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百八十五 那一曲絕世的 卡農
一語驚蟄。
老人的話,像是在我的耳邊出了一個爆破音,驚動了我的腦神經。
為什麽,我要和別人一樣?
“這個世界上百分十九十九的人都在做著和別人一樣的事,隻有那百分之一的人,過著屬於他們自己的生活,他們是那麽的與眾不同。而也就是他們,在改變著這個一成不變的世界。或許他們像可憐的蓋伊福克斯那樣一時難以被人理解,但是最後總會被客觀的曆史所肯定,不是麽?”
溫和的聲音緩緩地響起,像是一江春水淌過我的心頭。
某個一直卡在我心頭上的梗,就在那一刹,我忽然覺得,冰消雪融了。
“先生,我想再拉一曲。”我緩緩地道,語氣卻是帶著強烈的渴望和堅定。“能把琴借給我麽?”
“我想,可以。”
老人和善地說道。
“謝謝。”我攤手接過了小提琴,右手握住琴弓的底部,猶豫了一次呼吸,我有些謹慎地道,“先生,如果我接下來的演奏太過激烈導致小提琴損壞……”
“盡管拉吧。當一隻小提琴能夠在演奏者手裏拉出足以打動人心絕響,並且為此斷弦時,它的生命就結束了。”老人笑道,“而且,孩子。男孩子做事不要猶猶豫豫,男孩子就要敢信誓旦旦地說:‘凡是男人敢做的事,我全都敢;比我更膽大的人,可說是沒有。’”
“是莎士比亞《麥克白》裏的台詞。”我笑道。“先生你也對莎士比亞戲劇感興趣?”
“不錯。我對這位同月同日出生與死亡的偉大戲劇家的作品就和他那特殊的性取向一樣感興趣。”老人幽默地道。
聽到老人的話,我微微一震,但是想到莎士比亞獻給他同**人的《十四行詩集》,我不由得笑了。然後,我緩緩地拉動了琴弓。
細細的琴弦在我的拉動之下,跳動起了顫栗的音符。
“……假如音樂是愛情的食糧,那麽奏下去吧;盡量地奏下去,好讓愛情因過飽噎塞而死。”隨著我的演奏開始,老人輕輕地哼唱了一句。
“《第十二夜》。”我輕聲道。
“是的,《第十二夜》。你很聰明,孩子。”老人輕輕地念叨了一句,沒有否認。
“聰明是好事麽?”我悠緩地拉著小提琴,喃喃地問道。
“聰明、智慧本身絕對不是壞事。”老人笑道,“關鍵在於運用智慧的人。雖然我是個糟老頭,但我也看得出來,你是一個頗具才氣的孩子。悟性絕佳,才學遠遠過了那些依舊留戀著童年與燃燒著青春的同齡孩子。以你的頭腦,就算是進國安局做一個需要複雜運算的解密員也綽綽有餘。但我不會看好。為什麽呢?以你的才幹,國安局會給你一些別人破解不了的密碼,或許你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破解。然後你會現原來那是阿富汗東部帕克提卡省的某個秘密基地,於是你破解出的密碼被美國‘沸’行動的間諜監聽並得知,於是第一時間傳回美國國安局,於是美國的政客們會拉上北約,在短短幾天內用五十枚‘戰斧’巡航導彈轟炸阿富汗東部帕克提卡省,於是少則六百人,多則上千無辜的人民因此喪命。然後,美國政客們會派特種部隊防守該區,那些尋歡作樂的士兵們會每天乘坐黑鷹直升機或者m1a1主戰坦克趕去中國餐館吃餃子。而政客更是對夷為平地的駐紮地漠不關心,因為被射殺的可不是他們的子女,就算他們有子女,也都加入了後備部隊。而那些避難的可憐中東孩子,回國會現他們以前工作的工廠轉移到了他們去打仗的地方,讓他們家破人亡身上中彈的敵人搶了他們的飯碗,因為他們每天的人均工資不過2美元。最後他們會吃驚的現,他們會上戰場,而理由僅僅是為了得到該國的廉價原油,好讓石油公司利用戰爭恐慌,抬高國內油價,小賺一番。於是美國會以1.89一加侖的價格購買石油,並且日複一日橫渡大西洋花時間把石油運回美國。或許還請了個酗酒的船長,他愛喝馬提尼酒,在哼著亨利?曼西尼製作的《雙姝怨》片頭曲經過阿拉斯加州的威廉王子峽灣時,與水下礁石相撞,數千萬加侖的原油泄漏,很不幸地殺光北大西洋到的所有海洋生物,更對阿拉斯加州南部沿海脆弱的生態係統造成可怕的衝擊。於是北大西洋鱖魚、鮮美的黑鱈魚和凶猛的虎鯨就此消失。然後在東北信風的影響下可怕的原油漂洋過海到達菲律賓,在菲律賓海岸浮現出了大批的海獺和海馬的屍體。可憐的舊美國總統會因此臭名昭著,再於是呢,新一任美國總統為了拉選票上台而撤軍,同時限製中東石油出口,當然這會是抬高油價的另一個契機。於是聰明的中國人明白了石油的重要性,和東南亞諸國展開了爭奪南海石油的紛爭。紛爭曠日持久,人心惶惶,過敏群情激奮,而石油價格卻是日日高升,於是,孩子,到最後,你會現,你的很多朋友開不起汽車,吃不到美味的北大西洋鱈魚,卻還要坐在電腦前每天為南海地區的紛爭而凱康激昂,高呼著保衛領土的旗號,而國家高層則是要為南海地區鏈狀包圍的形勢而頭疼不安,夜不能寐。而這一切荒謬的根源不過是你破解的那個小小密碼罷了。”
“你說,智慧是好,還是壞?”
