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音留言裏的那一陣靜默,代表了某種邀約。
殺人魔仿佛開了口:“過來看看吧。”
李歐波多·史特裏尼找到了琵雅·利蒙蒂手機來電的位置,羅馬東南方的阿爾巴諾山區。桑德拉立刻通知莫羅與克雷斯皮。中央統籌偵案小組也啟動了緊急措施,距離日落隻剩下不到一個小時,所以他們得加快腳步。
十多輛警車以及武裝車輛的隊伍離開了位於聖維塔利路的總部,電視台的麵包車也立刻緊隨其後。空軍總部派出兩架奧古斯塔直升機隨隊護行,他們穿越了羅馬市中心,沿路警笛大作,引來路人側目。桑德拉·維加透過車窗,看到了民眾焦慮的臉龐:他們盯著車隊,被刺耳的聲響嚇得站在原地不動,宛若被恐懼下咒。推著娃娃車的父母們,還有選擇在這種緊張時刻造訪羅馬、絕對不會忘了這次假期的那些觀光客,無論男女老幼,大家的心情都一樣,無法遏製的恐懼。
桑德拉坐在第二輛車的後座,旁邊是莫羅。他之前請她一起過來,卻沒有多說什麽。現在他若有所思,但緊張不安的情緒顯而易見,不時還會透過後視鏡凝望那些電視轉播車的衛星天線。那些記者就像野獸一樣,迫不及待地想要撲向獵物。
桑德拉可以猜到莫羅的心事,他充滿焦慮,不知道警方這次該怎麽全身而退。因為雖然沒有人願意承認,但截至目前,他們在這場比賽中屢戰屢敗。當然,上級可能奪走他的辦案主導權,也是他憂心忡忡的原因之一,這個案子實在太誘人了,其他人都想要插手。比方說,憲兵隊的項目小組,他們也負責處理重大案件,早就想要進來分一杯羹。
整齊的大型車隊經過二一七號省道的時候,有道冷氣團籠罩羅馬,帶來了張狂的低層雲,在他們的上方迅速翻湧,宛若幽影部隊,正逐步逼近即將沒入地平線的夕陽。
大自然的時鍾對他們十分不利。
阿爾巴諾山區其實是在數千年前坍塌的巨大休眠火山。各個火山口有的成了平原,有的成了小型的淡水湖,四周有連綿蓊鬱的丘陵環繞。
這地區有人居住,而且有好幾座城鎮。李歐波多·史特裏尼沒辦法做到精準定位,隻能給他們半徑三米的圓周範圍,搜尋困難。
大約過了二十分鍾,他們到達一個開闊的鄉村地帶。領頭的那幾輛車停在一個林區的外緣,而載運特別小組成員的武裝車輛則各自找尋合適的停車位置,部署前線攻擊。
莫羅透過無線電下令:“好,我們開始搜查。”
武裝警察從麵包車裏出來,身著防彈背心,帶著半自動機關槍,在樹林外頭一字排開。然後,聽到某一特殊指令之後,他們全部隱入森林之中。
莫羅一手緊抓無線電,站上一個小丘,靜靜等待。桑德拉一直盯著他,心想怎麽會有人能夠熬過這麽多次準備麵對可怕結果的時刻?電視台麵包車被警察封鎖線阻隔,停在他們後麵一百米的地方,他們已經在忙著架設攝影機,準備做現場聯機。
為了應對夜間工作,他們也開始陸續架設泛光燈的支架。燈具連接柴油發電機,每盞燈之間相隔約十米。最後的天光即將消散,警司克雷斯皮下令開燈,一連串的機械哢哢聲響在山穀裏回**,白色強光照亮了豐富的植被。
與此同時,直升機開始在天空以強光掃視樹林,提供給地麵武裝警察一點兒能見度。
已經過了快三十分鍾,沒有任何動靜,大家都覺得不會立刻傳出消息,但真的找到了,莫羅的無線電出現匯報。
“長官,我們找到了利蒙蒂警官的手機,我想你最好過來看一下。”
直升機的燈光從樹梢的隙縫灑落而下——微弱的光束讓森林增添了一股神秘氣息。桑德拉跟在莫羅與克雷斯皮的後麵,在其他警員的護衛之下,他們進入深林。
隻要有直升機經過,槳葉的嘈雜噪聲就會掩蓋他們的腳步聲,然後又慢慢消失,不禁讓桑德拉聯想到大教堂裏的回音。在他們前方約一百米處,有人用手電筒上下搖晃了好幾次,向他們示意要往那個方向前進。
他們到達現場後,發現中央統籌偵案小組的一群人正在現場等候,立刻圍住長官。
莫羅問道:“在哪裏?”
