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P卷 十一

VIP卷 十一

“接下來做什麽呢?”林墨環視眾人,不知道是在問他們,還是在問自己。

林曉說:“小墨,我需要馬上飛回中州。如果這邊不是很順利,事情還得告訴曆阿姨。電話上說恐怕不太好,到時候你通知我,我當麵和她講。”

阮芳芳自顧看著窗外,似乎神遊天際。忽然她轉回頭說:“小墨,接下來呢隻有一個字,等。這麽多人在這裏也不是辦法。要說的話我已經同他說了,正好我也要飛中州,和林曉一起走吧。”

林墨嘟嘴,貝齒輕齧下‘唇’。

卓雪看了眼舅舅,附和道:“我覺得……芳芳說的有道理。”

樓錚永看著林墨,“中州那邊的專家,我拿著病曆回去再征詢一下意見。”

楚名揚接口道:“老大一定會醒過來的。等他醒了,我馬上從中州再飛過來。難得一次大家聚的那麽齊,到時候大家不要缺席,我們真正搞一個大Party。”

大家似乎被他的話鼓舞了‘精’神,紛紛點頭同意。

袁媛道:“我和文楚歐陽難得回青州一趟,還要呆幾天。有消息你通知我們。”

林墨哦了一聲,“媛媛姐,你們去四合院住吧。”那也是袁媛和文楚的故居。

袁媛不客氣的說:“我就不和你客氣了。”轉頭對文楚說:“讓歐陽去住旅館,我們倆好久沒一起住過了,晚上可以好好喝酒聊天。”

七嘴八舌的,大家都讚同芳芳的意見,留下幾個人其他的先各自回家:車老師和佳蓉他們準備訂周末的機票回美國,那邊還有些事情需要處理;橙子舒蘭和小怪準備在青州逗留一周,順便見些老同學老朋友;心佩一個人回京城;溫凝萃去滬寧倒也方便;其餘的一大幫人目的地都在中州。

吳茵和思宜決定留下來。吳茵說,林墨和倪裳二十四小時的輪班‘精’神可能吃不消,誰知道這場持久戰要打多久呢。必要的時候,她和思宜可以替一下。伍思宜拜托溫凝萃在滬寧打聽一下相關方麵的權威專家,她自己還在青州找了些關係準備進一步的谘詢。

中午時分,林墨推‘門’走進病房的時候,仿佛又回到第一天。伍思宜和吳茵結伴出‘門’找人辦事,倪裳去了隔壁的休息室小憩。偌大的病房裏,又隻有他們兩個人。

她看著他,他緊閉著眼。

為了喚醒江之寒,林墨把江之寒人生各個階段最親近的朋友都召集到青州來,除了在非洲沒聯絡上的卡琳,其餘的人都到齊了。即使是江之寒失蹤五年多後重新出現時,江集團也沒有這麽整齊的聚會過。

林墨坐下來,歎口氣,“之寒,大家都來了……又都走了。”

忽然有種心力‘交’瘁的感覺,如果不是‘性’子堅強,又憋著一口氣,恐怕現在已支撐不住。

這不是江之寒人生中的第一次危機,或者第一次在生死邊緣徘徊,但卻是第一次,林墨以‘女’主人的姿態站在這裏,要統領全局,要拿定主意,要替他遮擋風雨。忽然想起溫凝萃半是玩笑的告誡,做他的‘女’朋友,要有被折磨的心裏準備。

當年文楚跳樓以後,江之寒身處人生第一次大的危機,是吳茵在他身後支持他;車落懸崖江之寒生死未知的時候,吳茵,伍思宜,和倪裳一起撐起大局,和樓錚永他們一起讓局勢不至於崩潰,公司繼續發展,親人朋友們都保有希望。

這一次呢,輪到了她。

隻有身臨其境,林墨才真正體會到那中間的責任和沉重。

“也許這才是現實,”她在‘床’前對他說,更多的是對自己說,“認識你十六年來,我一直生活在校園裏,被你和她們保護著,從未經曆過真正的風雨。你走了以後,我除了想念和等待,沒能分擔哪怕一點點的擔子。但當你回來以後,我卻想把你從她們身邊搶走,這算是真正的自‘私’吧,是嗎?”

