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裁,請確認接下來的行程。”

“總裁,這份文件還需要您過目。”

“裴總,關於歐洲分部的設立還有一些問題需要召集董事會進行討論。”

“裴大少,這些東西……”

話音一頓,原本客氣的語氣驟然發生轉變:“喂,你摸魚摸夠了沒?”

裴裘抬起頭。

不出所料地,再度看到周宇傑抱著一大摞文件,神情微妙地望著他。

周宇傑毫不客氣把文件丟他桌上,瞥著在一旁瑟瑟發抖的秘書,捋起西裝袖,指著腕表怒道:“二十分鍾以後的商談,一個小時後的全員大會,三個小時後的董事會,今晚在其他市還有晚宴邀約,結果你不但不擠出時間來審查文件,還在這裏摸魚!”

裴裘看看辦公桌上足足有小臂厚的一遝文件,再抬頭看看對他怒目而視的周宇傑。

大抵是人不要臉天下第一,周宇傑看這家夥不僅不會覺得良心譴責,還端起架子帶著笑給他來了一句。

“周秘書辛苦了。”

鬼是他秘書啊!

他就不能和這人動氣,否則遲早要短命好幾年!

但這見鬼的責任心仍舊把他拉回裴裘的辦公桌前。於是,在裴裘秘書目瞪口呆之下,他一巴掌拍到了裴裘的辦公桌上。

“裴大少,你有什麽小心思比這些文件還要重要?”

裴裘略微思考。

然後他很嚴肅地點了點頭。

“還是有的。”

周宇傑一愣,下意識問。

“什麽?”

裴裘像是遇到了一個很大的難題,微鎖起眉,摩挲著下巴:“我記不清於連的手機號了。”

這一刻。

周宇傑想幹掉裴裘的心都有了。

和一個陷入愛情的自我主義者談工作,這大概是他今日所做的最愚蠢的一件事。

裴裘根本不知道他已經在死亡的邊緣不斷徘徊,他還在那邊振振有詞:“十一個數字我應該不會記錯啊,但是……”

“好了你被拉黑了。”

周宇傑覺得他太陽穴都在痛。

而讓他太陽穴痛的更厲害的,則是裴大少用他如機器般縝密的頭腦分析了自己被拉黑的可能性,在得出肯定的結論後,這人不再摸魚了。

他變成了一條鹹魚。

這人失落尼瑪呢!!!

時至此刻,周宇傑才感到這兩人真的是配一臉——不論麵對其中的哪一個,都會讓人從心底生出深沉的無力感。

在一旁聽了半天八卦感覺可能要被滅口的秘書在接到一條信息後終於弱弱插話。

“裴總……您,您父親到這邊來了……”

周宇傑一愣,轉頭下意識看向裴裘,這位裴大總裁終於從鹹魚的狀態中回過神,整理好自己的麵部表情後,沉聲道。

“帶我去見他。”

……

裴誌安與裴裘。

一個是建立裴氏的人,一個是使裴氏登上頂峰的人,在裴式的曆史中,唯有這兩個人的貢獻無法被磨滅。

而當這兩人會麵。

周宇傑覺得人生畫麵忽然灰暗了些許。

秘書帶裴裘來到會客室,裴誌安正坐在皮沙發上,一手端著茶,一手捧著雜誌,這種悠閑的氛圍與這座大廈格格不入。

出乎意料的,這對父子會麵的場景並沒有像周宇傑想的那般,箭在弩上一觸即發。

“爸,你怎麽來了。”

“來看看你。”

裴誌安抬頭,能從那張與裴裘有些類似的眉眼中看到截然不同的神色,一個像是溫溫潤潤的秋水,另一個則像是冬日下的寒冰。

但不論是秋水還是寒冰,因著兩人血脈相連,從裏子裏,從核心中,卻透著相似的暖。

於是,在裴氏工作的極少一部分人在今日看到了極為難得的畫麵。

“要不要吃點什麽?”

“不了,否則晚上吃不下,娉娉又要跟我置氣。”

裴裘不禁莞爾。

袁娉有些被嬌慣出的性子與傲氣,裴誌安卻是溫柔且包容的男人;裴誌安略有些情感用事,做事緩慢求穩,袁娉卻是個極為理智的急性子。不論是外人還是他這個做兒子的,都認為這兩人簡直是天作之合。

裴家是不一樣的。

周宇傑在旁邊一邊喝咖啡一邊看兩人談工作,談生活,就差從詩詞歌賦聊到人生哲學,然後他陷入了自我懷疑——據裴裘說,他父親反對他重組高層的這一計劃,可能是他近視又加重了,竟一點兒都看不出來。

但裴誌安突如起來的某句話讓周宇傑差點把口中的咖啡噴出來。

“看你精神麵貌好像與之前有所不同,是有了喜歡的姑娘?”

我靠。

距離裴裘承認喜歡於連這才過了幾天?裴家人都這麽敏銳麽?

