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洗, 星辰閃亮。

霍再昱這一夜,幾乎沒睡著。

他腦子裏想了很多種可能,以至於, 不管吳言做出何種選擇,他認為都會萬無一失。

吳子樊去不去坐牢, 現在對他來說並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讓小鹿心裏好過,不會因為這件事受更多的傷害。

所以, 天剛亮, 霍再昱便給陳秘書打了電話,請他來公寓, 做一下具體的工作安排。

打給陳秘書的電話才放下,吳言的電話便進來了。

霍再昱瞬間打起精神, 按下接聽鍵。

兩人的通話並不長, 期間霍再昱幾乎沒說話, 隻是在靜靜的聽。

最後, 他說,“不用擔心,一切都有我。”

電話掛斷,霍再昱不自禁的呼了口氣。

之後,又驚訝於自己的反應, 他真的是太緊張了,甚至可能比吳言還要緊張。

其實, 無論後果是什麽樣的,他都會選擇無條件的支持小鹿。

何況,小鹿是這麽善解人意, 愛憎分明。

公安機關帶走吳子樊的時候, 他正在公司發脾氣, 因為一塊地皮沒有爭過競爭對手。

他罵人難聽,罵到情急處,什麽都說,把之前行賄的事情也吐露了出來。

警察恰在此時進門,聽個正著。

吳子樊以為自己是因為生意的事情被傳訊,還抱著一絲僥幸,警察給他戴上手銬的時候,他揚言,自己不怕,自己認識的人多。

但等他坐到冰冷的審訊桌前,警察開口,問的卻是,“二十年前,你有沒有去過嶺東鄉,認不認識吳知行?”

這些地名和人名,太久沒被提起,乍然被提及,讓吳子樊腦子一空。

但緊接著,思緒回潮,他立即意識到什麽,臉色瞬間變得煞白,手腳止不住的發起抖……

審訊吳子樊的過程很順利,他對拐賣兒童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並主動交代了在生意場上的一係列違法活動。

警方收獲頗豐,對於與拐賣案無關的其他線索,將另行立案調查。

下午,作為證據提供人的霍再昱接到了警方的電話,請他去警局,做進一步的溝通。

這次溝通,除了補充物證和筆錄外,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吳言需要配合做DNA檢測,這也是本案最重要的證據。

霍再昱立刻問,“是不是已經找到了吳言的父母?”

警方不方便透漏太多,隻是說,“有可能是,根據吳子樊的交代,應該是他們,但需要做檢測,用科學證據說話。”

霍再昱點頭,“沒問題,我們會盡快過來。”

接著又問,“您方便提前透漏一些信息麽,我們也好有個心理準備。”

辦案警官四十多歲,十分幹練嚴肅,不過,他的辦公桌上擺了一張家人的照片。

霍再昱看了一眼,照片上有兩個孩子,摟著孩子的女人看起來非常溫柔。

按照規定,未經比對核實,相關信息不便透漏,但在這種拐賣兒童的案件中,確實不能完全用法理來權衡。

警官露出了為難的神情。

霍再昱適時的放緩口吻,說道,“警官,我先生兩歲就被吳家拐走了,這些年,吳家隱瞞真相,從未拿他正眼相待,說是虐待,也不過分。但我先生沒有頹喪,放棄,他一直很努力的生活,現在T大讀碩士,如果他的親生父母知道兒子這麽優秀,也會為他高興,驕傲的。”

警官握筆的手緊了緊,抬眼看了一下辦公桌上孩子們的照片,然後抬手,示意霍再昱將辦公室的門關上。

霍再昱馬上領會,起身關門,又回到警官近前的椅子上坐好。

警官的聲音很輕,很低,要仔細聽才能聽得清。

“走失孩子的人家是吳子樊遠方親戚的同鄉,吳當時打聽到了孩子的生辰八字,便有目的的作案,指使遠親拐走了孩子。他們的名字我不便透漏,不過,那位父親是鄉村小學的教師,母親是普通農民,孩子是獨子,自從被拐後,他們沒有再生養孩子。這些年,那位父親每到寒暑假,便會出門去找孩子,傳單發了數萬張,走了全國二十多個省,一百多個城市。我上午和他們視頻過,兩口子看起來很樸實,很善良,精神狀態還不錯,他們說,這些年從沒想過放棄,始終相信,孩子會找回來的。”

霍再昱緊緊抿著唇,兩手絞在一起,握得生疼。

警官看他的樣子,不再往下說了,隻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囑咐道,“回去告訴你先生,他父母很愛他,也希望你們的檢測能一切順利。”

霍再昱起身,眼裏一點水光在閃,然後向著警官,深深躬下腰,“謝謝您。”

警官虛扶了他一下,笑了,“你和先生感情真好,他能遇到你也是非常幸運的。”

霍再昱匆忙擦了一下眼角,笑出來,“我能遇到他才是幸運的。”

警官,“……”

尋親的案子,他經手了很多樁,但像這樣,一邊尋親一邊被喂狗糧的,倒是第一樁。

霍再昱從公安局出來之後,又吩咐陳秘書去籌辦兩個大花籃和幾麵大錦旗,待他和吳言再過來的時候,一並帶上。

這天的課,吳言一節都沒落,然而第一次,心全然不在課堂上。

他聽說了,吳子樊被帶走了。

他想過,要不要給妹妹打個電話。

但電話打通,說什麽?

父一輩,子一輩,孽債最好不要繼承,卻不可能分得清清楚楚。

他和吳家的糾葛到這一步,也就算是清了。

他不欠他們的,也不想要他們的償還,他隻想,再也別有瓜葛,各歸各位,別再牽掛。

吳言將妹妹吳子琪的電話從通訊錄裏刪掉了。

然後,便開始等霍再昱的電話。

何田都看出來吳言的心不在焉,這實在是太不尋常了。

課後,他找了吳言。

“怎麽了?和霍再昱吵架了?”

吳言一夜未合眼,臉色不太好,他笑了一下,說,“沒有,別的事。”

然後又謝了老師,說,“我可能會請一段時間假。”

何田納悶,問,“什麽假?”

吳言攥了攥手掌心,打起精神,揚起笑臉,說,“探親假。”

何田愣了愣,覺得不對勁,但並沒深問,他知道,吳言從不說謊。

“好,那你去寫假條,我給你批。”

傍晚的時候,吳言正在宿舍寫假條,霍再昱的電話打了進來。

吳言一下子走了筆,紙上被劃出一條口子。

室友回頭,正巧看到,說,“我再幫你打印一張,你接電話吧。”

吳言轉頭對他笑了一下,按下了接聽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