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百四十九彩棋

看著被大片白子占據的棋盤,我整個人都是一陣鬆懈,出了一身虛汗。

我喘著氣,擦拭著額頭上的汗水,幾次勻速呼吸才緩過神來。

“怎樣?”狐仙眯眼,笑看著我,端起瓷杯潤了潤她那鮮紅的唇角。

“再來!!”我猛拍了一下棋盤,死盯狐仙,不服氣地道。

“好。”狐仙依舊從容地笑著,但是那一抹笑,卻是帶著無盡的蒼涼。

這時候,我注意到,狐仙的身影已經越來越淡了,她的身形如同狂風中的柳絲,四散飄動,隨時都有被吹散的趨勢。

“你的身體……”我看著狐仙漸趨虛幻的身體,心裏一陣說不出的難受。

“再來一局。”狐仙打住了我的話語,隻是淺淺地笑著。

我低下頭。

棋子很快就整理好了,棋盤重新變得幹幹淨淨,第二局開始。

這一次,我和狐仙兩人都下的非常沉悶,沉悶到了無話可說的地步,狐仙不再似剛才那般言說嘮叨,而我也沒有喘氣,隻是全神貫注、凝神聚氣地下著,這一次,我拚命地運轉著大腦,下的比之前的任何一步棋都要小心,都要謹慎。

最後,我再一次敗了。

輸了二十子。

我無力地喘著氣,而狐仙卻是靜靜地看著我,眼裏卻是多了說不清道不明一絲的燦亮。

“還想來?”狐仙看著我,嘴角浮現出幾不可覺的笑意。

“再來!!我已經摸出了你的棋路,知道我輸在哪一點上。”喘息了一陣,我胸中鼓著一口氣,再一次不甘地爬了起來,迅速地把棋盤上的子全都清理幹淨,準備下一局。

“哦?倒是說說。”狐仙饒有興致地看著我。

“你擅長打反擊戰。”我眯眼看著狐仙,緩緩地道,“你的棋藝確實很不凡,境界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但是,你最擅長的,還是在預先排布好的盤陣中和我對弈,你擅長布局,你能夠勝過我,靠的是你積澱下來的底蘊,伏下陷坑,誘我深入,再打防守反擊戰。官渡之戰、赤壁之戰,共同點,都是反擊戰。而反殺,也是諸葛孔明最為擅長的路數,第二次北伐,王雙追擊諸葛亮,被反殺了。曹真伐蜀,魏將郭淮,費曜深入蜀地,卻為諸葛亮以魏延反殺。

第四次北伐,司馬懿派出挑釁諸葛亮,以張頜戰,為孔明被反殺了。且除了杜預滅吳一戰,吳國防守戰也全獲勝利。曆史上,劉備,曹丕,曹休,司馬師統統倒在了進攻吳國的路上。孫權,陸遜,諸葛恪則倒在了進攻魏國的路上。易守難攻,這是千年不變的道理。鐵血首相俾斯麥勝法國,也是防守反擊戰。成吉思汗最初西征,也是自衛反擊戰性質,最後收不住韁繩,一路西進。在雙方自願等同之下,反擊戰,是最容易勝的。而圍棋之中,雙方棋子數量等同,一方打起防守反擊戰來,自然更有勝算。”

狐仙靜靜聽著我的分析,終於瓠齒微露,唇角泛起了一絲淺笑,她側首看著我,道:

“奇花初胎,矞矞皇皇。幹將發硎,有作其芒。既然你這般說,那就再來。”語畢,狐仙雙手捧杯,發絲輕落袖上,微微欠身頷首。

我悶著一口氣,雙手卻是在不住地顫抖著,兩局棋下來,我也總算是摸到了一點狐仙的下棋路數,這個女人的計算能力相當可怕,尤其擅長借力打力,反受其力,讓我吃啞巴虧。

但是,隻要計算能力再提高那麽一步,哪怕再多那麽一絲絲,我也能夠追上和狐仙的距離。

我,有這個信心。

事在人為,沒有做不成的事,隻有不敢堅持的人。

第三局對弈便如是開始。

這一局,下的不算沉悶,反倒是有些輕快,在下棋過程中,狐仙還屢屢撥弄著她的秀發絲,眼中幾次掠過亮色,但是下手卻依舊異常穩準。

第一次,狐仙露出了幾分驚迷之色。

“倒有寸許長進了。”狐仙囅然一笑,食指中指夾住了一枚棋子,輕輕放置於棋盤星位之上。第一次,狐仙用食指和中指夾棋子落棋,而不似之前那般用圓潤白嫩的拇指肚和嫩草般的食指肚夾子。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灑然笑道。

