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大秦雙壁

時間稍稍倒退,瑤光離去之後,諸子百家各路英雄也相繼告辭。

機關城危機暫時得解,今後卻要麵臨更加複雜的問題,那也不是一日兩日、一人兩人可以改變的事情。機關城被攻破一次,便不再是“人間樂土”,可以攻破的堡壘無法成為安全的基地,而秦王嬴政已經擺明了要鏟除墨家,墨家就必須要背負起“通緝犯”的身份開始逃亡了。

墨家巨子下令啟動青龍,之後率領墨家弟子逃往桑海。

張良也在那告辭的“諸子百家各路英雄”之間,並且還是走的頗早的一個,因此他才能循跡追上瑤光。

道家逍遙子本也打算離開,但一個驚人的發現使得他不得不暫且留下與墨家眾人同行,也正因如此,他才沒有第一時間去追回瑤光。

——墨家巨子、燕太子丹被陰陽家下了陰陽咒印,而且是其中極為可怕的一種咒印,名為“六魂恐咒”。

這種咒印極其惡毒,也非常可怕,修煉起來亦很困難,相傳已經失傳很久,不知為何又在此時出現。倘若燕丹先前動用過內力,此刻恐怕已赴黃泉。

如今回想,倘若當時不是瑤光那驚世一劍震懾全場使得衛莊等人退走,燕丹必然要出手,那麽他也就難逃一死,這般反思,瑤光不但救了墨家子弟,更救了燕丹一命。墨家諸位統領回思之後後怕不已,更是忍不住慨歎為何瑤光重傷未愈卻堅持離開——她不求回報,隻當自己是在報恩,他們又怎能當真毫不愧疚地收下這般深情厚誼。墨家著實欠了瑤光一個天大的恩情。

逍遙子捋著胡子說:“諸位無需太過擔憂。瑤光絕非妄言之人,她既說尚有自保之力,定非虛言……或許我還小覷了她。能修得這般劍意、更能驅使約束此等劍氣,必要先修得清靜道心,便如她自己所言,鯊齒凶戾,故需以冰心為鞘方能平止,淵虹劍斷後的劍氣我等亦有所感,但斷劍在瑤光手中時並非時時給人如鯊齒一般的危險感,由此可見……”

可見瑤光並非毫無根據的虛言恫嚇、言語相激,而是單純的就事論事。如此“劍鞘”一說諸人多半頭一次聽說,聞所未聞,自然根本不可能談得上能做到。在場盡多英雄豪傑,卻全都輸了這一籌。

逍遙子說到此處忽然停住,半是驕傲半是悵然地長歎一聲。

“如此天才,當真後生可畏。”

燕丹跟著歎了一口氣,卻是笑著附和道:“道家有如此後人,逍遙兄當安心才是。倘若這般人傑是我墨家子弟,我怕是做夢都要笑醒了。”

“老道隻怕慧極易傷……”逍遙子說完,想到瑤光醒來後得知傷勢沉重之後的平靜神情,在自己的追問下她隻有一句“盡人事、聽天命”,沒有抱怨也沒有哭訴,那種平靜甚至讓他錯以為那孩子根本沒有明白她到底失去了什麽。

但是,怎可能真的不明白呢?

冰心能作劍鞘,豈會惑亂失神?想來她心中早有決斷,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自身的境況。

心若冰清,天塌不驚,萬變猶定,神怡氣清——這豈不正是瑤光飄逸逍遙的寫照?

想到此處,逍遙子忍不住笑了起來,“罷了罷了,活了這麽久,卻不如一個孩子看的明白。我們也不必為她擔憂,先顧好自己吧。天幸已經發現你身中咒印,我從前也未見過這般咒印,隻能試著去解,接下來這段路,怕是要麻煩墨家的各位了。”

燕丹抱拳道:“逍遙兄太客氣了,是我等該感謝逍遙兄仗義同行。”

逍遙子和燕丹這幾句話算是定下了之後的行程,而項氏一族和蓋聶、天明也選擇與墨家同行。

這一行中,既有德高望重的墨家巨子,又有道家人宗掌門逍遙子與劍聖蓋聶,被迫離開機關城踏上逃亡路途的墨家弟子們也安心了許多,再加上一路上諸般事宜安排穩妥、有條不紊,眾人也就逐漸從最初的慌亂中回過神來,開始思考今後要怎麽辦。

墨家巨子和幾位統領反複商議今後的行動方針,大體上也有了個輪廓規劃。

這樣走了三四天之後,眾人也不再那麽神經緊繃,開始討論起別的話題來。

不知道是誰開的頭,話題不知不覺地就偏到了那個現在大約孤身行動的道家天才身上。

燕丹想了想,看向雪女:“雪女,瑤光是你發現的?”

雪女恭敬地點頭,“當日我出外巡查,偶然發現山間有血跡,一路追查,這才發現了瑤光……”她抿了抿唇,不忍地說,“當時我差點以為她醒不過來了,那種傷勢……就連佩劍都斷成三截,真不知是如何慘烈的戰鬥。後來瑤光醒了,我才知道……玉清劍是她逆轉經脈、強行運力震斷的……”

“可惜了那柄劍啊!”徐夫子插話,大是惋惜地感歎,“千錘百煉,渾然天成。高潔飄逸不遜淩虛,而淩厲鋒芒猶勝淵虹……劍銘亦很特殊,逍遙先生或許能為我們解釋一二?”

