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是武當派的道士?身為道士,竟然對河南人有這麽多偏見,他們不配做武當山的道士!”
“再說了,道教雖然不像佛教清規戒律那麽多,但全真道也是不許飲酒得吧?他們這麽飲酒,哪有個道士的樣子!”即使被拉回了自己的包廂,張輔的父親張玉仍然憤憤不平的說道。
“爹。”張輔坐在了靠近門口的位置以防張玉再去招惹別人,聽到他的話後說道:“武當派雖然是全真道門派,但派中人也並非全都是道士,有許多俗家弟子。武當山大多數產業,不論是田地、商鋪亦或是其它都由這些俗家弟子經營。剛剛被賜婚為駙馬的張無忌就是張三豐張真人的俗家弟子之子。”
“皇上也,”說了幾個字,張玉意識到自己是在非議皇上的聖旨,頓時不敢再說,轉而說道:“這些教派有些田地也就罷了,竟然還有商鋪,真不配做出家人。我從安南來京城的路上,聽說還有寺廟、道觀做錢莊、當鋪這種買賣,放印子錢!幹這種重利盤剝的事,該斷子絕孫。”
“這話可不能隨便說。”張輔馬上說道:“爹,二弟、三弟,你們一直在廣西或安南那種偏遠地方不知道,陛下不願意他們占有大片田地,可鼓勵這些教派做買賣。陛下還對朝中官員解釋過,說是教派占有田地太多,耕種自家土地的農戶就會少,佃戶會多,這對朝廷不利。”
“可教派又有教化百姓之功績,不好打壓,所以隻能讓他們去做買賣。而且陛下也鼓勵工商,所以他們自然就去做買賣了。”
這番話並非是允熥親口說過的,而是張輔從允熥平時的行為中總結出來的,並且理所當然的出現了偏差。允熥其實不是特別在意武當派占有大片田地,他在意的是如同武當派這種宗教門派借助自己的特殊地位將許多農戶變成半農奴。但這通過限製擁有田地數量的方式是很難起到作用的,最關鍵的還是推動國家製度建設,更好的保護農民。
但在朝廷官員和各寺廟道觀的掌事人看來,就成了朝廷不願意他們占有大片田地,願意他們做買賣。又正好允熥的政策確實鼓勵他們做買賣,於是許多教派都停止了擴張名下田地的行為,將手頭的錢投入工商業。而且由於教派畢竟不同於民間的普通商人,也知道皇上此時還用得著他們,不用擔心秋後算賬,所以在投資上往往更加大膽,獲利也遠比一般商人豐厚得多。
尤其他們進軍錢莊、當鋪這種早期金融業後,因一般百姓對於教派比一般的商人,甚至有勳貴背景的商人更加相信,所以在這一行當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又因為眾所周知的金融業的巨大利潤,使得錢莊、當鋪迅速成為各家教派最主要的獲利來源。
“教派有什麽教化百姓的功績!都是胡扯!”張玉大聲說道:“還有鼓勵工商,對朝廷有什麽好處?”
“爹,你說話小聲些。”張輔忙道:“這是陛下的方略,雖然許多事情並未落在紙上,但也是陛下的方略。在家裏私底下說說也就罷了,但在酒樓裏麵還是要慎言!”
聽到這話,本來還想說話的張玉忙住了嘴。他雖然在越藩安南這種比較落後的地方,而且還不是越藩的首府河內,所以對外邊的變化不了解,但政治還是懂的。張輔被皇上簡拔為大都督府都督同知,已經惹得許多武將嫉妒,若是他們聽了去向皇上打小報告,可能會引起皇上對張輔的不快和恩寵削減。張輔現在能據高位完全是因為允熥寵信,若是失了寵信後果不堪設想。把大兒子視為家族崛起的希望的張玉可不會幹這樣的事情。
“而且各寺廟、道觀也確實有教化人心之功效。在中原與越藩還不明顯,但在南洋各藩國用處不小。”
“鼓勵工商當然對朝廷也有好處。首先當然是稅收。工商業發達就能多收稅,之前對安南、對帖木兒汗國的兩仗若不是兩個市舶司的關稅與官府多收的商稅,未必能不對農戶加稅而撐下來。”
“而且商人多了大軍出征的開銷也少。大軍出征,需要的糧草不計其數,掌管糧草的官員從來都沒有老老實實不貪的,最後開銷的錢糧總比大軍需用的要多。李大人向陛下請求準許隨軍商人後,許多東西都可以向隨軍商人采買,省去了這一路的耗費,朝廷節約了一筆錢。”
“之後打下敵軍的城池,城中掠獲的東西也能很快變賣給商人,而不是像從前那樣隻能丟棄。變賣虜獲得到的錢財又能賞賜給立功的將士,這樣朝廷又省了一筆賞賜的錢。”
“所以鼓勵工商對朝廷有好處。”
“罷了,我說不過你。”張玉發現自己已經說不過張輔了,而且他下意識把張輔當做了和自己等同的人,也不會動用古代做家長的特權去打壓他們,所以決定轉移話題,不說這個了。
“弼,你總算求得陛下答應,讓我們從越藩回到中原了,這真是太好了。我都是一把老骨頭了,咱們帶兵打仗的人也不在意這把骨頭埋在哪裏,就死在越藩也沒什麽。”
“可你能讓你的兩個弟弟返回中原這真的是太好了。你的兩個弟弟還年輕,可不能像我一樣老死在那種地方。”
“兒子豈會置爹與兩個弟弟於不顧!”張輔馬上說道:“即使是朝廷,也是提倡孝道的,陛下雖然批判了一些假孝道,但仍然對孝順之人大加讚歎。若是讓爹爹終老於安南,兒子絕對於心不安!”
