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周子璋呆呆地坐在病**,窗外,是這個城市最令人發愁的梅雨季節。淅淅瀝瀝的雨宛若上了年紀的老婦沒玩沒了地仿佛嘮叨一件事,令人厭煩又無從打斷。這樣的天氣,周子璋隻覺得仿佛皮膚毛孔裏都泛著水汽,都像捂住黴菌一樣散發奇異的陰幹味道。他的思維有些混亂,從小時候吸著大拖鞋跑出來買白糖糕啪嗒的腳步聲,一下子跳躍到上班後任教的課室背後一大塊缺了漆的黑板,再到後來,又想起自己放在學校宿舍裏,還沒來得及吃完的蘇打餅幹,這麽久沒回去,想必早已吸潮變得軟塔塔。

他攤開手掌,看著自己清淺的掌紋,都說這種紋路的人心腸不會硬,遇事不會固執己見,但隻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性格中堅持的部分有多強硬。比如對知識的憧憬,對邁進研究門檻的追求,對以思考和研究為生的生活的向往,所有這些,形成我們稱之為夢想的東西。這些東西在周子璋心中捂得久了,就紮根下來,成為他生命中的一部分,讓他即便活得再窮,工作得再無趣,周圍親戚朋友再庸庸碌碌,過著一眼望到頭的生活,他也能將自己從這個環境,從這些人中區別開來,並繼續忍受下去。

周子璋一直相信,自己這一生都在為這件事做準備,老天沒有給他很好的家庭背景,那麽他就得自己去奮鬥,去努力。考研隻是萬裏長征的第一步,但就算是完成這一步,對一個生活在封閉保守的小城鎮的中學老師來說,都非常艱難。每月從不多的工資裏省出錢來、複習、托人買資料、備考、跟單位辭職、頂住無數親戚的壓力堅持上F大來參加初試、麵試,一關關下來,無異於活脫一層皮。他永遠忘不了,複試完畢,導師端詳了他一會,笑著說:“你這同學倒老實,好幾年了,你還是頭一個在考場上才第一次見到導師的。”

周子璋漲紅了臉,心裏湧起一陣酸楚感慨,一時間竟然有些哽咽難言,隻有他知道,不是他不懂得要事先跟導師取得聯係,不是他不知道很多考生都在考試前跑導師家裏送禮套近乎,甚至有很多人就跟著該老師聽了對方一年的課,但是,他沒有那個經濟條件,每月拿那緊巴巴一千多塊的工資,扣掉所有費用,他連買張到S市的硬臥火車票,都得存兩個月。

第一次上專業課,幾個本屆研究生團團一坐,一邊是F大保研上來的,一邊是全國其他著名大學考過來的,個個年輕飛揚,風華正茂,全是一副未來的知名教授,學術精英做派,說話中夾雜著周子璋聽不明白的英文單詞,動輒跳出一個個曆史學家的名字,引經據典,橫跨中西,令周子璋心裏羨慕得不得了。他知道自己與這些人差距多大,他不敢怠慢,越發學得刻苦,別人不耐煩做考據,那麽他來做,別人不耐煩仔細研讀索引,那麽他在這些小細節上下功夫。苦熬了一年,戰戰兢兢拿出論文,哪想到博得導師的讚譽,那些眼高於頂的同窗們,也都紛紛開始正眼看他,不再將他視為小地方無知的代表。

這些不起眼的小成就,對一個出身良好,書香門第的孩子來說易如反掌,但對周子璋來說,走的每一步,卻不容易。

因為知道不容易,所以他才更堅定,更珍惜,也更小心。

現在,一直嗬護在心頭的夢想卻瀕臨破碎,周子璋沒有辦法了,霍斯予那種人到底權勢滔天到什麽地步,他一個平民百姓根本弄不懂,但也因為不了解,隻有一個懵懂的概念,這種權勢的壓迫,對強權的畏懼,才更可怕。

更重要的是,他根本沒法拿跟生命一樣寶貴的學術生涯作賭注。他無法想象,如果有一天,這個夢想再也無法企及,那他的生命還有什麽意義?他活著,還有什麽可能性?