“就在那裏。”開口的那名警官指向地麵的某個位置,拿手電筒照了一下。
沒錯,有部被泥土覆蓋的手機。
莫羅從口袋裏拿出乳膠手套,戴在右手上,蹲下來,仔細觀察那部手機:“再多給我一點兒光。”其他手電筒的燈光立刻聚過來。
智能手機,裝在全國警政署的深藍色保護套裏麵。莫羅認得這東西,因為這是當局推出的商品之一,大家都可以在官網買到,就像是T恤、帽子以及其他用品一樣。警員可以免費拿到這些東西,以免大家自行使用顏色太過明亮的配件,與製服不相稱。在那個保護套裏麵,唯一的裝飾物就是某一角懸掛的心形小吊飾。
那顆心不斷發出閃光,仿佛真的在跳動一樣。
“因為它閃個不停,我們才注意到它,”那名警官說道,“可能是提醒快沒電了。”
“應該是吧。”莫羅低聲回道,繼續盯著那部手機。然後,他伸出一根手指挑高手機檢視屏幕,上頭除了泥巴,還沾有血跡。
桑德拉心想,是琵雅·利蒙蒂的血。
“通知鑒識部門,采集手機上的指紋,清查全部區域。”
剛才那名警官以無線電向莫羅通報的時候,是這麽說的。
“我想你最好過來看一下。”
但問題來了,大家一開始以為會在這裏找到其他的東西,不過,除了那部手機,什麽都沒有。
殺人魔為什麽要把他們引來這裏?
莫羅蹲在那裏,目光先飄向桑德拉,然後是警司克雷斯皮:“好,我們把警犬帶過來。”
警犬隊的六名警官帶領六隻尋血犬,以手機尋獲地點為中心,沿著假想的網格線開始搜尋。
狗兒們壓低身體,以“之”字形的方式逆風前進。
這些尋血犬在最近被媒體封為“分子神犬”,因為它們可以在最艱困的狀況下追蹤氣味的分子。它們和其他品種的狗兒不一樣,因為就算是犯罪現場許久之前留下的氣味,它們也能夠聞得出來。最近警方才剛剛利用這些狗兒,在北部找到了一名奸殺小女孩的瘋子:它們帶領警察到達嫌犯的工作地點,於是,就在平麵攝影記者與電視台攝影機的麵前,上演了一場逮捕秀,也讓它們意外贏得了好名聲。
不過,這些狗兒在警界的綽號依然是“嗅屍犬”。
就在這個時候,一隻警犬停下來,立刻轉身望向自己的訓練員,這是它嗅到異狀的信號。訓練員舉起手臂,這是為了要進行確認。狗兒充滿信心地吠了兩聲,從蹲姿改為四腳趴地的姿勢,等待領取獎賞。
“長官,這裏有狀況。”訓練員呼叫莫羅,然後給狗兒一口幹糧,把它帶離剛才發現異狀的那一塊地方。
莫羅與克雷斯皮一起走過去,兩人都蹲了下來。克雷斯皮把手電筒對準地麵,莫羅則伸手清理地麵的樹枝與枯葉,然後,他以掌心撫摩了一下光禿禿的泥巴地。
地麵有輕微的凹陷。
莫羅怒氣衝衝:“見鬼!”
