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周宇傑來看,於連就是個奇葩。從最初簽署情人條約,到裴裘如今久攻不下,於連所選擇的道路總是有些清奇。
能讓這位總裁一而再再而三碰壁的,於連大抵是破天荒頭一個。但怎麽說呢,大概也隻有於連這樣的奇葩才會讓這個家夥體味到常人所經曆的複雜感情,能夠讓其受挫,在情場中體味到一切都超出掌控的感覺。
所以在聽到這個消息時,他竟一點驚訝都沒有。
所以,夜深人靜,當他看到這個煙酒皆不沾的人在公司頂層的休息室喝悶酒的時候,他基本已經看透了這兩人的進展不像裴裘所預料的那邊順利。
周宇傑拎了瓶世麵常見的白酒往桌子上一擱。望著與這瓶廉價的酒完全不相配的夜空,以及夜空之下由燈紅酒綠構成的銀河,他坐到裴裘對麵,為對方斟了一杯。
他們站在了頂端。
故而,容貌,財富,能力,以及幾經打磨出的從容便是他們無往不利的劍。
他們太習慣掌控事情的發展,從而忘記了有一種人本身就跳脫在這個世界之外,這些人的每一步都是無法預料的奇跡。
“裴大少。”
裴裘抬了抬頭。
他聽到周宇傑在問:“世間女人那麽多,你為何要選擇於連?”
裴裘無法形容這種感覺,就像是站在一麵鏡子前,鏡中的自己問出了他的內心。
是啊。
為什麽呢?
漂亮的女子不計其數,聰慧的不計其數,膽大的亦不乏其人。
“……於連是特別的。”
他對著鏡子裏的自己道。
“你應該知道,於連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她甚至不如你曾經擁有過的那些女人。”
“不,她不一樣。”
若用一個詞來形容於連,興許會有很多種選擇,但若讓他作答,他大概會選擇這兩個字。
於連是個純粹的人。
她如此坦然的麵對愛恨,如此坦率地表達欲求,像是透明的,漂亮的玻璃層,很輕易地就能看到她純粹無垢的心靈。
這個女子永遠都在直視她自己的內心,故而她成為了愛情的詠唱者,她成為了他口中的野心家。
她是不一樣的,不同於其他女子,亦不同於世界的所有人。
“所以,你還愛她麽?”
他看著鏡中的自己,陷入了沉默。
隨即,他直視著對方的眼眸。
“愛。”
他曾以為。
自己是不會愛人的。
他和別人不同,他的感情一向很淡,僅存那麽一點點,被分給了家人,友人,像是點燃了最後的搖曳燭火,風吹過來便能將其熄滅似的。
家人倒還能體諒他的性情,讓別人理解卻不太容易。
故而他學會了優雅且微笑著與人打好關係,故而他漸漸開始習慣將一切納入掌控之中。
他曾捧著一點燭光,自以為窺到了永恒。
直到他遇到了瘋狂燃燒著的,席卷著狂風的大火,劇烈又猖狂,像是能灼燒整個世界。
他發覺這一點燭火被引燃了。
並且越燒越旺,到了他無法掌控的地步。
他陷入了愛情。
……
周宇傑看著不知何時隻餘一半的酒,再看裴裘慢悠悠又端起一杯來喝——雖然看不出來,不過這個人應該是醉了。
裴裘的酒量算不上太好,但本能以及習慣使得這個人就算是醉酒後也有尋常人難以企及的自製力。
他的腦子依舊清晰,卻在思維模式中增加了不少感性與彈性的成分。
就像剛才。
在麵對他的問題時,裴裘能在思考後,用稍顯嚴肅的語氣回答出愛這個答案。
問題還在繼續。
你想擁有她麽?
“想。”
即使她不喜歡你?
“……”
他看到自己在皺眉,鏡中的自己卻在笑。伴著逐漸模糊的視線晃成了一連串的虛影。
愛情興許是個悖論。
裴裘靜靜看著鏡中的自己。
“那就不想了,我不能讓她受委屈。”
周宇傑愣愣看著裴裘一邊喝酒一邊說出了莫名其妙的答案。若說最初的問題有他刻意為之的引導,那麽裴裘如今的答案大抵隻是回答他自己的內心所問。
他隱約能猜到一點。
所以就算是他也不得不感慨,把一個自我主義者變成一個甘於奉獻的家夥,這可不是什麽容易的事情。
隻能說,裴裘對於連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愛情興許比他想象的還要深刻。
……
問題還在繼續。鏡中的自己像是在敘述什麽真理一般,眉眼中盡是漠然。隻是他口中的話語,正逐漸地,變得尖酸刻薄起來。
她不愛你,她遲早會愛上別人。
她會與別人戀愛。
她會與別人結婚。
“……”
“……吵死了。”
甘冽的酒自喉間滑過,鏡中的自己卻在一片虛影中露出了笑——像是他平日裏所展露的刻板的笑容,隻有細品,才能品得其中的高傲與不屑。
她是個徹頭徹尾的薄情者。
對她而言,你不是她人生中的必須。
不。她甚至在竭力地拒絕你進入她的生活,自始至終,到了厭憎的程度。
原本甘冽的酒好似變了味道,苦從其中浸透出來,辛辣的感覺更是灼的嗓子都在痛,他低頭,能看到杯中倒影的隱約的身影:“我喜歡她就夠了。”
鏡中的自己仍舊笑著,像是在看一個幼稚的家夥。
愛情這種東西,比起友情,親情以及任何一種感情都要來的不穩定,它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逐漸淡去,它會因苦求不得因愛生恨,它會莫名其妙地滋生,又莫名其妙地消散。
當你看到她愛著別人,當你看到她為別人所有時,你還能繼續愛著她麽?