她柔聲發問。

好半天,她又說:“這一路走來,我看到你談一段又一段的戀愛,有一個又一個的紅顏,每一段都那麽刻骨銘心。所以,我才把她們都請到這裏,我想所有那些往事應該深刻在你的記憶裏,她們的講述應該能喚醒你,可是你為什麽還不醒來呢?

“你對我說,每一段人生裏,高中大學留學回國在國外流‘浪’,每一段人生裏你都有幸有三五個知己,這些朋友是你人生最大的財富。特別是當你最潦倒最危險的時候,發現每一個朋友都沒有背棄你,那才是你隱忍那麽久從未失去希望的原因,是你前三十年掙到的最大財富。現在他們都來了,我們可以有一個完整的聚會,你卻拒絕參加,這於情於理都說不通吧。”‘女’子溫柔的責備。

“我讓他們每一個人在這裏和你講你們之間曾經發生的事,最刻骨銘心的事,最深刻的記憶,最甜蜜的過往。但剛才進‘門’前我忽然想起,我自己還沒有好好講過。好吧,這是我的版本。”

“從哪裏說起呢?”她仰起頭,看著天‘花’板,目光好像穿透了房間,投‘射’到很遠很遠的從前,“從我們認識的那天說起吧……我是說從這一輩子我們認識的那一天。我看見你朝那個人衝過去,樣子好凶,不由得想起我聽說過的那些故事。心裏想,傳說中倪裳姐姐喜歡的男生就是這樣一個人啊……好像也不是很帥嘛。後來,我才慢慢明白,那天你那麽凶,是害怕他說出什麽不利於姐姐的話。為了保護她,你是願意做一切一切的事情的。然後,就是你去看成績那一天。你知道嗎?你的眼神好奇怪,但又有些似曾相識的樣子。我總是笑你,說那夢中認識的話好老套,其實我……也曾有那樣的感覺。那時候,我對你是好奇的。媽媽回家會講起學校的事情,但很少指名道姓的講一個學生。你是一個例外,我從她那裏聽說過你好多“事跡”。你離開了七中,但留在身後同樣有好多好多傳說。好些年後,溫姐姐告訴我,有些事情是她故意說出去的。她覺得你很委屈,她想讓姐姐知道你為她付出了很多……”

林墨慢慢的回憶,她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去重溫相識以來的每個細節,“再然後,就是你害的我摔傷了下巴的那天。那個早晨,你的眼裏像是有什麽東西在燃燒。我看著你,心裏慌慌的,有種從來沒有過的奇怪感覺。你看,那傷痕還在這裏呢,這麽多年了……你害我破了相,從此再也沒有別人要了。所以我才賴上你,你一定要負責,知道嗎?”

林墨輕輕撫‘摸’著自己的下顎,嘴角勾出一個弧度,好像沉浸在往事裏微笑。她悠悠的說:“我有時候回想起來,問自己,林墨,你是什麽時候喜歡上他的呢?……我也不知道。也許是在幹媽書店的前麵,你鄭重的對我說,有什麽事你都會幫我。那以前從沒有人那麽認真那麽鄭重地對我說過那樣的話,從來沒有。但很奇怪的是,我真的相信你,所以才會來找半個陌生人的你出主意幫助爸爸。也許是在那家小飯館,你給我講你和姐姐的初戀,多麽美好的初戀啊……永不可複製,永不能替代。你知道嗎,和一個‘女’生講你對另外一個‘女’生如何的深情,也是可以打動她的。我以後要是有了‘女’兒,一定要告訴她提防男孩子的這個‘花’招……”

“可是,那個時候,我真的是一心想你和姐姐能夠重新走到一起的。雖然心底深處,也許對你開始有了依戀,有了喜歡,但我看了那麽多愛情小說,多希望身邊最親近的人最喜歡的人能有一個最圓滿的結局。小說裏,相愛的人都要經過百轉千回,要曆經磨難,才能最終走到一起。也許,你們倆本來也應該有那樣的結局的,但我阻撓了你們……十幾年前,在眉山頂上,太陽升起的時候,景‘色’無比美麗,我對姐姐說,如果我有了男朋友,她喜歡的話,盡管讓給她好了。但那終究是孩子氣的話,我終究要想把她最心愛的東西奪到自己的手裏……”

林墨輕輕的問:“之寒,……哥,你是在懲罰我麽?……你是在懲罰我違背當年的諾言?”

