綜瓊瑤 父皇

促使人們結合的原因是什麽。

愛情,本能,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他不懂……

——永璂語

所謂愛情,就要緊緊抓住內心所願,在該選擇的時候做出抉擇。

雁姬一直覺得自己是一個幸福的女人。

當年她一眼看中這個男人,不顧家人反對,遵從內心的選擇嫁到了他他拉家。

她相信她的選擇。

她的意中人不需要多麽英武不凡,不需要多麽滿腹詩書,隻要寬厚善良,能給她一個擋風遮雨的臂膀便好。

別人都說努大海配不上她,可他們哪裏知道,實際上是她離不開努大海。

那個男人把她寵壞了。

結發二十年,他做到了當初對她的承諾。

在這個家裏,沒有時刻算計著從主母那裏掠奪男人寵愛的妾室,沒有庶子庶女雞毛蒜皮的煩憂。

隻有她和他,他的母親,他們的孩子:

一子一女,環繞膝下,待他們悉心教導,看他們長大成人,

雁姬覺得自己作為女人的一輩子也就完滿了。

即使這個男人偶爾喜歡搞不清楚狀況,偶爾小小的自我陶醉,

即使這個男人的家族小門小戶,他的仕途或許無法再進一步,

她都會成為一個好的妻子,好的兒媳,好的母親,陪伴在他身邊一生一世。

他們恩愛了二十年,她也相信這樣平淡卻溫馨的生活會一直持續下去。

母親究竟是一個什麽概念呢?

在厲慳霳的腦海裏,那個生了他之後便撒手人寰的女人,麵目早已經模糊不清了。印象裏,那隻是一個傻女人。

自古紅顏多薄命,是因為這世上的負心漢太多,還是陷入愛情的女人太傻?誰也說不清。

他們的相遇是一場撒滿了狗血的命運捉弄。

養在深閨人未識的大家小姐,一次出遊,路遇歹徒,被俊朗的公子英雄救美,便不由春心萌動,芳心暗許了。

可她怎麽會知道,“英雄”隻不過她的一廂情願,對方隻是心血**想要玩一場愛情遊戲的魔教教主罷了。

飛蛾撲火一般的愛情,她無怨無悔的懷了他的孩子,隨他進了魔教,才終於發現一個可悲的事實:他對她的愛或許就好像這地上的砂子,廉價而隨處可見。這偌大的魔教裏多得是她這樣的美女,對方不過一時獵豔心起,卻毀了她的一輩子。

若最後隻是因為這樣而鬱鬱而終倒也罷了,可魔教裏的女子又豈非等閑之輩,即使是孕中,她們也有的是法子整治她。

直到脆弱的孩子降生,那個人也沒再來看她一眼。

——他早就把她給忘了,如同隨手丟棄的一個玩具。

這樣的事實明明白白的擺在她的眼前,沉積的絕望終於壓垮了她。

所以,在幼小的厲慳霳心裏,母親永遠是奄奄一息的躺在**,神誌不清的念叨著父親的名字,呢喃著愛與不愛的話題。即使偶爾清醒,也隻是看著他的側臉流淚。

她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正身處怎樣的水深火熱,她不知道哪怕是教中最卑微的奴仆都可以任意的欺負他,

盡管她自身難保,無力去改變什麽。

可是她什麽都沒有做,連一句關懷的話都沒有,她隻沉浸在她一個人的世界裏。

或許,她也是恨著他的。

母親是美麗的,但是那種美,是腐朽的木頭裏開出的豔麗的花,帶著死亡和腐爛的味道。

可後來,她連美麗也保不住了。

她的臉上,密密麻麻的,布滿了紅色的小疹子。

她被毀容了,蓄意的。

可這已經無關緊要了,容貌,生命,孩子,在這個心靈已經枯萎的女人麵前,什麽都無所謂了。

愛情對她而言,隻是冠冕堂皇的謊言。

小小的厲慳霳,對這個世界最初的感官,都是從她那裏得來的:

女人是悲哀的,脆弱的。

他不需要母親。

他絕不會讓他的孩子任人欺淩。

……此為倒敘進行時……

【現在】

坐在出宮的馬車上,永璂陷入了沉思,他茫然的想:那個時候他到底想要做什麽?就在那一刹那,仿佛鮮血逆流,大腦裏完全是一片空白,鼓膜裏躁動著心跳的響聲,隻有本能支配著他行事。

幸而敏銳的靈感提醒了他書房中暗衛的存在,永璂假裝俯身掖了掖披風的一角,又裝作若無其事的退開,才沒有引起暗衛的懷疑。但是當皇阿瑪靠近他時,他竟有些莫名的衝動,隻好不自然的倒退半步。

皇阿瑪的靠近竟然也會有讓他感到不自在的一天,這種無比陌生卻蜂擁而至的感覺,令永璂頭一回感到焦躁,以致於在永璟麵前差點暴露了真實的性格。

雖然無法當做什麽也沒有發生,但心底的疑慮被眼前的正事所衝淡,永璂隻好將之擱置一旁。

和皇阿瑪的談話提醒了他:當年,碩親王府裏似乎發生了一件大事,以致全家抄斬。也就是說,他無需多做什麽,隻要讓那個時間點提前就好。而這一切的源點就在……

馬車停下,永璂掀開車簾,仰望牌匾上“龍源樓”三個大字。

【半個時辰前,南書房】

“本朝有三大異姓王……”弘曆意味深長的看了永璂一眼,永璂會意的答道:“愉親王、碩親王和端親王三王。”

