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酒當歌
初夏的風吹得暖又軟,扶蘇花已經開到荼蘼,隨風零落的花瓣正綻放著最後的美麗,連成一整片粉色的紅雲,連綿溫柔鋪滿整個園子。
扶蘇樹下,遊廊邊,一張手工古樸的石桌,三張圓凳,一壺扶蘇酒,三隻玉杯。三人各自意態懶散地尋個坐處享受著輕風花雨佳釀。桌上的酒壺像是長了眼睛,誰手上的酒杯空了,壺嘴便朝著誰遠遠斟酒,一泓清酒飛出入杯,極是好看。
以前在“客歸穀”的時候,也經常這樣,三人對著月光賞著師父精心侍弄的扶蘇花,偷喝師父埋在扶蘇樹下的扶蘇酒,第二天三人就受罰,扛著石頭圍著山穀練輕功,然後沉坷就會怪笑著從懷裏摸出個酒袋子,裏麵是他悄悄藏起來的扶蘇酒。師父則睡在扶蘇花林裏假裝不知道。
那樣的日子真好呀!素問突然懷念。
“小素問,怎麽了?”沉坷從扶蘇樹上一躍而下,還旋了個身,貼近素問的臉調笑到。
素問的臉立時就漲紅起來,從臉上一直紅到脖子間,透明的耳垂也染上了薄薄的紅霞,煞是嬌俏可人:“沒……沒什麽。”
“唉呀,這以後誰能這麽好福氣娶了我的小素問去呀?”沉坷裝模作樣長歎一聲,似乎誰娶了素問都是占了他的便宜。
“師兄!”素問臉漲得更紅,執起玉蕭作勢要打。不過,看上去實在沒什麽殺傷力,倒像是一隻惹惱了的貓兒。
“沉坷公子,兩位姑娘,奴才蕭府下人,替我家公子送信,我家公子與宛姑娘在雲來酒樓備下了酒席,邀幾位前往。”幾人正笑鬧著,遠處傳來一個小廝的聲音。
“好勒!”這是沉坷。
“不去。”這是醉歌。
“別呀好歌兒,你看我好不容易有機會見一次我的夢中女神,你不能這麽絕情呀。”沉坷立刻就急了,跳著叫著。
“你知道這世上有種宴叫鴻門宴麽?你的夢中女神布了局要殺我,莫非你讓我去送死不成?”醉歌瞥了他一眼。
“所以,才更得去呀!”沉坷的理論好像永遠異於常人,“要是我以後娶了她,那她就是你嫂子呀,總不能這麽老死不相往來的嘛,是不是,好歌兒?所以我要趁著現在誤會還不深,給你們化解了,這樣化幹戈為玉帛,化戾氣為祥和嘛?”
“不去,要去你自己去。”醉歌不為所動。
沉坷歎了口氣,目光瞟向素問,可憐巴巴地掛著素問的手臂左搖右晃,“小素問,你一定不忍心沉坷師兄飽受相思之苦,形銷骨立的對不對?我的小素問,你就幫我勸勸醉歌好不好?師兄拜托你了。”
素問看著他,心中一酸,仍自淡淡衝醉歌笑笑,“要不,我們就去看看吧。”醉歌望著素問的眼睛,裏麵還有著薄薄一層霧氣,素問呀素問,你這又是何苦?
