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百二十三 蘭草不沾王者氣

“你倒也舍得。”

探出手從狐仙的手掌接過了靈元金丹,我細細地在手掌心打量著,靈元金丹圓潤勻滑,色澤晶瑩。

“聽說有些高僧圓寂遺體火化後會留下無骨舍利,通體烏黑,單是外形來說,這靈元金丹倒也有幾分的類似。”我笑著道,“像是近代的虛雲禪師和台灣的道證法師,火化後都有過舍利。當然,就中國來說,有舍利的高僧也不少,我聽說單是現代中國範圍內就有九十七位高僧留下了舍利。”

“是麽。聽來,在我被囚在井底的這些年份裏,倒是有不少禪道宗師圓寂了呢。”聽到我的說法,狐仙略微感慨了幾分,聲音裏無不帶著點落寞。

“不算稀奇吧。三十年風風雨雨,變卻了多少人。”我應和著狐仙道。

狐仙閉目,垂下花蕊般的睫毛,微微歎氣,緩緩地搖了搖頭,最後又舉目望著天頂,黑眸裏滿是清寂。

好一會兒,狐仙沒有說話,隻是盯著天頂。

一吐一吸。

“靈元金丹和舍利不是一碼子事兒。”最後,狐仙還是把滑頭落回到了靈元金丹上,“真要比究,靈元金丹倒勉強近似於道家的內丹。隻是內丹需後天修‘精、氣、神’三者方能結成。靈元金丹卻是得天獨厚,與生俱來,任你後天如何苦修勤煉,也萬難增精半分。”

“本來就不是。不過比較一下。”我把玩著手裏的靈元金丹說道,“自古以來都有胖和尚瘦道士的說法,道士修煉的是精氣神,辟穀閉關,日夜勤修,運轉周天,需耗費不小的精力內力,所以道士大多消瘦嶙峋,得道坐化後羽化登仙,不在世間留下半點塵垢。佛修的是心性,講究的是智慧和哲思,和尚不修精氣神,攝食如常,如北禪宗的大師大多講究坐禪漸悟,盤腿不容易消化攝入體內的養分,所以和尚大多體型偏胖。待到圓寂後,也能留下一副皮囊和一身的精氣神。”

“哪聽得的這些雜言?”狐仙輕瞥了我一眼,問道。

“一些沒用的雜書上看到的罷了。”我輕輕地拋著手掌心的靈元金丹說道。

“倒也勉強算是曉得幾點三教常識。雖然終究是膚淺了一些。”狐仙莞爾道。

“隻是對佛學比較感興趣罷了。修道成仙,修佛成佛,這是大多人都信奉的顛撲不破的常識。甚至現代的中國還流行燒香拜佛祈福求安,但是在我看來這卻是最可笑的事。”我緩緩地道。

“嗬?說說你對佛的看法?”狐仙挑起了一根秀眉,看著我道。

我對著狐仙笑了笑,從旁端起了狐仙喝剩下的青瓷杯,抿了一口,繼續說道:

“佛跟神完全不是一回事。通俗點說,佛不過是智慧的代名詞罷了,佛就是智者,就是最高的智慧,是真理的追求者和掌握者,其含義更近似於哲學或者智慧σoφo?”(希臘文:sophia),壓根不是什麽神人仙人之類亂七八糟的東西。道教是宗教,佛教卻不是宗教,大多數的人往往被‘佛教’兩字所迷惑,以為它是一種宗教意義上的教派,事實上,佛教是一種特殊的思想體係。”

“我對佛學的興趣源於佛學的完備體係。比起中國三皇五帝都有爭議的宗教神話體係,佛教思想的容納性非常強大,足以把全世界的宗教天神容納其內。佛學的理論體係已經完備到了一個極為可怕的地步。婆娑世界,三千大世界,很多人以為是三千個世界,卻不知道實際指的是世界之中藏納世界,一千個小世界為一個中世界,一千中世界為一千個大世界。真要說,三千大世界,最起碼也是十億個小世界了。佛教的世界觀是最為有意思的。”

“世界觀上的獨特性算是佛教最有意思的一個方麵。佛學的思想已經包括了人類所能夠達到的思維極限,也就是智慧的巔峰。任何一件事。小到吃飯睡覺生活小事,大到宇宙天文本體理念,佛學思想皆有涉及。可以說,隻要是人能夠想到的事,都在佛學之內。佛學的‘色’‘空’的概念近似於西方古典哲學中元素派代表恩培多克勒的四