人因為窮,就沒法不看中手裏已有的東西,就越禁不起摔打,因為你沒有資本去摔打,試都不能試,因為隻要有一丁點差錯,你就真正一無所有,萬劫不複。

要反抗很容易,拚個魚死網破多麽簡單,但魚死網破以後呢?

以後怎麽辦?

除非你死,否則,你還是要麵對活著的這些不堪。

更何況,周子璋不想死。

他知道生活有多難,他小時候寄養在舅舅家,試過兩天沒人管飯,他餓瘋了,去街邊餛飩攤撿人家吃剩了,攤主還沒來得及收的餛飩湯喝。

那樣的日子都過來了,現在的再怎麽說,也不用餓肚子不是?

他將腦袋深深地埋進掌心。

今天,就到出院的時候了。

他知道自己隻要站起來,出了這間病房,從此整個人生都會不一樣。

那種在帝都包間裏承受的屈辱,那種在琳琅酒店套房裏經曆的痛苦,從此就會如汙泥一樣,纏縛住自己每個毛孔,讓自己艱於呼吸。

但沒辦法,就如他小時候常常哭泣,為何別的孩子有爹媽,他卻要在一對親戚中像個皮球一樣被提來踢去,看盡別人的冷臉。

沒有辦法,命運從來隻給他一條路,無從選擇,要麽這麽走,要麽,就隻能不過了。

可你不能不過了。

周子璋深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慢慢站了起來,慢慢的,像個患了老年癡呆症的人一樣,動作笨拙而呆愣地,轉過身去。

“周先生,可以走了嗎?”霍斯予的助理帶著兩名保鏢,拎著他那點東西,訓練有素地問。這個助理姓陳,三十歲上下,退伍軍人,辦事精明利落,跟了霍斯予好幾年,知道霍斯予什麽德性,對這個不幸的男人有了點滴同情,口氣上不由放緩了些,盡量微笑說:“五少吩咐我將您直接送新屋去,您看,咱們是不是該走了?”

周子璋一輩子也沒誰對他說一個“您”字,此刻聽來尤為嘲諷,他垂下頭,沉默了一會,才點了點頭。

陳助理笑說:“那您跟我來,車子已備好了。”

周子璋默然不語,乖乖地跟在陳助理身後,兩名保鏢尾隨著,一路上陳助理待他神情客氣,不知道的人,倒仿佛以為哪裏來的有頭有臉的人物一般。周子璋承受著周圍窺探好奇的眼光,臉色發白,羞愧到幾欲無地自容,隻能咬緊牙關,垂頭跟著陳助理一聲不響。陳助理似乎知道他的窘迫,回頭安撫地笑了笑,搶先一步護著他步出醫院。

門口早停好霍斯予那輛黑色閃亮的凱迪拉克,陳助理替周子璋開了車門,說:“周先生,請。”

周子璋咬著唇,手搭在車門上,卻一動不動,臉色越發白了。

陳助理歎了口氣,也不知怎的,低聲溫和地說:“還是上車吧,都到了這一步了。”

是啊,都到了這一步,周子璋心裏痛得麻木,抬起眼,周圍熙熙攘攘,俱是來去進出這所醫院的人。人聲鼎沸,仿佛這些嘈雜都匯聚成一片刺耳的聲音,這些聲音都迫使他走向那唯一的一條道路。

“走吧,周先生。”陳助理輕聲而堅決地說。

周子璋攥緊車門,手用力得發白,卻終於慢慢的,一個指節一個指節地鬆開,重重垂落。然後,低頭無比配合地鑽入車廂坐好。

陳助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關上車門,繞到前麵坐到副駕駛的位置上,對司機說:“開車吧。”