沒有人回答她。

林墨長長呼出口氣,“從我們認識那一年,我初三,準確的說是初二的暑假,然後是整個高中,整個大學,然後我讀了研究生,博士,留校。你讀完大學,你出國了,你又回來了,你不見了,你又回來了。十幾年過去了,為什麽那麽多往事還那麽清晰呢?從開始的開始,我就是你的妹妹。我認真的要當好你的妹妹。那時候,我心裏想,你幫了爸爸那麽多,你對我那麽好,如果我能替你分那麽一點點的憂愁,能讓你多那麽一點點的笑容,大概就是我能做到的最好的了。大學第一年,你和吳茵姐回家的時候,我站在機場大廳裏,看著她的美麗,心情很複雜。我告訴自己,我在替姐姐惋惜,也有幾分怨恨你的‘花’心,這麽快就頭也不回的往前走了。我又何嚐不在為自己惋惜呢?吳茵姐的漂亮,大概你習慣了察覺不到。你身邊的‘女’生,多是漂亮的。但隻有吳茵姐,我第一眼看的時候有驚‘豔’的感覺。所以從一開始,我心裏有那麽些隱隱的不喜歡她。我對自己說,那是因為她從姐姐手中把你搶了過去……後來,慢慢的認識她,才知道她是多麽溫柔的多麽好的一個‘女’子……”

“那年夏天,你和我一起坐在文化宮裏,感歎假期的無聊。後來,我們去了天工峽。你還記得嗎?那裏的夜空是多麽的空寂,那裏的空氣是多麽的清新。在崖頂的時候,你摟著我,要治愈我的恐高症。很奇怪的,雖然我頭還是很昏,我感到很安全,喜歡那種感覺……有個懷抱可以依靠,有個人可以絕對的信賴,你可以把一切都托付給他。”

林墨歎了口氣,“可是,哥……你知道嗎?當你的妹妹,很幸福,也是件很折磨人的事。認識你以前的我,真的算得上不識愁滋味。偶爾的,會有些傷‘春’悲秋的情緒,但像一陣風一樣,來的快,去的就更快。但認識你以後,就像在腳上戴了一副鐐銬,走路的時候也愈發的沉重,心裏總是裝著好多的心事。我纏著你去萍鄉,我一心想著考上青大,隻是想和你在一起的時間能夠更多一些……你失蹤的那幾年,我每年都會去一趟小翠湖,因為那裏有我最開始的甜蜜記憶。那天,躺在龍泉醫院的病‘床’上,夕陽的光照進來,我慢慢的醒過來。你走到‘床’邊,拉著我的手,和我說話。那是我最開始的甜蜜時光。我心裏想,終於,我找到了那麽一個人,在父母之外,我可以為他去犧牲生命的那麽一個人,隻可惜……他是屬於別人的。但我畢竟分到了他的一部分,不是嗎?我是他最疼愛的妹妹。”

出神的看著離自己很近很近的男子,不知道什麽時候,林墨已經從椅子上站起來,坐到了病‘床’上,抓著他的右手,耐心傾訴,“後來呢,我慢慢的進入到你生活的圈子裏,認識了幹媽幹爸,常常去幹**書店看書,去你們家做客,和幹爸聊足球聊武俠聊國家大事。我和溫姐姐越來越熟悉,關於你在七中的往事是我們之間說起最多的八卦。然後我又認識了楚姐姐,最近這幾年我和曉曉姐經常坐在書店裏聊天,從下午聊到黃昏。你在七中的高二,你在四十中的高三,你在青大的前三年,我都不在那裏,所以我耐心的聽人講述,慢慢的把那塊拚圖一小塊一小塊的拚接起來,去了解你的往事,你的人生,你的朋友,和你的紅顏。然後我就發現,你生命中的人那麽多,我不過是其中的一個。你牽掛的人那麽多,我也不過是其中的一個。”

“那年寒假,吳茵姐上‘門’了。在你家廚房的‘門’邊,我看到幹爸和她一起幹活。我是了解幹爸的,一看就知道他從心裏喜歡吳茵姐,雖然他從來沒說出口。我悄悄的一個人回到書房,拿起本英文書,卻怎麽也看不進去,心裏有好多嫉妒好多羨慕。我那時候對你說,找個人安定下來吧,哥……我是真心的,我真心的以為你和吳茵姐會好好的在一起了。雖然心裏未嚐沒有些隱隱的遺憾,但我總是想,林墨會是一個好妹妹的,她也應……該……是一個好妹妹。不是嗎?我也那樣認真的去做了。”