根說和阿那克薩戈拉的種子論。空就是無自我性的說法已經比西方十六世紀才明確下來的本體論思想早了近乎兩千年。”

“在因果論方麵,我也對佛學的淨業、善業和惡業的業力劃分感興趣。慧能一句‘兀兀不修善,騰騰不造惡,寂寂斷見聞,****心無著。’幾乎顛覆了中國儒教幾千年下來的良心本心的道德觀。如果足夠的時間,我倒也想研究研究佛學。佛,是人類智力的極限。學道學法,不過修煉體力氣力而學佛,卻是修煉人的腦力智力。‘知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這句話實際上就分別代表了釋、儒、道三家的極致。但是歸根結底,最上層的,還是‘智’。全知即全能,勇者孫行者永遠鬥不過智者毗濕奴。”

我看著狐仙,最後一笑,道:

“佛修心,道修身。說起來,你這靈元金丹修妖術的法子,倒更像是佛法和道法的結合。明明有著道家的築基、開光的境界劃分形式,卻還要渡劫修心,真是有意思。”

“那麽,你認為,妖術到底是修心,還是修身呢?”狐仙饒有興致地看著我,媚眼如絲地道。

“二律背反,難定是非。或者說,修心和修身兩者本來就是不矛盾的一體。就像經典力學體係足以解釋世間絕大多數大質量物體的運動方式,在某個程度上,近乎真理。但是你也無法否定量子力學和廣義相對論的體係。狐仙,自從得到了你給我的勾魂術後,一方麵我通過渡劫提高了心性可以控製他人,另一方麵,我的身體素質也的確有了一定的提高。之前我遭受的幾次小傷都能夠很快愈合,這多少算是修身的表現。”

“真矛盾。”狐仙淡淡地道。

“這個世界本來就是矛盾的。一輛失控隻能向左或者向右的卡車,左邊是三個兒童,右邊是四個老者,你會選擇,還是向右?選擇駛向右邊,是理性對社會未來勞動力成長值和無限創造力可能性的評估,選擇左邊,則是理性對人口數量的分析。不論駛向哪一邊都是理性的選擇,但是,你都是殺人犯,都違反了內心的德行。理性和德行,誰能說誰是真理呢?”

語畢,我把手裏的苦丁茶一飲而盡,隻剩下狐仙在一旁定定地看著我,嘴唇一開一合。

“可品出什麽味來?”狐仙端凝著我手裏的青瓷杯,膩聲問道。

“苦中帶澀,這大葉冬青還是比較純的。”我放下瓷杯說道。

哪知道聽到這麽說,狐仙唇角卻越發牽扯起了一絲十足的玩味笑容,她一手托腮,一指指著我,道:

“所以呢……王一生,不是我說你,你……究竟還是嫩了些。”狐仙嘴角掛著那一絲的清雅微笑,“口口聲聲佛法禪理,卻終究礙於六根。說不至而立之年不近異性女色,卻因為一個金娜而影響你的心境。還未悟得‘簾密眼看花並蒂,樓高怕見燕雙棲。’的無眼法的你,顯然把自己定的太勉強了。至於談論佛學時說著苦澀茶香,便更是天大的笑話。須知破除六根之無鼻法‘蘭草不沾王者氣萱花不沾女兒香’乃是參悟三昧的門徑。”

“所以,你終究隻知其意,不知其理。隻知其有,不知其用。”狐仙緩緩地說道。

狐仙的話再一次在我的心海裏投下了一枚石子,掀起了一層不大不小的清波。握著瓷杯柄的我的手,也因為狐仙的這番話,而有些顫抖。

“嗬,倒也是。佛法講究破除六根,卻在講究佛法時體悟六根,這本就是六根不淨。落了下乘了。不過真要鑽研佛法,對我來說現在也不是時候。至少我親人上在,到不了悟空的境界。《華嚴經》裏慧根之語明說了:‘隻為有情成小劫,卻因無礙到靈台。’心係於情,終究是無法參悟三昧的。”

我笑得和大葉冬青一樣苦,終究把手裏的瓷杯擱在一旁,正視著狐仙,道:

“總之,言盡於此,今日的座談論法也就結點在這裏吧,阿雪還在等我去吃晚飯。你也差不多該告訴我,究竟要怎麽做才能把我體內的靈元金丹取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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