事實證明震驚的不止是周宇傑,就連裴裘的麵部表情有一瞬的僵硬,繼而恢複正常。

他略帶無奈地笑了笑。

“嗯,有了。”

就某種角度而言,裴家其實還是挺神奇的,周宇傑這麽想著,又給自己倒了杯咖啡。

但接下來的事情出乎所有人的預料。

“是那位奧古斯特家的小姐?”

裴裘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為什麽你會這樣認為?”

“報紙媒體上都是你們的緋聞,你又不與我們說,會這麽想當然很正常。”

裴裘沉思片刻。

周宇傑在心底默默為那些八卦媒體默哀三秒。

“不是。”裴裘似乎並不想說太多關於於連的事情,寥寥數語帶過後,兩人又開始討論其他話題。

但兩者愉快的談話到秘書再次推門時戛然而止。

“裴總,還有十分鍾就要開會了,您……”

裴裘起身,略帶歉意地朝裴誌安點頭示意,但在他整理服飾準備前往會議廳時,裴誌安眼中閃過的那絲讓他略感熟悉的嚴肅意味卻令他止住了腳步。

裴誌安十指交叉置於膝上,他的聲音很沉,這個創辦裴氏的男人在認真時也會顯露出屬於他自己的威嚴。

“你確定要這麽做?”

裴裘反問:“不然呢?”

兩個人,同樣地執著,同樣堅守自己的原則,同樣擁有自己不容讓步的理由。

裴誌安眼中好像有名為陰鬱的色彩一閃而過。

“我管不了你了。”

“但我是正確的。”

裴誌安用冷漠的目光打量眼前的青年。

極度自信,才華橫溢,個性冷淡,自尊極強,執拗且無情,他不明白他為何培養出的是這樣一個兒子。

這樣一個人做領導者興許是對的,但永遠不會是合格的家人。

大概正如那人所說吧……要讓這種人做出改變,必須要挫盡他的銳氣,折去他的驕傲,使他落於泥潭。

興許,隻有這樣才能讓這個在孤獨,冰冷的輝煌路上不斷前行的年輕人回過頭來,認清自己當珍惜的事物。

裴誌安深深吸了一口氣,試圖借此掩蓋心中的憤怒:“十分鍾,把重組企劃與歐洲分部企劃給我,我要看看有什麽疏漏。”

裴裘撫過西服袖上的袖扣,冷著臉給周宇傑一個眼色。

“不是!裴大少!這些可都是裴氏的最高機密文件!不說調用,就算是瀏覽許可都得經過一步一步審查啊!”

周宇傑的不滿在裴裘冰冷的目光下碎成了渣滓,忍著頭痛感,周宇傑硬著頭皮撥出去個電話。

“還請伯父稍等,這幾份文件十分重要,就算是裴裘親自前去都沒辦法立刻拿到。”

裴誌安頷首,隨即像是不想再見到裴裘一樣,開始閉目養神。

……

在裴誌安這邊耽誤了些許功夫,故而兩者不約而同在走廊上加快了步伐:“裴大少,就算他是你父親,是裴氏的創辦者!他現在也是個外人!”

裴裘的聲音很淡。

“無妨。”

周宇傑看他這副模樣真的是恨鐵不成鋼。而當他看到裴誌安注視裴裘的目光時,更覺得氣不過。

那是埋怨的,不解的,帶著憤恨的目光。

不到十年時間。

裴氏兩代掌權者。

就已經使得父子兩人的關係正式降到了冰點,更使得他們之間的理解隔了一條天塹。

“他根本不懂你要做什麽。”

周宇傑壓抑著心底的怒火,他有太多話想說,但對上裴裘的目光後,又不得不把所有憋回肚子裏。

裴裘是個無情者。

這人對感情的吝嗇程度,令最精明的商人都隻能望而卻步。

這個人活了整整二十七年。

他連一點從指尖散落的柔情都不舍得施舍給別人,他踐踏了無數小姑娘的玻璃心,不論是哭泣,憎恨,或是愛情都無法打動這個人。

但對於那一手能數的過來的家人與朋友……

這個比商人還精明的家夥卻不再吝嗇。

在天狼拍攝之際,他可以隻因袁娉無意中的一句話便親自跑去拍攝現場為其取得獨一份的劇照,他在歸家之時,每次都會帶一束袁娉愛的紅山茶以及裴誌安愛的糕點,他花費普通人難以想象的巨資在海邊圈了一塊地,建起別墅,隻因裴誌安年輕創業時抽了太多煙,落下點兒呼吸道的小毛病。

周宇傑曾經說過,在裴家這樣的家庭裏成長起來的注定是會溫柔待人的。

隻是近十年過去。

在那些被溫柔相待的人的眼中,隻有一個孤高的,無情的,在寂寞的輝煌路上一去不返的王者。

故而。

他氣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