但終究是不忍拂了素問的意思,三人前往雲來酒樓,隻有沉坷興奮得上躥下跳。
雲來酒樓不愧財大氣粗,那日被幾人破壞得一塌糊塗,不過短短數日又修繕如新了。滿麵笑容的夥計迎來送往,人聲鼎沸,傳菜的小二托著盤子腳步熟稔地人群中穿梭而過,湯水不灑半滴。
蕭術謹在樓上有個包間,小二引著幾人上去,推開門便聞到濃濃的花香,包間裏布局高雅,再看那一桌子珍饈,色澤豔麗,菜式豐富,想必不菲。
醉歌三人入席,宛若卿笑語連連端著酒杯,對著沉坷盈盈一拜:“小女子今日略備薄酒,多謝當日公子救命之恩。”
沉坷象牙骨扇一抬宛若卿手臂,連忙避開,巾綸擺動,長袍飄然,端得是風流瀟灑,“若卿言重,歌兒她絕非濫殺無辜之人。”
聽到沉坷叫她“若卿”時,宛若卿眉頭一皺,卻又旋即舒展開來,仍自笑意不減,醉歌看在眼裏,心道:“好個有心機的美人兒,這美人計十有八九怕是成了。”倒是素問,上桌之後便一直安安靜靜坐在角落,似與平常並無二樣,但是平添的那股落寞,醉歌卻感覺得到。
“沉大哥可真是菩薩心腸,可知那成李高謝四家何辜?平白四條人命說沒就沒了,若卿也差點橫屍街頭,醉歌姑娘好狠的心腸。”醉歌心中卻暗道一聲笑話,她又不是沉坷,還指望她來憐香惜玉不成?且看她說著說著便泫然若泣,淚珠子懸在長長的睫毛上,欲落未落,說不出的嬌媚動人,惹人憐愛。
那聲“沉大哥”叫得沉坷心底發軟,這美人落淚又如此嬌弱,一陣慌亂,忙著在身上找絹帕,才發現自己不曾帶過這些東西,又朝素問擺擺手,素問便從袖子裏取出一方潔白的方巾遞予他,胡言亂語勸著哄著,手上方巾替她拭著眼滴,看上去真是巴不得捧在手心裏供著。
素問麵色一變再變,既為宛若卿明嘲暗諷小姐發怒,又為沉坷心甘情願中計悲哀,為自己難過,一張小臉有些發白。倒是醉歌旁若無事,自斟自飲,好不悠然。
“素問,你嚐嚐這玫瑰酒,看回去了能不能研製出酒方來,我覺得挺好喝的。”
“已經喝過了,這是用新采的玫瑰花,就以山間清泉,高溫蒸酒之時,且以玫瑰花枝為柴,火溫不可太低也不可太高。太低了出不來玫瑰花香,太高了玫瑰花毀,再窖藏著就成了,這酒應該是窖藏了十年的。”素問心不在焉說道。
“哦,這麽簡單?”醉歌笑問。
“也非簡單,玫瑰花香甚重,便取了扶桑花中和。其實不必如此,既用山間清泉之水,不如用無根之水的好,兩花香氣雖得以中和,卻少了許多味道,若以無根之水冷冽之氣中和,此酒可為上品。”素問低頭撥弄著手上的鳳蕭,口中緩緩說道。
蕭術謹聽完拍起手來,讚道:“這雲來樓的玫瑰酒乃是皇城一絕,不想姑娘淺飲兩口便能勘破其中隱秘,還提出改進之法,實在讓人難以至信。”
“蕭公子過獎,酒中行家乃是我家小姐,這天下間的酒,她隻需一聞,便知大概,剛才不過試我一試罷了。”素問強自浮起一個笑臉,醉歌看得心裏一揪。
“是嗎?沉公子乃是醉歌姑娘師兄,不知素問姑娘所說的,是不是真的?若真是一聞嗅破天下酒,那豈不是,與狗無異了麽?”宛若卿拿著帕子遮了半張臉,似笑非笑,眼神裏的惡毒卻擋也擋不住。
沉坷一臉尷尬,似乎他往日的口若懸河今日斷流了一般,說不來話了,心虛地瞟了一眼醉歌和素問,醉歌仍自飲著並不是上品的玫瑰酒,素問也再看不出異樣,他心裏陡然一沉。這太反常了!
“若卿。”蕭術謹輕喚一聲,示意她不要忘了今日來此的緣由。
“我覺得,宛姑娘不說話更明媚動人。”素問邊說邊給醉歌布菜,拿筷子的右手小指微微翹起,她見不得任何人給醉歌難看。
醉歌放下酒杯,這才是素問,纖弱溫柔的模樣下,有著一顆沉穩果斷的心。沉坷臉色一變,果然反常,這是素問下毒的手勢,連忙移步擋在宛若卿前麵,不理素問眼中的慍氣,一臉燦笑。
“唉呀呀,小素問,我覺得那個鳳凰蛋不錯,你給我夾一個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