聊。王安還在昏睡,本來王況想把父親叫醒,可惜試了幾次卻沒有任何效果,據王夫人說,王安隻要一喝醉,最少也要睡兩個時辰,若是李愔等不及,可以先回去,等王安醒了之後,她再說服對方登門拜訪。

對於王夫人的提議,李愔當場就拒絕了,笑話,既然是想請這個王安出山幫自己,那就要拿出一點最起碼的誠意來,若是連這點時間都等不起,那還叫什麽誠意?正是報著這種想法,李愔決定在這裏等著王安醒來,反正他來太原就是為了此人,回去也沒什麽事可做。

既然李愔要等,王況和崔玉自然在兩邊相陪,王夫人是女眷,不便上桌,隻坐在一邊看三人邊吃邊談,偶而李愔問到她時,她才會開口說上幾句。

而從交談中,李愔慢慢的得知,剛才王夫人自稱王崔氏,這就讓李愔有了一些聯想,現在終於證實,對方的確是和崔玉一樣,都是出身於清河崔氏,而且論輩分,她和崔玉的父親算是堂兄妹,也就是崔玉的姑姑,當初王安之所以對崔玉耐心教導,就是因為王夫人的緣故。

說起這位王崔氏,的確是一位用情專一的奇女子,當初王安發瘋被趕出家門,不但親生父親都與他斷絕關係,連年紀幼小的王況也被祖父逼著與王安斷絕了父子關係,而對於清河崔氏出現的王夫人,王安的父親本來也想讓他們斷了夫妻之情,呆在家裏專心撫養王況,畢竟當時王安已經瘋了,而且又被逐出家族,完全有理由不認這個丈夫。

但是當時才三十多歲的王夫人卻拒絕了公公的好意,隨著丈夫王安搬出了王家大宅,親自照顧發瘋的夫君,而在後來王家斷了他們夫婦的供給後,天生倔強的王夫人沒有向任何的求助,而是放下身段,外出做工掙錢養家,當時崔氏的娘家人看不下去,想把她接走,可她卻寧死不從,甚至連娘家送來的財物也分文不收。

這倒不是王夫人脾氣倔強,而是為了丈夫王安的名聲考慮,因為她已經是出嫁之女,若是再從娘家拿財物養家,別人雖然會誇讚她,但卻會瞧不起王安這個男人,甚至會視他為入贅,這在初唐時可是對男人最大的侮辱之一。當然了,因為王安發瘋,他以前的名聲早已經盡毀,不過在王夫人心中,自己的夫君仍然是當初那個憂國憂民的大丈夫,不能因為這點‘小事’,就讓自己的夫君蒙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