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之後, 村裏人才陸陸續續的散去。

等人都走了之後,院子裏和屋子裏遍是熱鬧後的狼藉,有熱心的村民要留下幫著打掃, 吳老師都拒絕了,說是一家人自己來, 尋親的事,這麽多年, 已經給大家添了不少麻煩。

一席話說出來, 眾人又是感慨落淚。

送別了村民,家裏就剩下他們四個, 吳媽媽是幹慣了活的,又不能言會說, 看到活計, 抄手便做, 她毫無抱怨, 一直是在笑著收拾。

吳言跟著她忙前忙後的,她卻總是攆人,“鹿娃兒,你去坐,你去坐。”

看吳言不坐, 她又說,“我給你拿糖吃, 你去坐著吃糖。”

吳言便跟著她進了屋。

吳媽媽從櫃子裏翻啊翻,翻出一個塑料袋。

她捧出來,回身遞給吳言, “娃兒, 吃糖。”

吳言低頭看了看, 那塑料袋很舊了,褶褶巴巴的,裏麵的糖也是各式各樣,五花八門的,看起來有點廉價,而且有一部分貌似已經年代久遠的變了形,走了樣,包裝也掉了色。

不過他不嫌棄,伸手接過來。

吳媽媽怎麽看兒子都是好的,拽著他的胳膊,讓吳言坐在椅子上,自己坐在旁邊,親手撕了一塊糖,遞到他手裏。

“鹿娃兒,你吃。”

吳言拿過來,放進嘴裏,是很粗糙的甜,甜裏還有點鹹澀。

不過他笑著謝了媽媽,也剝了一塊,遞到母親嘴邊。

媽媽就著他的手吃下去,眼淚也落下來,情不自禁的上前,又抱住了兒子的頭臉。

“我的娃兒,受苦了,受苦了。”

她喃喃的說,眼淚打濕了吳言的頭發。

吳言也在流淚,他今天流了好多眼淚,但並不悲傷,都是感恩和幸福的淚水。

吳知行進門,正好看到,便走上前,勸老伴。

“又哭了,眼睛不要了?鹿娃兒回來了,好日子在後頭,還哭啥?”

雖然這麽說,他自己的眼眶也漸漸紅了。

等看到吳言懷裏捧的糖,吳知行像是再也忍不住了,轉過身,揩了揩眼角。

等轉回頭,已經是在笑了。

吳知行也去拿了一塊糖,剝開,自己吃了,然後說,“鹿娃兒,這是你媽這麽多年攢的糖。”

吳言不說話,眼睛看著父親。

吳知行繼續說,“每年春節,她都把糖盤裏最好的幾塊挑出來,說要留給你。攢啊攢,一年一年的,就有了這麽多。”

吳言的眼淚無知無覺的流,他自己都沒意識到,卻讓母親心疼的慌了神。

“你說這些幹啥,惹孩子哭。”

老兩口又互相埋怨起來。

吳言看著他們拌嘴,心頭湧上無限的暖意,他好像有點想起了很久遠的稚兒時期的記憶,眼前似乎有了那時候的情境。

年輕的母親抱著自己,站在院子門口,送別去學校的父親。

因為山路泥濘不平,父親騎的自行車搖搖晃晃。

母親抱著自己,遠遠的喊,“小心著,孩子他爸。”

吳老師回過頭,笑著招手,“回吧,看好鹿娃兒。”

吳言不知道這段記憶是自己臆想的,還是真實存在,但它已經與眼前的場麵融合在一起,成為他對這個家最鮮活,最連貫的記憶,就仿佛,他從沒離開這裏一樣。

他又禁不住想流淚,不想讓父母按鍵,便站起身,往門口去,正瞧見在院子裏幹活的霍再昱。

霍再昱穿著西裝,沒紮領帶,手裏握著大掃帚,在攆大鵝,他想打掃那塊地麵,可大鵝總是追著他攆。

那樣子稀奇又好笑,珍貴又日常,仿佛夢想照進現實的那束光。

吳言站在門口,笑著看了一會,然後捧著糖,跑了過去。

霍再昱聽到腳步聲,回身,看到是吳言,不由笑了。

“這麽自覺,還知道幫忙幹活?”

吳言打趣他,同時剝了一顆糖,塞進他嘴裏。

霍再昱囫圇著吃,但含進去,就皺了眉頭。

他是最挑嘴的人,好不好吃,表情不騙人。

吳言看了就笑,笑過了,又去掐他的臉。

“不許吐,咽下去。”

霍再昱委委屈屈的說,“好像過期的味道。”

吳言就回頭看了一眼房門那裏,父母都沒出來,他便立即踮腳,在霍再昱唇上飛速的吻了一下。

“是我小時候的糖,我媽攢的。”

霍再昱聽了,眼睛亮亮的,說,“那是傳家寶的古董,不能再吃了,留起來。”

見他這幅樣子,吳言止不住的笑,往他身邊挨近了,小小聲的撒嬌,“哥哥。”

霍再昱也好想他,今天總是在應付外人,把吳言也還給他的父母,哪裏好好親熱過。

這時候被他投懷送抱,他當然忍不住。

扔了掃把,霍再昱把人摟住了,帶到桂花樹的陰影底下,細細的吻。

“小鹿,想不想我?”

吳言水樣的眼睛看他,點點頭,“想的,好想哥哥。”

霍再昱就得意的笑,抱住他舍不得撒手,“你今天還說愛我呢,再說一遍,讓老公聽聽。”

吳言臉都紅了,推他肩膀,“我爸媽在屋裏。”

霍再昱忙回頭看,發現沒人在院子裏,膽子便大了,說,“你爸爸當時沒反對,他默許了。”

說到這裏,吳言的好心情就降了一點。

他輕輕說,“他們一直在村裏生活,這種事,不一定能接受那麽快……”

說著,他還撫著霍再昱的後背,像是在安慰他。

霍再昱其實很開心,很開心,他很享受被吳言疼惜的感覺,但他強行安耐住,表現出一副有些擔憂的神情。

“那怎麽辦?萬一不同意……”

吳言立即堵住他的話,“不會的,你別亂想,我一定說服他們。”

他這話斬釘截鐵,毫不猶豫。

霍再昱一下子就被打動了,抱住人就親。

可還沒吻上,便聽身後有人咳嗽。

兩人像是被□□驚嚇到的野鴛鴦,匆忙的分開,隔開老遠。

天黑,院子裏也沒燈。

不過鄉下的月光和星光都很好,很亮,照的清人。

吳知行站在他們倆不遠的地方,看起來有股老教師渾然天成的威嚴。

吳言感覺自己好像一夜回到了中學時期,補上了被家長抓包早戀的經曆。

他有些慌亂的喊了一聲「爸」。

吳知行「嗯」了一聲,然後看向霍再昱。

霍再昱幾乎是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做這個動作,霍榮禮嚴不嚴肅,可不可怕?

那自然是的。

可和吳知行一比,霍榮禮根本是毛毛雨。

霍再昱聽到自己的聲音,甚至有點抖,他喊了一聲,“伯父。”

吳知行沒應聲,隻是說,“天晚了,你們也累了一天,早點回屋睡覺吧。”

吳言和霍再昱同時點頭,也同時想到了一個問題,“怎麽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