“是麽。”狐仙信手提子,穩穩擺落,溫聲絮語道,“魔高一丈,佛高一尋。”

我低頭看棋盤,卻是不禁皺眉,一陣鬱悶。

“扭羊頭,斷你氣了,你又輸咯,王一生。”狐仙用風中吹絮般的口吻宣告了我的再次敗北。

扭羊頭,棋子被逼入了絕路。我已無路可走。

看著棋盤上輩吃掉的大片江山,我如遭雷劈。

我抹了一把汗,眯起眼,有些無奈地抬起頭來看著狐仙,卻發現她的麵色並沒有之前的那般寫意輕鬆,眼眸之中,也露出了三分寬慰和欣喜。

於是我重新把視線落到了棋盤之上。

這一次,我輸了十子。

如果說第一局輸了四十子是境界的差距,那麽,第二局輸了二十子,則是定力的差距。而第三局拉近到十子,卻純是心境的差距了。

我看到狐仙那瓷白色的秀額上滑下了一絲晶瑩的弧形汗流。

第一次,狐仙的臉上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當然,當起起伏伏的白色霧氣飄過她的麵頰時,那一線汗絲消褪了。

“再來一局。”我再一次抬頭看著狐仙,直視著她那動人的明澈雙眸。

這一次,我總算多了幾分底氣,

狐仙靜靜地看著我,爾後又把視線重新落回到棋盤上,卻沒有急著答應。

“再來一局。”我重複了一次,這一次,狐仙的眸光總算是回到了我的臉上。

她細看著我,莞爾道:

“呐,王一生,你可知道在我眼裏,你像什麽?”

我閉嘴沉吟了一陣,最後搖了搖頭:

“我像什麽?”

“十萬神鷹方出一隻的雪隼海東青。”狐仙垂目道。

不待我插話,狐仙幽幽歎了口氣,繼續道:

“你和他很像。都像一隻睥睨天下,認定了死理就一心向前衝,傲骨強氣,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海東青。”

略一頓挫,狐仙輕輕地抬起了頭,感慨而悲戀地望著頭頂之上的虛無地帶,歎息:

“他也有一隻海東青。每次出戰必然伴隨其身,蹲伏在他左肩上。那隻海東青就如他那般高傲,永遠隻知昂首挺胸,麵朝東方雲空,就算右轉肩頭,它也會順勢左轉身軀,保持麵朝東方的姿態。你也這般高傲。”

“他是誰?”我憋著氣問道。

“把我列進《七大恨》的那位。”狐仙略顯幽怨地道,她身上的白氣已強盛到了極致,半個身軀都已經浸入了後方的白色朦朧地帶,我已經看不清狐仙身後的床頭櫃和白粉牆了。

“懂了。”我撫了撫手背,狐仙的那一段故事,我還是知道的。我也知道狐仙所說的那個男人有多麽的不可一世。

朦朧疊伏的白霧之中,我不經意地看到了床頭櫃上方的電子鍾,上麵顯示的時間,已然過了醜時。

“開局吧。”狐仙擺開了雙袖,大袖紛飛間,上下飄舞,仿若彩蝶。

“下彩棋麽?”我提起黑子,看著狐仙,笑著道。

“賭什麽?”狐仙凝定地看著我。

“我輸了,我和你一起死。我贏了,你留下,留在我身邊。永遠。”我緊緊盯著狐仙,說出了這一番完全不給自己留後路的話,看著她麵色的每一絲細微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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