這套房子,顯然比周子璋能夠想象過的好房子,還要好。

他從記事來就沒一個能稱之為家的地方,不是不想,而是成本太高,安置不起。但周子璋也跟所有的年輕人一樣,曾經幻想過等收入安定了,有好女孩願意跟自己共度一生,那未改會有一個真正屬於自己的地方。他的收入狀況自己清楚,從來沒敢奢望過什麽,對未來的房子所有的勾勒,也不過是一堆書,一個寬敞的寫字台,一張舒服的床,一個幹淨的廚房,一個會等著你回來,或是你會等著她回來的人。

但這套房子,遠遠不隻這些。

難得的是整體格調文氣十足,絲毫沒有令周子璋放不開手腳的那種時尚或豪華氣氛。家具是橡木做舊的北歐風格,款式簡單厚實,地上鋪的地毯花色淡雅低調,就連客廳裏擺放的落地燈罩,都選了紋樣質樸的花紋。最難得的是,采光好的向陽屋子有兩大個空空書架和一張舒服的閱讀椅,周子璋愣愣地看著,手摸上那橡木書架,突然無法抑製地顫抖起來。

陳助理不動聲色地看著,微笑著說:“這是F大學術書店老板的電話,我去打過招呼了,他會將每季的新書書單給您送過來,您隻需勾些自己需要的,他會派人送貨上門。相信,您很快就可以填滿這些架子。”

是啊,設想得多麽周到,隻是,如果不是以那樣肮髒的買賣為□□。

周子璋猛地握緊拳頭,半響,才鬆開,啞聲問:“他,他也住這?”

陳助理啞然失笑,說:“當然不是,五少應當很忙,隻有空下了才會過來。至於要不要在這過夜,這我不能替他回答您。”

周子璋臉上又紅又白,呐呐地問:“那,他如果不在,我,我可以不住這嗎?”

陳助理有些疑惑,隨即微笑說:“這您需要跟五少協商。”

周子璋哦了一聲,眼中有明顯的失望。就在此時,門鈴突然響起,周子璋驚得一跳,陳助理無奈地笑了笑,過去開了門,卻是兩名穿著製服的年輕人提著食盒。

陳助理讓人進了屋,把菜肴擺餐桌上,又從酒架上選了酒,一一放好,這才對茫然不知所措的周子璋說:“五少吩咐,您剛從醫院出來,這入夥飯就不出去吃了。他呆會過來,您要不要先去沐浴一下,換個衣服?對了,您臥室衣櫃裏有換洗的衣服。”

周子璋驚惶地搖了搖頭,陳助理掌不住又歎了口氣,走過來輕聲說:“周先生,還是去洗個澡放鬆下,遲早要過這一關的,您說呢?”

周子璋咬住唇,攥緊拳頭一言不發,就在此時,卻聽陳助理的手機響起。陳助理接了,神情立即變得恭敬:“五少,是,人帶到了,席麵也定了,已經送來。您還要十分鍾,好的,我明白,是,您放心,是。”

他收了電話,看周子璋一副魂不附體的樣子,心裏不忍還是說了:“五少十分鍾後到,您還是,先去浴室吧,五少不喜歡人身上有消毒水味。”

周子璋猶如牽線木偶,被陳助理推著進了浴室,陳助理又將他換洗的衣服拿進來,替他開了水,注入浴缸,想說什麽,臨到頭,卻拍拍他的肩膀,走出去輕輕帶上了門。

作者有話要說:子璋又被投訴,這回評語如下:“全是性暴力,看了太惡心了,希望網站能管管.描寫很恐怖,對未成年人很不好”

非常可樂,某水在此重申在《掃墓》時說過的話:有被老子毒害的青少年朋友,自己趕緊離我遠點啊,當然,你若強烈要求被我毒害,我也不會拒絕,對這事我的態度就是不主動,不抗拒,不負責任。

愛咋地咋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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