“隻是咱們家的那些族人是救不回來了。陛下心裏對於當年的叛亂仍然十分在意,對於曾參與叛亂之人都有些痛恨,不願輕易赦免。伊吾之戰結束兒子加封瓜州伯後,兒子就向陛下請求赦免爹爹的罪過,但陛下過了一年多才答應。那些族人是定然救不會來的。”
“罷了,族人救不會來就救不會來吧。”張玉歎道:“畢竟是謀反大罪,陛下沒有將我們全部處死已經是寬宏大量了。”
“而且,”他又說道:“留在越藩對族人來說也未必是壞事。越王殿下雖然對漢人與安南人盡量一視同仁,但因不少安南人對殿下統治安南不太願意,常有零零散散的反對之事,使得殿下十分重視軍隊,尤其是由中原來的漢人或安置在安南的壯家人、苗人組成的衛所。”
“這些軍隊既然是由漢人組成,自然就偏向漢人;再加上許多地方官不論漢人、安南人都更加在意漢人,所以漢人在越藩的地位還是高於安南人的。當然,這隻是平頭百姓與平頭百姓相比,安南人的世家大族自然不在其列。”
“族人留在越藩,沒人會在意他們罪人的身份,而且地位還比當地的安南人要高;若是回了中原,大家都會記起他們的罪人身份,活的也未必比得上在越藩。就說之前在廣西的時候,你的兩個弟弟都說不上媳婦,還是到了安南娶得媳婦,還是當地精通漢話的糧戶家的女兒。”
“而且越藩因為有安南人反抗,周圍還有許多番國,而且這些番國的兵也不能打,所以當兵立功的機會也多卻又不危險,將來未必不能升為將領。所以他們留在越藩也不是壞事。”
“爹,既然爹說起了這話,兒子有個疑問要問爹。”
張輔說道:“二弟、三弟年紀都不大,既然爹說安南當兵立功的機會也多,卻又不危險,將來可能升為將領,為何不讓他們留在安南,等立些功勞後再請求調回中原,那樣一來不就即能洗刷罪人的名聲,又能享受富貴?”
“首要緣故,當然是因為你的兩個弟弟不成!”張玉馬上說道:“他們若是有你一成的本事,我也不會現在就帶他們回中原。越王殿下對於能打仗的將領可是絕不吝惜賞賜與名爵的。”一邊說著,他還看了自己的兩個兒子幾眼,兩個兒子忙低下頭去。
張玉歎了口氣,繼續說道:“既然他們沒有本事,留在安南也就立不得大功,不過一些賞賜仨瓜倆棗的功而已,最多升到小旗、總旗而已,連百戶都夠嗆,更不用說更大的官職了。所以留他們在安南也沒什麽用。”
“相反,回到中原他們卻有了得賜名爵與官職的機會。弼,你現在已經是伯爺了,還深受陛下寵信,以後若是有了仗打多半還會派你去。你的兩個弟弟跟在你身邊,從指甲縫裏露一點兒對他們就是不小的功勞了,封世襲指揮使恐怕不夠,但加封一個世襲的千戶還不容易?”
“這,”張輔猶豫了一下,但還是沒說什麽。他們畢竟是自己的親弟弟,提攜也是應該的。
“不過,爹,我看朝廷之後不會再有大戰了,若是就幾千上萬人馬打一仗,也用不到我,兩個弟弟自然也就沒法跟著我得功勞。我因出身燕王三衛,從前在軍中不太受人待見,親信也少,這事恐怕不好安排。”他從別的角度提出了疑問。
“你這話可就錯了。”張玉得意的說道:“我在安南雖然不懂京城發生了什麽,但每一期的邸報都看。之後沒多少大戰了不假,但至少還會有一場大戰。”
“不是在漢洲大陸吧?”
“當然不是,我哪裏舍得讓你的兩個弟弟去漢洲那種地方?是在大明的西邊,確切的說是西南。”
“西南?”張輔一想也知道他說的是什麽地方了。“這,陛下會出兵那邊?”
“肯定會出兵!”張玉用十分肯定的語氣說道:“你回去多多研究邸報,尤其是前幾年的,一定能發現蛛絲馬跡。”在軍事方麵,雖然張輔這些年的戰爭經驗已經遠遠超過了他,他也知道張輔這些年的來的戰功,但此時他還是把這些都忘了,對自己的想法充滿自信。
“這也是為什麽我要帶著你的兩個弟弟回中原的緣故中的一個。越藩本來將士就不多,周圍的蠻夷卻又不少,恐怕不會抽調兵力向西。那樣一來也就不會被你指揮,也就立不到什麽功勞,甚至會將命送在那裏。”
回去後一定要將這些年的邸報從頭到尾翻看一遍。張輔在心中說道。
他忽然又想到什麽。“難怪魏國公辭官回家休養後將四弟派去了南洋做王相。之前他已經在東北的永藩做過四五年的王相了,回京才兩年就又派了出去,也是在為將來進兵西邊預備?”
“多半是如此了。”張玉說道。“但你不必效仿徐家。徐家人多可以這樣做,咱們家就你一個出息的,可沒有這麽做的本錢。而且留在京城離皇上越近越能保證你的恩寵,絕不能輕易離京。”
“爹。”張輔又覺得他這幾句話不適合在外麵說,小聲提醒道。
“知道了。”張玉自己也反應過來,忙舉起酒杯說道:“算了,不說這些了。喝酒吃飯。”
“祝爹爹長命百歲!”張輔忙舉起酒杯說道。
“祝爹爹長命百歲!”張輔的兩個弟弟也忙舉起酒杯說道。
但在心裏,張輔還是對自己說道:但願父親的猜測都是對的,我不至於白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