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迫不得已
管家在來的路上已經問清楚了仆人事情的經過。聽到報紙的時候,他臉一沉,暗叫不好。沒想到千瞞萬瞞,還是沒瞞過。他已經禁止仆人將報紙拿進客廳,誰知道百密一疏,竟讓白非衿看到了。
他匆匆走入客廳,薑還是老的辣,這一會兒功夫,他已經麵帶春風,異常和藹地彎腰:“小姐,少爺的秘書已經約好時間了,中午12點在聖約翰餐廳用餐,您看怎麽樣?”
白非衿一見他處驚不變,心中頓時明白,管家早就知道了這件事。她低頭不語,手中慢條斯理地折疊著那張攥皺了的報紙,一層一層,一張一張,她不慌不忙,甚至折疊的很幹淨,很整齊。
其實心中早就恨得幾欲吐出幾口黑血。
好啊!
都騙她,誰都在騙她,把她騙的團團轉,一點情麵也不留。原來這些日子的忠心耿耿,其樂融融全都是一個巨大的謊言。她處於謊言的中心,茫然不知地轉來轉去,被欣喜和快樂衝昏了頭腦,走不出那由語言織就的迷宮。
管家見她隻是安靜地折疊報紙,輕輕走到她身邊,準備移開話題。哪知他剛動腳,白非衿就微笑著看過來,眼光竟像在冰火中沉浮,一半是火焰,一半是冷水,明明有著衝天的怒氣,卻溫婉動人,令人不敢直視。
“帛叔,你可知我手中拿的是什麽?”白非衿拍拍報紙,纖細嫩白的手指,染著蔻丹,鮮豔欲滴。
管家不敢不回答,且回答地小心翼翼:“報紙。
“當然是報紙。”白非衿語氣嗔怪,甚至帶了嬌寵:“我說最近怎麽看不到最喜歡的八卦新聞了呢,聽人說你不準讓報紙出現在我麵前,這是個什麽緣故呢?”
兩人都打著啞謎,管家知道她心中生氣,苦於找不到泄口,便隻能隨著她走:“您現在身子弱,需要靜養,這些東西看多了影響您情緒……”
“那倒是!”白非衿重重點了點頭:“這還是昨天的新聞呢!昨天的新聞,到了今天再看豈不是過時不值,掩人耳目了嗎?就像花朵終將敗落,紙終將包不住火,的確很影響情緒。”說到這裏,她聲音微微有些異樣,似乎要哭出來,卻用力壓抑,把哭聲阻在最低微窒密的喉嚨口,不讓之衝出來:“我隻是奇怪,你為什麽瞞著我,你們為什麽瞞著我呢?”
“白小姐……”管家很為難,悄悄揮手讓客廳候著的仆人退出去:“您千萬別憋著壓著,有什麽怒氣衝我來,少爺他,隻是迫不得已。”
“好一個迫不得已!他囚禁我是迫不得已,他救我是迫不得已,他與我相愛是迫不得已,如今他竟要去娶另一個人,也是迫不得已!如今婚訊都傳到我耳邊來了,指不定外麵鬧得怎麽樣,你還想替他狡辯!”白非衿猛地站起來,衝到管家麵前,死死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你們主仆兩人齊心協力,將我哄騙的團團轉,枉我如此信任你們!我白非衿何德何能,要你們費盡心機,將我囚禁在這謊言的牢籠裏,還死心塌地得賴在這裏!”
她眼中有淚,心中又痛,卻有淚不能流,有口不能說。她是個笑話,因為是她自己決定要留下來,果然是因果報應,自己中的因,自己去吃苦果。真苦!苦的讓人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白小姐,你冷靜一下。”管家見她呼吸急促,臉色通紅,刺激太大,傷心過度,有暈厥之昭,便將她按在沙上,安撫幾句,轉身去打電話。
白非衿伏在沙上,因為怎麽也哭不出來,所以憋得眼睛酸澀欲裂,胸口梗著一塊巨石,難受無比。她大口大口喘息,但是卻時時覺得窒息,癱軟,無力。這是後遺症之一,每當她受到刺激,總會全身無力,死人一般動彈不得。
她咬著自己的胳膊,死死的,但是不痛,隻有麻木。她恨不得吃了自己的肉,吞了自己的血,隻望自己能夠清醒一些。直到淡淡的血腥味衝入口腔,她才有所察覺,舔舔胳膊和嘴唇上的鮮血,好似這血不是她的。
管家打完電話,回頭一看,差點嚇得魂飛魄散。白非衿的胳膊血肉模糊,鮮血順著細弱的胳膊,流過手腕,流過指尖,低落在雪白的地毯上。幾條血痕橫亙交錯,怪異可怖,更何況白非衿伸出舌尖舔著唇邊的鮮血,笑容甜美,眼神仇恨。那種視覺的衝擊,讓管家這種見慣了大場麵的人也有些受不住。
“白小姐,請您住手,不要傷害自己的身體!”他高聲叫來仆人,匆忙找到了醫藥箱,拿出紗布和藥水,就要給白非衿止血。
白非衿將東西全部掃落在地上,站起身來,跌跌撞撞跑出門。因為她言行與以往全然不同,加之她太過抗拒,眾人怕傷了她,也不敢隨意阻止。
她手臂上的傷口尚未凝固,鮮血順著腳印,蜿蜒而去。
白非衿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剛才一通質問以後,她現誰也給不了她答案,帛寧不能,管家不能,全世界沒有人能。
除了她自己。
她的答案在哪裏呢?
她恍恍惚惚,腳步虛浮地走著。
她聽到管家在後麵問:“白小姐,您要去哪裏?”
她想說自己也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
這具身體已經千瘡百孔,沒有人同情,沒有人回望哪怕一眼。就連她自己也覺得不堪入目,肮髒,無恥,自甘下賤。
她天天要帛寧給她講笑話,帛寧不肯,實際上她本身就是個活生生的笑話,根本不需要別人告訴她。她活了二十幾年,愛過,恨過,哭過,笑過,無一不是盡情盡興。她自問沒有傷害過別人,可為什麽,還是有那麽多人不肯放過她呢?
她再也呆不下去了。
滿目全都是熟悉的東西,花園,草地,泳池,樹木,雪白的雕塑,精致的裝飾,青花黑柵門……一幕幕,一幅幅,一串串,走馬觀花似得從眼前閃過。她聞到了來自花園玉蘭花的香氣,看到了噴泉那九重坐蓮噴吐出無數細流,墜落在池麵,陣陣漣漪。她曾在夜晚漫天星空下,被帛寧抱著,打著赤腳在裏麵走過。冰涼雪白的水花,隨著歡聲笑語,飄散在幹冷銀光的空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