“!”我震愕。
我深深地被老人恐怖的聯想散性思維所震驚了。
一種恐怖的壓迫感和落差感讓我有種如墜深淵般的感覺,老人冗長而悠慢的一番話,卻讓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自己和老人那鴻溝般的差距。
這是智力與知識量的恐怖差距。
這個老人……他到底是何方神聖?
“先生,你到底是……誰?”
“我是誰?一個一輩子的夢想是拉一輩子小提琴的糟老頭子罷了。”老人淡淡地笑著,“孩子,夢想的高度與力量永遠是強大的我們總是會被那些為夢想而努力奮鬥的人感動相信有一天每個人也能感動自己.
“每顆不屈服於命運、敢於同命運抗爭的心靈,都會得到上天的眷顧。”
“心有多遠,路就有多遠。”
慈祥的聲音淡淡地遠去,如同一陣靜風緩緩化去,原本還回**著老人悠遠聲音的病房,重新變得無比寂靜。
寂靜。
無比的寂靜。
“先生?”
我有些錯愕地道。
“先生?”
無人回應。
房間裏是一片寂靜。
仿佛那個老人從未出現過。
隻剩下我一個人。
我呆呆地坐在床頭,忽然間,感覺到有一陣冷風從窗外吹來,夾雜著簾布被吹飛的獵獵聲音,那聲音柔緩而輕曼,仿佛有一股冥冥之中的力量在號召著我什麽。
這一陣清風喚起了我對童年生活的記憶,對人生的向往,斷絕了我所有自殺的念頭。我想起了童年時,春天來了,洋溢著滿足笑容的人群湧向街道,而我和煙煙、阿雪一起攜手漫步在金色的陽光之下……
良久,我從遙遠的沉思中回過神來,我將小提琴琴身架在肩頸之間,古樸的琴弓搭在幽靜的琴弦上,然後,動了動手,然後猛然拉動了手裏的琴弓!!
嘣!
一記刺耳的單音拉開了這一曲的序章。
與之前拉走卡農時舒緩而輕慢的風格不同,這一次,我近乎瘋狂地拉動著,琴弓與琴弦摩擦出激烈的轟鳴與顫音!
就仿佛,我孤自一人,站在萬裏無人的荒野上,蒼穹之上是連綿不絕的灰暗雲層,雲層與雲層疊疊相加,如山如峰,濃密的雲縫中偶爾投射下一兩束柔散的光芒,打在我的身上,仿佛來自天空另一端的遙遠國度。
我瘋狂地演奏著,音節之間的跳動轉換一氣嗬成,沒有絲毫的間滯!
一連串快節奏的卡農變奏曲從我的手指縫中流瀉而下,化作汩汨的春水,流向腳下的無邊大地。
荒野上大地崩裂,綠色的嫩芽破土而出,遠處高山塌陷,色彩斑斕的花蕾朵朵綻放,轉瞬間看,就彌漫了萬裏群山!幹涸龜裂的河道緩緩漲起了青碧色的溪水,明澈的溪泉應和著我,演奏著著動聽的聲樂,蜿蜒流向遠方。
老人的那番話在我的腦海裏反複回響著:
“卡農是一神奇的曲子,當演奏者的情緒越激越,它就會迸出越強大的力量。音樂和人心一樣,都是有顏色的,隻要你閉上眼,就能夠看到。”
“那種從絕望中迸出來的力量。”
小提琴奏出的絕妙《卡農》使我進入了一種混亂的癲狂狀態,因為當我在生活中有母愛、迎春花、雄心、朋友以及潔白無瑕的思想與衣領時,這聲音對我來說是很熟悉的。
我敏感的心情和小提琴的奏樂潛移默化地會合在一起,我甚至感覺自己的靈魂裏突然起了奇妙的變化。
我猛然對我所落入的泥坑感到無比憎厭。
那墮落的時光,無能的自嘲,自暴自棄,心灰意懶,能力衰退,動機不良——這一切現在都構成了我此刻的生活內容。
一刹那間,新的意境醒醐灌頂似地激**著我。胸口激**起濃濃的熱血,一股強烈迅的衝動激勵著我去向坎坷的命運奮鬥。
沒錯!
我要把自己拉出泥坑,我要重新做一個好樣兒的人!我要征服那已經控製了我的墮落!時間還不晚,我還年輕,我要重新振作當年的雄心壯誌,並且堅定不移地把它實現。
小提琴優雅而甜美的音調在我的內心裏掀起了一場轟轟烈烈革命。
明天,就是明天。我要到熙熙攘攘的商業區去找事做。接受盲人推拿培訓,或者報名盲人職業技術學院……我的人生路還很漫長,就算雙目失明,我也要活出我自己的色彩。
我要做個烜赫一時的人。
我要——
嘣!
琴弦突斷,短暫的小提琴曲在最高音處嘎然而止,而我頓然一驚,下意識地睜開了眼。
刹那間,
病房裏的一切景象都清晰無比地進入了我的眼簾。
沒有一處角落不是明若觀火。
沒有一絲光線再能夠逃出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