嘟了嘟嘴,林墨覺得嗓子有些幹了,卻不想站起來去拿水喝。

“接下來的那個暑假,我們都很傷心。假期快結束的時候,姐姐找到我,和我一起去大江的河灘,同我講了好些話。姐姐真是一個堅強,善良,又體貼的人。她真的害怕自己一時的虛弱任‘性’會妨礙到你和吳茵姐的感情。你知道嗎?在那個河灘上,我對自己說,林墨,這才是愛,你那些心思不是的,快收起來吧。真正的愛,就是全心為他著想,願意遠遠的看到你愛的人好好的,那樣就好了。”

“然後,我終於到了青州,終於和你在一個城市一個學校。我們曾經在一個城市一個學校呆過,但並不認識彼此。我好想,像姐姐一樣能有一段經曆,曾經和你坐過一年的同桌,但那樣的緣分終究是可望而不可及的。誰曾想,我們就在一個學校呆了一年,你就走了,這一次跨過了整個太平洋。大一那年,我叫你去寧州送姐姐出國,你終是不肯,找了好些借口。等到我從寧州回來,發現你心情變了。盡管我們近在咫尺,好幾個星期你連一個電話都沒有,我每周都和吳茵姐一起吃飯,你時常也不出現。那時候,我‘挺’傷心的。我真的覺得,在你心中,我終究是排在那麽後麵那麽後麵的一個人。做妹妹吧,我願意接受,但我好想在你心中的地位能再高那麽一點。那天,我站在台上拉琴,眼睛搜索著台下,卻怎麽也找不到你。你答應過我要來的,我心裏有多麽的失望,你知道麽?後來,我終於看見你在某個角落裏坐著。我和姐姐們都聊過,你就是這樣討厭的一個人,永遠給你些希望,但又時不時的讓人擔憂,讓人傷心,讓人難過。”

拍拍江之寒的手,等不到任何的反應。林墨把他的手放在自己雙手之間,溫柔的合住,“大一下,我過生日的時候,你送給我爸爸飯店的股權,又給我寫了一封信。你說,小鷹,是你自己翱翔藍天的時候了,我不會再多的去幹涉你的生活。可是,你說的太晚了,你知道嗎?你已經幹涉了,你已經改變我,留下太深的印記。也許,我原先是夢想著獨立自主的去翱翔的,可是你改變了一切……午夜的時候,我躺在‘床’上,無聲的哭,心裏‘挺’委屈的。長大以後,我幾乎就沒有哭過,所有流過的淚水,都給了你。憑什麽呀,你……你說,憑什麽呀”

看著一臉平靜躺在那裏的江之寒,林墨嘟嘴說:“我知道,你會說是我自找的,是我……們這一群人都自找的,是不是?”

林墨說:“再後來,文老師出事了。那一天,吳茵姐來找我,說她要飛羊城,然後飛美國,去把思宜姐和姐姐都找回來勸阻你。那天,她的樣子好憔悴。後來,我見到了你,大概是第一次你對我不假辭‘色’吧。那時候,我心裏有些委屈,但更多的是害怕,因為你看起來有些陌生,不太像我認識的你……後來,吳茵姐走了。在你沒有消息那幾年,每年我們幾個至少會聚上兩三次。‘私’下裏,姐姐對我說過幾次,這個世上,沒有人比吳茵姐對你更好了。她一心想著的都是你,可是終究……你讓她離開了……”

自嘲的笑笑,林墨說:“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好奇怪。喜歡你,卻真的又像你的妹妹一樣,為你每一個‘女’朋友抱不平。在我最開始的心裏,我是比較排斥吳茵姐而希望你和姐姐在一起的,但當她離開的時候,我完完全全的為她打抱不平。你去美國那天,不讓幹爸幹媽去送你。我悄悄去了機場,看到你孑然一身,心裏覺得好淒涼。也許很多人都羨慕你,二十歲剛出頭,大學才畢業,大家都忙著找工作開始事業,你已經成功了,資產豐厚,指揮著成百上千的手下員工。但我看到更多的,感受更多的,是你的生活。從姐姐,到思宜姐,到吳茵姐,一個個的,你讓她們都走了,最後剩的孤家寡人一個。也許你是自找的吧,但沒辦法,我還是同情你。那一年,在中州機場,有那麽一個瞬間,我真的想對你說,哥,我喜歡你,不是作為妹妹的那種喜歡。可是我沒有,我不敢……我問自己,你能比吳茵姐更漂亮更溫柔體貼嗎?不能。你能比姐姐更才華橫溢更和他心意想通嗎?不能。你能比思宜姐更能幹更會照顧他嗎?不能……所以,我害怕了,我沒有哪怕一分的把握,可以做的比她們更好。所以,說出來又能怎樣?即使開始了,最後還是落得一場空。那樣的痛苦,我當她們的目擊證人已經看到太多,不想自己親身去承受幾分……”

