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靜婷從監獄裏出來時天已經有了變暗的趨勢,她坐在車裏,心裏想的是林知書剛跟她說的話。

“最近監獄裏都在傳,年底要特赦。”

當年的牢獄之災早在她跟林知書的意料之中,最終被判五年也已然是最好的結果,可如今牢裏僅過一年,就有出獄的機會,隻可說是意料之外的狀況,也說得上是狀況之外的驚喜。

路靜婷長籲了口氣,臉上見不出常人該有的喜色,她定了定心神,拿出了手機。

監獄裏外,信號都是弱得不行。似是這實在是太偏,蕭肅到信號都避著繞行。

搜索了半天,最終顯示的也僅是一格。

她試著給林澈回了個電話,未曾想這次倒是那邊無人接聽。

路靜婷到家時已經七點,她看了眼手機,意外的,林澈那邊還是沒有消息。

她深深看了眼隔壁的房門,其實她早就清楚買下隔壁房子的人究竟是誰。

為了以防萬一,她用了幾天的時間,跟那房子的裝修監工熟絡了關係。

她從包裏拿出了鑰匙,鑰匙轉了小半圈,直接開了門。

——門沒鎖。

路靜婷看著被黑暗籠著的客廳,突然意識到是怎麽回事。

她退了半步,蹙著眉又看向了隔壁的房門。那門緊閉著,關著的是心照不宣的秘密。

林澈從浴室出來好久之後臉上才多了些血色,像是被這吹風機的風吹的,熱得發燙。林澈也不知自己是怎麽了,是病了,傻了,或是跟著霍城一塊瘋了。她明知道是霍城存心逗她,卻還是忍不住被那些下流的話擾了心思。她的頭發已經被吹得七七八八,她顧不得,也是被那煩亂的心思折騰的,將頭發隨便紮了下,甩了一句:“走了,管好你自己吧。”

“就這麽走?膽子真大。”霍城笑,他被林澈推了一把,順勢坐在了**。

他揚了揚眉,看著林澈光著的雙腿,太白了,白得泛光。

她上半身被過大的睡衣擋著,也有一些擋不住的痕跡留在裏麵。

“也挺好,被阿姨看到,我就名正言順了。哪像現在,像個被你包養的小情人,談著地下室戀情。”

“你是裝病吧。”她回了一句,看了眼他,根本沒顧他貌似自怨自艾的話。

“上你比吃藥好用多了,不然今天就死了。”他見好不收,還要去逗她。

“還不如死了。”她嗆道,把脫下來的睡衣扔他身上,套上了她自己的。

離得近了,他伸手拉過了她的手,抬頭看她:“真走了?”

又來。

他又擺出那副失落的模樣,變臉變得比誰都快。林澈“嗯”了一聲,把頭偏了,不去看。

那手被他握著,握在手心揉著,再硬的心都要被他給揉軟了,揉爛了。

死騙子。

“什麽時候給我個名分啊。”他摸著林澈指腹上的繭子,低下頭親了親她的手,說道。她剛沒顧上的,被他直截了當地擺在她眼前,避也避不開,躲也躲不掉,“等的花都謝了。”

林澈不吱聲,那手放在他掌心,任著他握著。

她不能把所有的感情都推給了習慣,總拿習慣當借口,連她都覺得厭煩。可他想要的答案連她自己都定不下來,明明是個選擇題,偏比簡答題還要複雜萬千。她也不清楚自己在躊躇些什麽,到底又在等些什麽。若是之前的她,早就雷厲風行地做了決定,而不是現在這樣,猶豫不決。

“什麽名分啊?”林澈輕輕一句,低垂著眼看霍城。

“你說是什麽?”他壓著那獨裁慣了的性子,用那過於溫柔的態度,引誘著她。

她看著他的眼,又一次陷進那透黑的顏色裏。

她還是看不透他,可能正是因為看不透,才會有如此般神搖意奪的吸引力。

“你變了好多。”她說。

霍城愣了下,又親了口她的指尖才把她鬆開:“你不也是。”

直到林澈回家,她才從那朦朦朧朧的迷糊中清醒過來。

霍城的尺度把握的絕佳,話問得不會讓林澈反感,卻能讓她為此心煩意亂。

他稍稍推了林澈一把,若不是如此,他真怕林澈能把他晾到明年去。

“去哪了?”

她剛開門就被路靜婷抓到,林澈抿了抿唇,說了句實話:“去隔壁坐了會兒。”

“門也不鎖。”林澈太過坦率,坦率到令人意外。路靜婷抱怨了一句,就沒再多提。

“媽,你知道特赦嗎?”

