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溪筆談·辨證二》
□世人畫韓退之,小麵而美髯,著紗帽。此乃江南韓熙載耳,尚有當時所畫,題誌甚明。熙載諡文靖,江南人謂之韓文公,因此遂謬以為退之。退之肥而寡髯。元豐中,以退之從享文宣王廟,郡縣所畫,皆是熙載。後世不復可辨,退之遂為熙載矣。
《卷四·辨證二》中說:現代人畫的韓愈像,都是麵部小,而且還有漂亮的胡子,且戴著紗帽,其實這個形象是江南的韓熙載。這有韓熙載留下來的畫可做證據。韓熙載是五代人,博學多才,工於書法,江南人也稱他為韓文公,因此大家都誤認為他就是韓愈。那麽韓愈長得怎麽樣呢?他長得胖,而且胡須很少。元豐年間,用韓愈陪祭文宣王廟,但郡縣畫的韓愈像,其實都是韓熙載。後世不能再辨認,於是韓愈就成了韓熙載了。
謬種流傳有許多途徑,韓愈成韓熙載便是一典型。確實不能怪那些畫師,都這麽多年了,先前的名人到底長什麽樣呢?即便有畫像傳下來也不一定準確,王美女不是被毛延壽畫得那麽難看嗎?我們現在見到的孔聖人,也未必就是這樣的像。我到曲阜尼山夫子洞,那裏有個傳說:孔子爹爹叔梁紇,因為孔子生下來太難看,於是將他丟棄在那個洞裏。不想老虎來給他喂奶,雄鷹給他搖扇,小孔子躺在洞裏,實在愜意。所以,我每次去參觀瞻仰那些古代的名人畫像,心裏都會嘀咕,真是這個人嗎?有時甚至是皇帝,我也不太相信,你給我畫得不威武,還要不要命了?我隻相信那個慈禧太後的像,因為那個時候已經有照相機傳進來了。
顧頡剛先生寫過《紂惡七十事的發生次第》的考證文章。他研究發現,殷紂王共有七十條罪狀,都是各朝各代陸續加上去的,有很多是作者的想當然。紂王原來也是個孔武有力的標準美男子,但後來不知怎麽的越來越壞了。戰國一下子給他增加了二十項罪名,西漢又給他增加了二十一項罪名,東晉仍然增加了十三項罪名。讓人感覺到越來越離譜的是,這些罪狀越寫越誇張。比如西漢的司馬遷說紂王修建了鹿台,東漢的劉向就補充道:鹿台高達一千尺!晉朝的皇甫謐則萬分地添油加醋:鹿台高一千丈!一丈大約兩米,紂王為了**樂,居然要爬上兩千米高的鹿台?且不說,那時的人們能不能造出這樣的台,即便造得出,也無法想象,紂王為什麽要爬到這麽高的台上去泡妞!他真是精力旺盛,吃飽了撐的!
敦煌的洞窟裏,有西夏人畫的很多壁畫。那些畫工怎麽工作呢?我猜測,他們可能會把前人已經模糊的作品統統鏟掉,或者在前人作品的基礎上進行修補。不用細想,修補後的壁畫一定會帶有西夏人的風格,縱然他們是修舊如舊,也絕對會有那個時代深深的印記。所以,修舊如舊,基本上都是騙人,每一件作品都是獨特的。
因此,把古人弄錯,那真是太正常不過了,我們的曆史裏,有多少冤假錯案呢?數不勝數。
沈括先生真是有心人。但我還是擔心,自他指出後,有多少人會去注意這個不長胡須的韓愈呢?後人會不會按照他的意見把韓愈改過來呢?一個比較好的辦法是,如果那個時候的宋朝國家圖書館,財政給點錢,把前朝容易搞錯的名人統一弄個版本,那就不太會有這種現象了。其實,說白了,這個韓愈成韓熙載還不是最吃虧的,至少他還是韓愈,不像有的人,連什麽都搞錯,不要說畫像了。
說起畫像《,卷九·人事一》還有個趣事。說是狄青任樞密史時,有個狄仁傑的後人,拿著狄仁傑的畫像和數十件委任狀來拜會狄青,要把這些東西都獻給狄青,認為狄仁傑是狄青的遠祖。狄青則推辭說:我不過是一時交了好運,哪敢拿自己和梁狄公比?狄青真是聰明得很,他雖然也姓狄,但絕對不是靠狄仁傑的蔭護,天下姓狄的人也不見得都是同宗。再說了,這張畫像難道真是狄仁傑?有什麽證據嗎?狄青是不是狄仁傑的後人,我沒有考證過,但就憑他的不認祖,境界立馬就和那些拚命認祖的人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