逍遙子不禁一愣,奇道:“劍銘如何?”

徐夫子和雪女異口同聲地回答:“寂絕乘丹氣,玄明上玉虛。”

這句劍銘隻有墨家幾位統領在檢查玉清斷劍的時候看了,蓋聶、燕丹等人都是第一次聽到。

“寂絕乘丹氣,玄明上玉虛……”

逍遙子重複著這句劍銘,這句詩實在與道家太過貼合,一時間想到的東西太多,他反而不知道該從哪裏說起,思及劍名,恍然大悟,幾乎要拍案叫絕。

“此劍名為玉清,這句劍銘暗合玉清道法!原來如此!化劍意鋒芒以為利刃,破妄斬惑,凝清靜道心為鞘,收束劍意;劍以道心為鞘,心以玉清為鑒,以心修劍,以劍修心,性命雙修,方成大道!難怪瑤光小小年紀有這般道心劍術,原來如此!破軍入命,竟是用在此處!此子不凡,師長亦不凡!”

逍遙子越說越激動,聽的人卻不是個個都明白。

燕丹、雪女、高漸離和徐夫子露出思索之色,班大師直接扭了頭,大鐵錘根本從第一句就沒聽下去,盜蹠看看端木蓉,見她認真思索,自己也不得不端出認真聽的模樣,但是越聽越頭大,最後雙手撓頭了。

蓋聶似有所悟。

他雖不是道家的,但鬼穀一派所學駁雜,於道家典籍亦有涉獵,而劍道修到極處,便是殊途同歸。他已經站在一個關卡前,隻差那麽臨門一步,跨過去,便是新的天地,跨不過,便隻能不進則退。

在旁邊偷聽的兩個少年相顧無言。

天明小聲嘀咕:“什麽絕氣又玄虛的,我怎麽完全聽不懂。”

項少羽白了天明一眼,“天明大俠也有聽不懂的時候?”

天明做了個鬼臉,故作不屑地說:“和那個怪人有關的東西,全都怪怪的,正常人怎麽會懂!”

項少羽好笑地說:“你的‘大叔’似乎就懂了。”

天明:“……”

項少羽看到天明想咋呼什麽,急忙撲過去捂住他的嘴,拉著他往後躲了一點。

燕丹沉吟半晌後沉聲說道:“不知諸位可曾聽聞……‘似劍非攻,墨眉無鋒’?”

眾人紛紛點頭。

大鐵錘更是直接地回答:“當然聽過!這不就是誇讚我們墨家兩種絕世武器的嗎!”

非攻與墨眉是墨家兩大武器,如今陰錯陽差之下,藏在墨家禁地裏的非攻被天明取得,而作為曆代巨子信物的“墨眉”則一直在巨子手中流傳。

蓋聶微微皺眉,似是想到了什麽,卻沒有開口。

逍遙子神色微變,敏銳地聯想到一件事,他看向燕丹,靜待他下一句話。

燕丹將眾人的神情收入眼內,神色複雜地說:“三十年前,這句話後還有八個字。”

“——似劍非攻,墨眉無鋒;破雲藏鋒,萬劍歸宗。”

鹹陽宮內,秦王嬴政慢慢的念出這十六個字,而後看向恭敬地侍立一旁的李斯。

“卿家可曾聽過這句話?”

李斯聽到這一句消失了許久的話,一瞬間背後的冷汗都出來了。

已經過去了這麽多年,為何此時……陛下忽然提及……那兩個人?

當年他顧念救命之恩放走了那個人,陛下應該也知道,陛下甚至默許他逃到了楚國……

時至今日,為何會提起?

嬴政本也沒有想得到回答,自顧自地背過雙手,微微仰頭看向上方,眯著眼睛,仿佛還能看到曾經無比熟悉的兩道身影。

英武幹練、有勇有謀的青年,冰雪為姿、劍術通神的少女。

青年的身影隨著時間慢慢地被風霜浸染,從青年到中年,那個人為自己嘔心瀝血,不可謂不盡心竭力。

少女則似乎從來都不會改變,超然立於歲月長河之外,永遠都以一種遺世獨立的姿態看著這個世界,但她卻一再地為他涉足紅塵之中。

他們都曾在自己身邊,無論怎樣的風雨坎坷都替他遮擋,他們是“王子政”最崇敬依賴的長輩,他們保護著“王子政”度過了無數的腥風血雨,護著他坐上至尊王座,世人稱頌他們是大秦雙壁,讚譽他們如同帝國的城牆一般強大可靠。

但是,最終,他們卻都消失不見了。

大秦雙壁,片瓦不存。

“……是啊,李卿當然會知道……當年若非項太傅與瑤光先生,李卿亦不能站到這樣的位置……”

嬴政的聲音裏透出了自己都不知道的懷念,那是沉澱了太多年卻始終無法抹消的思念與感激、愧疚與不悔釀成的厚重懷念,隻需輕輕揭開一角,就會傾流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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