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百四十 下山 第一更

張誌順雙眼微眯,捋須笑道:“既然如此,你怎麽不告訴他這事,給他一句忠告?於你也好積點陰德。”

“忠告?”宋道明用手輕輕撥動著人中兩側的八字胡,喟然歎道,“師叔,這就是你眼拙了,我看那餘滿園瞳眸深處用厲光,手上老繭深厚,步履穩重,印堂中央有血色,顯然是手底下沾過人血的扛把子,死在他手下的人斷然不少,我便是給他忠告,也是於事無濟。”

“如此一說,倒也是這麽一回事。”張誌順微微點顎,道,“我看那餘滿園也是滿臉戾氣,顯然是見過葷的人物。隻是不知道是哪裏出來的人物。可不知道是什麽豪門世族。”

“豪門貴族?”宋道明彈指撫棋子,緩緩搖頭,道,“當今的中國,可沒有真正意義上的門閥氏族了。亂了一百多年,大多豪門望族都已沒落。清河崔氏、隴西李氏、趙郡李氏、範陽盧氏、滎陽鄭氏,這些延續了幾十代,1ooo多年的曆史家族,如今也是良莠不齊,有苟延殘喘者,也有朽穆逢春者,更多的是伏虎山崗,靜候變動,也多久沒有動靜。”

張誌順也是輕歎了一聲,道:

“也不盡然。到不說京城延續的幾戶紅色家族,至少在天津還有愛新覺羅氏族人聚居,族內有子弟數百人,氏族龐大,在各地都有子嗣遺脈,已經出了幾十個文豪畫家,政界精英、商界佬星。文革風波、o8年金融動**,對其家族內部也是影響甚微。近些年來,我走遍南北,倒是又聽說其家族內部又出了一批後起之秀,在全國各地都有不小的作為。”

“這事我倒也有所耳聞。”宋道明的麵色,“十七年前,那戶大家族便在天津掀起了一股不小的風波,那位愛新覺羅氏的小子輩繼承人在天津大鬧了一場,要了三十一條人命,最後偕老帶幼、拖家帶口逃亡無錫,在無錫隱姓埋名藏了幾年,留下了兩女一子一個體弱多病的婢女,後來又不知下落。但估摸著已經回歸家族,更名改姓,洗白了。”

“那事當時算是鬧得滿城風雨,但如今也是過往雲煙啊。”張誌順笑著,麵目慈善,“那年我恰好在天津呂祖堂**,倒也親睹了那出鬧劇。那位愛新覺羅氏的新秀,確實是逃往了江蘇。據說還帶上了一名婢女。幾年後在江蘇生下了一子兩女,之後便沒了消息,也不知道那位大能又不知了去向。但是金麟絕非池中物,若是那位大人物能夠卷土重來,怕是個能飛龍在天的角色。”

“必然是。”宋道明溫煦地笑道。“我倒是偶然聽說那位婢女如今還在無錫市隱居。姓王。”

“確實姓王。聽說祖上原先也是完顏氏的後裔,後來改了王姓。”張誌順壓著聲音道,“也算是個苦命的女人……隻不過,比起三十年前道明你親手斷絕了的女人,卻是幸運多了。”

“師叔何意?”在張誌順提起三十年前的女人這話時,慈眉善目的宋道明,眼中也終於流露出了那一刹的陰翳。

張誌順捋須微笑道:“難不成你已忘了當初賜你名字的女人,道明?”

一語驚醒夢中人,張誌順簡簡單單,但是內涵深意的一句話,卻讓宋道明麵目連變。

“自然記得。”宋道明麵色旋即恢複了常態,笑道,“但是這事已經過去三十年,我不想再提,師叔……”

一麵說著,宋道明卻是從衣襟中摸出了一個護身符,護身符的正中有一張折起的黃紙符籙,符籙上畫著“勅令:隨身保命”字樣,隻是,那四個字已然褪了色。

看到符籙上褪色的字樣,宋道明麵色驚變。

豁然間,宋道明從石桌前站起了身,一把抓過了石桌上的八宮卦,又6續自衣袖底下掏出了十八枚銅錢和三枚金針。宋道明把十八枚銅錢一律通寶麵朝上,分成三貫,每貫六枚,呈一線擺開在八宮卦盤的正中央,然後他三指並起,指縫間夾著三枚金針,手指一甩,三枚金針如電如梭般插入了銅錢孔眼之中,最後又穿過孔洞,釘在了八宮卦盤之上。