“什麽特赦,不知道。”

“剛聽霍城講的,他說年初上麵會有特赦政策,爸爸能提前出來。”

路靜婷是知道的,她怎麽會不知道,這些話,就在今天下午,林知書剛跟她隱晦地提過。

隻是這些她都沒法跟林澈講,她心不在焉地聽著林澈跟她說了一圈,甚至把林知書不方便跟她說的細節全都講了個明白。

“媽,你和爸,當初是為什麽進去的啊?”林澈試探性地開口,用餘光看著路靜婷的臉色。

林澈一直覺得她爸媽有事瞞著她,當年她還小,隻顧著爸媽入獄的打擊,心裏裝著的也隻有林知書告訴她的話。

可時間越久,就越覺得其中有些說不出的古怪,如同一條絲線,懸浮著,牽扯著,時不時拉扯著。她越是這樣想,那線就勒得越緊,就快要了她的命。

如今,她終於有了提起這件事的機會,她趁著特赦的契機,試探著路靜婷的反應。

“你不是知道,你爸被你二叔誣陷了,連帶著我也牽連了。”路靜婷回答的籠統,隨便兩句,就匆匆概括。她人在廚房,林澈邊說著邊跟著進去,看著她忙著那些有些多餘的瑣碎。

“那,那咱們就這麽算了啊。”她頓了一下,本想問這背後的隱情,可轉念一想,又覺得問不出什麽東西。

“怎麽樣都得等你爸出來,畢竟是你爸的親弟弟,從小一條褲子長大的,這事怎麽說都要他來辦。你爺爺奶奶也是他那邊照顧著,你爸之前總覺得把他們家給虧待了。”

“那……”

“那什麽那,別站在這,去客廳去。”路靜婷關了廚房的燈,像是閑著林澈礙事般的,趕了趕她,截了她的話。

“我爺爺奶奶知道嗎?”林澈不死心,追著路靜婷問道。

“不知道,怎麽能讓他們知道。”

“連我爸進去的事都不知道?”

路靜婷沒說話,凜神看了林澈一眼,隻一眼就看得人發毛。

“怎麽,準備考公務員當警察?拿你媽練手呢。”

“才沒有。”她自認理虧,服軟般地說了句,不再問了。

林澈回來得晚,又在廚房磨蹭了會兒,早就耗過了路靜婷睡覺的時間。

此時隻剩她一人在客廳裏坐著,她把陽台的門開了點縫,不怕涼地吹著從門縫裏透進來的風。

風涼到讓她無比清醒,她想著剛才問過的話。

從她提起特赦起,路靜婷就帶著些不自然的古怪,那古怪跟她之前懷疑的感覺一樣,若有若無的,也不知是好是壞。

林澈歎了口氣,從沙發上起身,點了根煙。

她手機屏幕一亮,一條微信:去陽台。

許是隔壁一直空著,讓林澈一直少了些鄰居的概念。

直到她進了陽台,看到了隔壁陽台的霍城,才從那一頭霧水裏明白過來。

“怎麽了?”她偏著頭,視線停在了他身上。

兩家的陽台之間種著觀賞性的綠植,已是秋末,那原是長得茂盛的枝丫已然經不住這透著寒意的冷風,在那台風之後,被吹得七八落。

要說在之前能起著些遮擋的作用,如今卻再也擋住什麽,更別說是個成年男性。

“想你了。”他也不藏著,直直白白地說。

說來也怪,剛在客廳時,林澈還覺得這風太涼,太冷。可進了這陽台,站在這室外,竟沒了剛才那種過涼的感覺。

“才過了多久,就想了。”林澈吸了口煙,把手撐在了欄杆。

話說得輕描淡寫,就像是霍城那句隨口就來的話般漫不經心。

“你剛走,就想得厲害,再不看看,都要失眠了。”霍城話裏帶笑,他眼裏映著的是林澈的側臉。

這是林澈常露給他的角度,她很少正對著看他,甚至連眼神停留時間都很短,除了那幾次她存心的挑釁外。

他看著她半伏在陽台上抽煙,她安靜地跟那夜色就要融在了一起,連那火光都是忽明忽暗。

他看著她,就像是在看著五十年代的電影畫麵。

“也不怕再發燒了。”這話像是關心,又像是在趕客。

那種著綠植的台麵上矗著兩盞照明的燈,透過那玻璃燈罩,泛著暗黃的光。帶著絲假意的暖,似乎跟她的話一樣。

“燒唄,不是還有人正盼著我死呢。”

“別鬧。”林澈被他的話給說笑了,嗔怪了一句。那煙才燃了小半就被她滅了,沒出一會,連煙味都被風給吹散了,“小氣鬼,比女人還記仇。”

“特赦的事跟阿姨說了?”林澈一句笑罵說不進他心裏,她一直拿這事來刁難。被他縱著,幾次下來倒讓她給說成了事實般得有模有樣。

“提了兩句,感覺沒我想象中高興。”說起這事林澈就又想去拿煙,可那心思剛起就莫名其妙地止住了,也不是莫名其妙,總之是止了。

“畢竟是個沒落實的消息,總不想空歡喜一場。要是真等上麵發布了,心裏總會高興的。”

這話像是安慰,又像是開導。總之是他說來哄她的,摻真摻假。

“你也不怕讓我空歡喜。”

霍城笑:“那要是真的,你豈不是還要好好謝我。”

“想得美。”

林澈洗漱完已經過了十一點,她跟霍城在陽台站了半個多點,站到實在是冷了才回的房間。

因為感冒,她停了幾天的避孕藥。

按理說這幾天應是她來例假的日子,若是真真因今天這番折騰給懷上了,也隻能說是老天還在罰她。

林澈迫著自己停了那些胡亂的想法,她拆了盒新的避孕藥,就著熱水重新補了一片,又順手將那包裝扔進了垃圾桶裏。

避孕藥的事她一直沒跟霍城提過,她本想提,又覺得沒太必要。

她知道些霍城的心思,隻是他所想的,對她來說,像是在天邊般的遙遠。

那些她本該有的戒備心不知什麽時候就散了,如今想要再提起,卻怎麽都起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