桑德拉站立的距離與他們相當接近,已經猜到發生了什麽事。底下躺了一具屍體。她之所以這麽清楚,不隻是因為尋血犬的緣故。被埋在土裏的屍體,要是沒有棺木的保護,過了一陣子之後,就會因為泥土的重量而造成胸廓彎曲,引發泥地凹陷。
克雷斯皮走過去找她:“維加,恐怕你得準備上場了。”
桑德拉穿上白色連帽工作服,調整錄音機的麥克風,讓它靠近嘴邊。
特勤小組已經離開,將現場讓給鑒識人員以及挖屍人員。泛光燈就緒,四周以樁柱標示出工作區域。
桑德拉開始拍攝現場。他們清除了泥土——靠著小鏟的輔助,動作謹慎——有東西露了出來,首先是牛仔布的碎片,可以立刻看出是長褲。
埋屍的深度隻有半米而已,所以其他的部分也不難找。運動鞋、運動短褲、棕色的棉麻腰帶、綠色帆布外套。屍身正麵朝上,大腿微屈,貼向軀幹的方向,看來埋屍者當初挖坑的時候並沒有算好深度。當然,胸廓的地方已經坍塌,宛若一個巨大的裂口。
桑德拉繼續拍照,在忙著挖屍的同事之間來回穿梭,現在他們已經把小鏟丟到一旁,改以刷子清理泥土。
死者頭部還在泥土裏,而其雙手,也就是唯一沒有被衣物遮蓋的部分,宛若兩塊深色的木頭。那種埋法,也加快了屍體腐化的速度。
現在,準備要處理臉部,這個動作必須十分小心。終於,出現了頭蓋骨,上頭還有毛發,一坨黑色的頭發。
法醫仔細檢視了前額葉、雙頰、下巴等區域的骨頭之後,開口說道:“男性,年齡不明。”
“右側太陽穴有子彈進口。”桑德拉對著自己的錄音機講話,同時立刻想起殺人魔慣用的魯格手槍——也算是他的犯罪印記。至於子彈的出口,想必一定是在頭蓋骨的後方。
她拉長伸縮鏡頭,拍攝特寫,發現骨骸脖子下方的泥土有東西凸出來。
她告訴鑒識人員:“屍體下麵還有東西。”大家看著她,表情驚愕,過了好一會兒之後,又開始繼續挖掘。
副局長莫羅站在幾米之外的地方,雙手交疊在胸前,靜止不動,盯著同人們的一舉一動。他看到他們把那具屍體從坑內移了出來,小心地放在一旁的防水布上麵。
就在此時,露出了下方的第二具屍體。
“女性,年齡不明。”
她的身材比她的同伴嬌小多了。她身穿印花緊身褲、粉紅色運動鞋,腰部以上**。
桑德拉想到了先前的女性受害人。黛安娜·德爾高蒂歐也是**,因此引發失溫,讓她逃過死劫。琵雅·利蒙蒂也是先被凶手剝光衣服之後,才遭到淩虐,最後再被以獵刀斷氣。不過,他總是讓男性受害人立刻斃命。喬治·蒙蒂菲奧裏被歹徒勸誘,拿刀刺向黛安娜,最後自己的腦袋吃了顆子彈,宛如遭到處決。斯蒂芬諾·卡波尼是胸腔中彈,也幾乎是立刻死亡。現在,這個躺在墳穴旁的男人是子彈穿入太陽穴,狀況應該也差不多。
也許這個殺人魔就是對男人不感興趣,那為什麽還要挑情侶下手?
第二名受害者的胸廓也因為泥巴的重量而塌陷,法醫仔細分析她的屍身。“左側的部位,”他說道,“第八與第九根肋骨出現帶有顆粒的微小溝痕,應該是被刀刺入的痕跡。”
又來了,殺人魔的犯罪模式再次獲得確證。
法醫正打算繼續開口,但數米之外的嗅屍犬又在興奮地狂吠。
第二個墳穴裏有兩個背包,一紅一黑,一個比較大,另一個比較小,都是死者的遺物。凶手當初在挖第一個坑的時候,空間不足,所以隻好另外挖坑,這應該是最合理的解釋。
負責處理屍體的人員打開女子的黑色背包,逐一取出裏麵的物品,桑德拉發現莫羅臉色大變。
他的臉色沮喪至極,拿起了某個她熟悉的物品。
驗孕棒。
沉默宛若傳染病一樣擴散開來,樹林裏的每一個人都不發一語。
莫羅輕聲說道:“是那一對搭便車的背包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