宋道明的整一串動作暢如流水,一氣嗬成,迅捷無比,就連張誌順也是嘖嘖稱奇。

“乾卦,元亨利貞,利遠行,無災禍,一路風順。道明,你這自創的巧奪天工的三針定運術,師叔我今天倒也總算是有幸瞧見了。隻是,你這是想做什麽?”

原本隨和親近的宋道明臉上已經滿是一片冰冷和驚急之色,他一把抓起了石桌上八宮卦盤,塞入了衣袖下,然後他冷冷地回答道:

“下山。”

語畢,這位備受敬仰、平易近人的老道士,居然如同變了性子般,也不多留一句話,就此一拂袖,一甩身,轉身離去。

對於這座棲身了將近三十年的道觀,他,竟走得如此幹脆。

他,居然沒有半分眷戀。

……

我到家,推開刷著黑漆的防盜門,看到一個留著一頭姬式長,穿著一身水雲白繡臘梅和折扇的長袖漢服的角色女子正端坐在大廳裏,和我妹妹阿雪相對而坐,一隻從寬長袖下露出的玉手停在半空,指尖攆著一枚黑色圍棋子。

聽到我開門的聲音,絕色女子緩緩扭過頭來,一對菩提子般的黑眸在我的麵上略微一掃,又重落在前方。

和穿著“霓裳仙衣“的冷淡女子表現截然不同的是我妹妹,她看到我,立刻露出喜色,站起身來:

“哥,你回來了,今天回來挺早啊。我也才剛到家,晚飯都還沒做下去呢。”

“啊,是挺早。今天學校提前下課,因為最後一節是大掃除,而且要檢查學生隨身物品。”

我一邊說著,一邊把手裏的包放到沙上,然後走到了那個白衣黑的女子身後,開玩笑道:

“這著裝,是秋娘來我家了?還是這世道要大變樣了?”

“無趣的男人。”白衣仙姀冷冷淡淡地給我了兩字回答。

“你能打扮地這麽妖邐,倒也真是驚世駭俗了——哪裏搞到的這件單衣?從材質和麵料光鮮度來看,不像是附近的服裝城買的,針腳不均勻,略粗,手工針繡,平針單麵

蘇繡,繡工細膩,色彩搭配倒是協調,像極了蘇南本地繡風格,八成是定做的。難不成是誰送你的?”我皺起眉問道,“曹宇來過?”

“想多了。”狐仙難得回頭掃了我一眼,她提了提薄如蟬翼的白底單衣,道,“送的。藝術照相館。給我剪了,留了我的影,還把我的片子掛在像館門口做攬客招牌,然後送我這一身衣著。”

說到底,原來狐仙這女人一個下午去做人家照相館的廣告模特去了,這一身的服裝算是人家送給她做的報酬。

我看了看狐仙身上的這件單衣,從尺寸和麵料來說都算是上選,但是卻算不上上乘,但是如果是曹宇那樣的紈絝子弟送的話,怕是平民化了點。

“身上有竹立香的味道,指甲片上還有海棠糕和特色王阿梅糖芋頭的殘渣,就連衣襟和耳邊鬢端上都有點氣味。以你吃糕點的總是用手抓,連同絲一起嚼進嘴裏的習慣判斷估計去了崇安寺步行街逛**了一圈吧?我知道那附近有照相館和型設計店。靈山祥符禪寺、廣福寺倒是沒有,而且前者遠了點。”

“眼睛倒是挺刁。”

狐仙淡淡地看著我,黑色的眸子動了動。

“別小看我。能逃過我眼睛的東西很少。”我笑了笑,然後略顯嚴肅地說道,“你還是安分點,下次出去前跟我知會一下。我可不想招來一大批曹宇那樣隻會添亂的紈絝子弟。”

“喜歡,樂意,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