林墨終於喝了口水,潤了潤嗓子,“再然後,你從美國回來了。你慢慢的變了,變得我不太認識了。有一天,古麗麗拿來一本八卦雜誌,指著一張照片說,那不是你哥嗎?她很興奮很‘激’動的樣子,我臉上掛著嘲諷的笑容,心裏卻有些痛。那時候,我心裏想,哪怕你和吳茵姐,或是思宜姐,或是姐姐還在相互傷害,也比這樣的你好啊哪怕……你和她們都在一起,也比這樣的你好呀那些東西,真的是你想要的嗎?我知道不是的。可是,如果不是,為什麽一定要放縱自己呢?”

“你總說,你不喜歡下大雨的日子。我知道為什麽,因為你是在那個雷雨的夜晚,和姐姐分開的,那段記憶你永遠都抹除不了。我也不喜歡……那天晚上,‘春’雨連綿,我心裏對你失望極了。其實,我隻是想聽你辯解幾句,我會一股腦的都相信的,我會相信你是迫不得已的。但你告訴我,這就是殘酷世界,這就是真實的你。我推開車‘門’,走進雨裏去。小說裏寫的,電視裏演的,你都應該下來抱住我,把我帶到一個溫暖幹燥的地方,擦幹頭發,抱在懷裏,溫言安慰。但我走了幾步,聽到的是汽車急轉彎的聲音。回頭看去,你就這麽開著車走了,一點兒都沒有猶豫……那天晚上,我心裏想,不會有比這更糟糕的時候了……但顯然的,我還是沒經過世事,做的結論實在太天真了些。”

林墨柔聲說:“我生病了,你終於回來了,我們一起在青大校園裏閑逛的那一段時間,曾經是我最甜蜜……最甜蜜的一段回憶。如果生病就可以得到那樣的待遇,我真的想一直就那麽躺下去,賴著不要好了。我心裏對自己說,他雖然讓我失望了,他雖然也有這樣那樣的‘毛’病,但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相比我認識的其他男子,他還是好上一千倍一萬倍的。”

看著一動不動的家夥,林墨柔聲問:“你又在做那個很長很長的夢嗎?……這一次,夢裏會不會是我的聲音呢?要做多久,你才願意醒來?親愛的……世上一日,夢裏應該有十年了吧,你怎麽還不回來呢?”

看著太陽已過了當頭,慢慢的往西方落去,林墨柔聲說:“那晚在斷橋‘門’外,你開始胡言‘亂’語的時候,樣子真的好可愛……你還記得嗎,你那時候說,謝謝你,謝謝你一直在這裏等著我。那時候,我還不明白你說的真正的意思,但當你親‘吻’我的額頭的時候,我覺得全身都控製不住的抖著,腦子裏一片空白,真的是一片空白。這麽多年受的教育,學的禮儀,甚至認識的文字,都不見了,統統不知道去了哪裏……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隻睡著了一兩個小時。我數著數,等著天亮,因為天亮了你說你會來找我,我們的關係,也許會翻開新的一頁吧……但你沒有出現,然後你就出事了……”

“你失去消息後,每一個和我說話的人都很肯定的告訴我,你還活著- 你也許在美國,在加拿大,在歐洲,澳大利亞,甚至是太平洋的某個小島上。但你一定還活著。我是相信這一點的,但我一直有個很奇怪的想法。我覺得你沒有出國,你一定躲在國內的某個地方。我甚至覺得,你一定還在青州,或者是中州的某個地方,隻是不願意出現以免身邊的人受到牽累。那也許是我決定留下來讀博士後來又留校的一個重要原因。我那時候時常做一個夢,我在某個宿舍樓裏走著,似乎不是我住的那棟,轉過一個角落,忽然就看見你和某個人,似乎是橙子哥站在那裏,手裏端著飯盆說笑。”