你能愛她多久?
他聽到了玻璃杯碎裂的聲音,微涼的酒自手指滑落。
“一輩子。”他看到了眼前虛幻的鏡子在漸漸蹦毀,像是手中碎裂的玻璃杯一樣,晶瑩的殘渣倒影出無數的他的身影。
無數個身影嘴唇嗡動。
“不論未來如何,既然我愛上了她,那一定就是一輩子。”
在虛幻的視野中。
周宇傑微愣的表情落入眼簾。
裴裘把碎了的杯子隨手一丟,起身就打算走。
周宇傑從忙攔下他:“等等,你要去哪兒?”
裴裘平靜道:“回家。”
周宇傑原本是想把這個醉鬼攔下的,但瞥見裴裘悵然的目光時,卻情不自禁地給對方讓了路。
“哎,你……”
裴裘平靜道:“我叫司機開車。”
可以,這家夥的腦子還是清醒的,雖然不知道裴大少在醉酒時體味到了什麽,不過看樣子基本是沒救了——誰知道這個冷漠高傲的家夥在愛情這方麵竟會走上相反的極端,而且還變得偏執起來。
世事難料。
周宇傑歎一口氣,與司機囑托幾句,便任由裴裘出了公司的大門。
……
超市,小公園,於連租住的公寓小區門口。
他噴吐著酒氣,披星戴月,一步一晃地刷了卡,一步一晃走進電梯,抵達於連所在的樓層。
他站在防盜門麵前,就那麽站了半晌,這才有幾分膽怯地朝它伸出手,在觸及到門之前,又堪堪停了下來。
二十九年。
上帝無疑對他是眷顧的,他用了並不算長的歲月,得到了比別人一輩子的積攢還要多的財富,地位以及權勢。
但在愛情方麵,他卻慢了整整一拍。
這一拍足以讓他從天堂墜落於地獄,足以讓他看清兩者之間橫著的那道天塹,就像是眼前這道防盜門,簡單地把他劃分到了另一個世界。
興許是喝了酒的人總會多想。
他會情不自禁地想,若是他能在於連還愛他的時候發現自己的感情該多好,如果他能在於連向他所求一個結果時秉著本能的想法答應該多好。
但世界並無若是,也不會有如果。
樓裏的聲控燈暗了下去,拐角處,竟隱隱的有一小片月色灑落,定睛去看時,會覺得那道光束如此明亮,就連空氣中靜靜沉著的灰塵都能映出來。
似乎是為了更舒坦地觀賞那一片難得撒進來的月色,裴裘扶著牆緩緩地坐了下來,頭靠著身後的防盜門,手順著那縹緲皎潔的月色做了個抓取的姿勢。
然後,望著自己抓空的手,似乎意識到了這種東西並不能被握在手中,裴裘自嘲地笑了笑。
“對不起啊,於連……你以前愛著的裴裘是個傻子。”
低喃聲順著酒氣噴吐而出,像是難得撒進來的月光一樣,縹緲的,轉瞬便散去了。
為什麽呢。
上天無疑是眷顧他的。
但他又不需要這些眷顧。
他想像他的父母一樣,能夠注視著自己所愛的,且愛著自己的人從風華正茂直至兩鬢斑白,能夠在伸出手時便可牽到對方同樣伸過來的手。
為什麽呢……
寂靜又狹窄的樓道中,黑暗籠罩於此,就連那一縷皎潔的月光都因著月落日升而消逝在拐角,在這之中,隱約的,能看到一個高大的輪廓,有些狼狽地倚靠著防盜門沉沉睡去。
第一縷日光照耀之時。
“好了好了,星哥!我知道了!等我去買個早飯!”
被餘禮星一頓連環call叫起來的於連匆匆忙忙拎著包跑出門,看到緊緊閉合的對門時眉頭跳了跳。
再然後。
“昨天哪個醉鬼在樓道裏喝酒了?”
於連無可奈何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