弘曆點了點頭:“那你就先來說說這三王吧。”

“乾隆十二年,金川之戰,愉親王戰死沙場,福晉殉情而死,唯一的女兒晴格格入宮隨皇太後去五台山禮佛一年有餘,前月剛剛回宮。兒臣聽說,遠在荊州的端親王,聽聞愉親王逝去的消息很是失態。”永璂的唇邊始終噙著淡淡的微笑,娓娓道來。

弘曆接過話頭:“三王之中,愉親王魯莽,端親王軟弱,碩親王精明,各有特點。他們知曉自己作為異姓王,一旦新帝登基,必定會拿他們開刀。所以,愉親王、端親王自請離京,端親王更是跑到了偏遠的荊州;但朕卻說碩親王精明……”

永璂稍一思索,便理解了他的意思:“碩親王自然精明,他不僅沒有跑得遠遠的,還搬到了皇城腳下。他是在向皇上表忠誠,未嚐不是變相的保自己。”

“朕不僅不能輕易動他,還要保證他的體麵,否則朕就容易寒了忠臣的心。碩親王這些年低調行事,除了這個爵位,實權基本都拱手奉上了。”

“然而,”永璂笑容中含著輕諷:“三王之首的愉親王一死,平衡的格局將被打亂。尤其是荊州之地近日來頻發□,端親王恐怕……”

弘曆一手敲著桌子,搖了搖頭:“沒有那麽簡單。荊州遠離京城,‘天高皇帝遠’,端親王在那裏用一手遮天來形容都不為過,魚肉百姓雖說不上,但苛政暴斂也不是沒有。荊州成了他的‘一言堂’,朕的勢力一時半會兒還滲入不到那裏去。”

弘曆踱步,在繞到永璂身旁時,沉吟中的弘曆沒有看到永璂不自然的退了半步:“現在將是推翻端親王的最好機會,隻是朕擔心這些□畢竟都是小打小鬧,更何況端親王的威懾猶在,百姓習慣了逆來順受,不會那麽簡單就反。退一步說,就算百姓大規模暴動,一時半會也推不倒端親王府。”頓了頓,弘曆低笑:“可惜,朕等不及了。”

“百姓暴動一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也許皇阿瑪會覺得他們此舉是蚍蜉撼大樹,但兒臣卻覺得平民的力量有時候也可以改天換地。”永璂深有所感:“隻要再給他們加點砝碼,仇恨、怨氣、怒火……種種動力不愁他們不會反,端親王覆滅亦不遠矣。”

聽了永璂的話,弘曆若有所思:“這件事就交給暗衛去辦吧。”弘曆勾唇:“若端親王一倒,三王隻剩碩親王,朕就算不去動他,恐怕碩親王也會惶惶不可終日吧。”弘曆點到為止:“師出有名,順理成章,不外如是。”

永璂了然於胸,順勢單膝跪地,抱拳請命道:“兒臣願為皇阿瑪分憂。”

【一個時辰前】

永璂走進南書房,訝異的發現皇阿瑪一手支頭,伏案閉目,一動不動的睡著了。

他環視了一圈,拿起掛在一旁的披風,輕手輕腳的蓋在了皇阿瑪的身上。

小心翼翼的動作像是在擦拭一件珍貴的瓷器,絲毫沒有驚動沉睡中的弘曆。

自從長大後,他有多久沒有像這樣注視著對方了。

弘曆沉靜的側顏,沒有醒來時強勢魅惑的氣場,反而更加的令人心動。

那樣一個強大的人,原來睡著了,也會變得如同孩子般純淨而……脆弱。

這樣的反差,讓他心裏莫名地興奮戰栗。

仿佛被什麽所驅動,永璂緩緩的俯下身……

好久都沒有夢到前世的事情了。

從一個短而奇妙的夢境中醒來,弘曆睜開氤氳的眸子,令人不易察覺的眨去了眼角的觸動。

“皇阿瑪。”

弘曆抬頭輕笑:“原來寶寶已經來了。”

他死時隻有二十五歲。

他的前半生,雖不受皇阿瑪待見,卻被皇額娘保護的很好,單純的不像是在深宮中長大的皇子。

他的後半生,沉浸在被皇阿瑪遺忘的自我厭棄中,渾渾噩噩,無暇他顧。

情愛是個什麽滋味,

他不曉得。

在他一生中留下過足跡的女性用十根手指頭都數的過來,但是她們帶給他的有溫暖,有屈辱,有悔恨,有痛苦……

雖然娶了福晉,但對方樣貌如何,性情是否溫婉,為人是否和氣……他卻一概不知,娶妻不過是例行公事罷了。他甚至沒有一個親生的孩子,隻是過繼了十一哥永瑆側福晉的兒子。

俗語說,

情之一字,最是難解。

然而,命運沒有給他選擇的機會。

他沒有體會過,自然無從理解。

——所以說,永璂其實就是一個智商高,情商低的“感情白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