“再次見麵的時候,我們坐在圖書館前麵的草坪上聊天,從正午一直到月上樹梢。然後,你又走了。我知道你還有事要做,那些為你死去的人總要有個‘交’待。凝萃姐後來開玩笑說,她說重見江之寒我居然流淚了,真是太丟臉了,你哭了沒?我沒有哭,因為在我哭的那些清晨,在實驗樓裏熬過夜走在你們研究所前麵那個大斜坡上。我閉上眼,祈禱睜開的時候你就在麵前,那樣的願望卻從來沒有成真,直到我不再有眼淚時你才出現。”

“那天我們坐在草坪上,從正午說到晚上,基本都是我說你聽。我也算是個話癆,卻從來沒試過一直講一直講講那麽久。你不在的那五年多,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我一個人呆在校園裏,讀完博士,留校任教,遠離暴風眼的中心。即便如此,偶爾通電話,或者和她們一年兩三次的聚會吃飯談起,也略知一二。研究生畢業答辯的時候,我很猶豫,不知道是該選擇繼續讀博,還是出來上班。袁媛姐甚至鼓勵我出來創業,說她可以支持啟動的資金。但我記得你離開前我們曾經說起,我說你身邊的‘女’孩兒都有經商或者管理的天賦,唯獨我沒有。你那時候說道,我希望你能夠一直做技術,一直呆在校園裏也很好。文老師和樺倩姐也這麽勸我,所以我就決定留在青大。”

“那幾年,我開始習慣熬夜。你知道我本來就是喜歡晚睡晚起的人。讀博以後,我幾乎一周有四五天都在實驗室熬夜,清晨第一縷陽光照進來的時候離開,騎車去食堂吃飯,然後回家拉上窗簾睡覺。我每天清晨從實驗樓裏走出來,繞過那片小樹林,從你們研究所的小樓前麵穿過,沿著那二十度的斜坡往下走,路過本科‘女’生宿舍下到三食堂。我知道你有早起練功的習慣,總是幻想著某一刻你便忽然出現在前方,穿著運動服笑嘻嘻的朝我走來。你多半會裝模作樣的說,嘿,這麽早?林墨你改‘性’子了哦……但你從沒有出現。開始那段日子,每次走到三食堂前麵,想到今天的希望又破滅了,我就禁不住哭起來,沒有聲音的眼淚往下掉。過了一段日子,不記得是三個月還是半年,眼淚似乎流幹了。即使你終於出現,我們重逢的時候我也再沒有哭過。”

“嗬嗬,你不知道吧,那時候有個小男生,有一天早晨偶然發現我在哭,又不好意思上來安慰。但從那天開始,他每天一大早就等在那裏,遠遠的看著。直到有一天,他鼓起勇氣上來遞給我一封信,裏麵有一首詩,寫得很美麗。在那詩後麵,他寫道,如果你在為一個負心的人哭泣,忘了他吧,生活很美麗,我們總要往前走;如果你在等一個值得等待的人,相信自己,他一定會回來的……是不是很可愛很純情的一個小男生。後來的某一天,他出現在實驗課的課堂上,碰巧成了我的學生。我嗬嗬朝他笑,他卻紅了臉,沒想到我當了他的老師,很是窘迫,真是好可愛好卡通的一個小正太”

“那幾年,姐姐和吳茵姐在中州,思宜姐在羊城,凝萃姐在滬寧,雪姐姐在西部各個地方跑,我在青州。大家天各一方,聯係似乎沒有以前頻繁。為什麽呢?因為她們都忙著撐起沒有你的那座大廈,不要讓它倒掉。思宜姐曾經開玩笑說,你看起來是個甩手老板,但不在了以後才發現還真是大家的主心骨。用這種方式來證明自己的重要‘性’,很符合你的‘性’格。一群人中,隻有我什麽都做不了,除了等待隻能等待。最開始兩年過去以後,形勢似乎好了很多,但你還是音信全無。有一次因為你留下來那個賬戶的事情,我帶著她們去見了一次幹媽。那天坐在你家裏,我忽然想起那年‘春’節,你們家親戚朋友團聚你第一次引薦吳茵姐給大家認識,想起初四那天我們四個和你在外麵的飯店吃晚餐。忽然間好想回到從前,順順利利的吳茵姐嫁給你做賢妻良母,思宜姐和姐姐雖然會傷心但還是最好的朋友和紅顏。我呢,就乖乖的做好妹妹的本份。那樣也很好啊,我坐在你家裏想,隻要你平平安安的,隻要你還在那裏。”

“那時候是我提議的,每年至少兩次,大家聚在一起,一次在青州,一次回中州。很多人都來,有時還帶著他們的家屬。比如說陳大哥的新婚妻子,映梅姐的男朋友,楚大哥的太太和小兒子,比如說思宜姐收養的望望和淘淘,兩個小家夥都非常的可愛,也很懂事。我們的話題很多是關於你的,大家最熱衷講起你的醜事,和你不想為人知的見不得光的秘密。我們說起你,裝作似乎你隻是在某個地方旅遊,某個沒有手機沒有網絡遠離文明世界的地方,譬如說亞馬遜的雨林。在青州聚會的時候,吃晚飯前通常我帶姐姐,思宜姐,和吳茵姐去校園裏走走。我總是選同一條路線,從斷橋‘門’進去,經過黃龍溪前那條小路,拐到足球場,從你住過的宿舍下麵穿過,然後往上走到吳茵姐住過的研究生宿舍,再左拐,經過我以前的宿舍樓,一路向前,到你們研究所的小樓。我那時候有些很奇怪很傻的想法,我想如果你躲在青大的某個角落不願出來見我。當她們一起在的時候,你總忍不住會跳出來吧。”

林墨輕輕摩挲著江之寒的手,說道:“你失去消息的那幾年,我不敢說我比她們中的任一個更痛苦。因為你生死未卜,我們這一群人才會重新聚到一起,因為抱成團我們才能互相取暖,才能等待天亮的那一刻。有時候,我禁不住想,要是你永遠都不出現呢?我們就這樣抱著,懷著一絲的希冀,慢慢的變老嗎?這是何等殘酷的一件事情……回頭看去,真的,那幾年至少對我是一種財富。當你終於又出現以後,我告訴自己,要抓住你。也許下一刻,你又會消失不見……呸呸呸,不會是這樣的”

林墨把江之寒的手拉起來,湊到嘴邊,輕輕的‘吻’了‘吻’,“還記得那個小山溝嗎?之寒。我這一生,最美麗的,最甜蜜的,最珍貴的記憶都留在那裏了,你呢?還記得那些早晨,天有些冷,你把我緊緊的抱在懷裏,坐在田埂上嗎?嗯……還記得我和你說,我們要把這裏所有的小路都走過一遍嗎?還記得我們在那間好大好大的窯‘洞’裏和那群孩子一起包餃子過年嗎?還記得嗎?你拿著根木棍,站在那自製黑板前麵講語文課,我就坐在最後一排。那時候,我驕傲的想,我愛的男人,不管做什麽,都是最‘棒’的……而且,他也是最善良的那一個。”

眼神‘迷’離著,林墨對著他說:“有一天,你對我說,小墨,在這裏,我好像又回到以前,回到中學時無憂無慮的那段時光。那時候,你不知道,我心裏有多麽的高興終於,我也可以和你有一段絕對‘私’密的,隻有我們兩個人分享的,完全甜蜜完全幸福的記憶上天注定,我不能像姐姐那樣成為你高中的同桌,或者像思宜姐那樣還沒生下來就和你指腹為婚,或者像吳茵姐那樣,和你共度了整個大學四年的時光。但終於有這麽一天,我還是努力營造出了這麽一個地方,這麽一段時間,刻上了隻屬於我們倆的印記。”

林墨很滿足的歎了口氣,“我最最最最開心的那一天,就是你告訴我你決心和我在一起,你感謝我為你做的一切,然後你說起了那個你從來沒有仔細和人說起的夢。原來……我們上輩子就認識彼此。原來,我認識你,比她們所有的人都要來的更早。你知道嗎,沒有比這更幸福的時刻了”

放下江之寒的手,林墨俯身把放在‘床’頭櫃邊的琴盒打開。把小提琴拿出來,她站起來,整理了下頭發和衣服,醞釀了片刻,睜開眼,儀態端莊沉靜,仿佛沉入到另一個世界。

琴聲響起來,是他二十歲生日的時候她給他拉的那曲帕格尼尼的隨想曲E小調。

琴聲如叮咚泉水,裏麵含著的全是情意,把病‘床’上躺著的那個人一圈一圈的環繞,一遍一遍的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