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京東縣。

縣令徐渭滿臉鐵青,站在碼頭邊的庫房前。

嘴上因為著急上火,已經起了燎泡。

眼下,還在來回踱步。

“上頭的人還沒來?”

“回大人,城門才剛打開,大人們恐怕還沒收到消息。”

師爺小心翼翼地說著。

“唉,等命令傳來,還不知局麵失控成什麽樣子。”

“天剛一亮,那些商戶就開始漲價。

生絲從四百文一斤漲到六百文,熟麻則從三十文漲到五十文,棉花從六十文漲到八十文。”

“該死,漲價四成起步,百姓哪裏還能買得起?

朝廷追究下來,第一個就是拿下本官的烏紗帽。

拿下帽子事小,若是百姓買不起冬衣,凍死該怎麽辦!”

徐渭聲調都帶著顫抖。

往年,因為原材料大幅度漲價,可是發生過成規模凍死之事。

嚴重的災年,甚至百姓揭竿而起。

那個時候,可就不是簡單的物價上漲了……

“你們沒有傳達本縣的命令,讓他們抑製物價?”

“大人啊,他們都手眼通天,現在敢漲價,都是有後台的人物。

您身為縣太爺,要是在下邊,或許一言九鼎,可這是在京城。

一根木頭砸倒十個人,能有三個七品官、四個六品,剩下更高。

咱們的命令,不好使啊。”

商人,追求的便是利益。

沒有漲價的機會,他們還會創造機會漲價。

現在熊熊大火燒完,不漲價還等何時?

“大人,上頭來人了。”

徐渭滿懷期待地望去,卻隻看見十餘個頂盔摜甲的老兵。

其中,更有甚者已經頭發花白。

再當中,則是個看上去乳臭未幹的年輕人。

什麽亂七八糟的組合?

簡直是開玩笑!

老的老,少的少,當是郊遊,還是刷履曆呢啊!

京東縣的物價上漲,必然會引起連鎖反應,京城也會跟著漲。

派來一個毛頭小子加上幾個老兵,就能解決?

簡直是離譜他媽給離譜開門!

張定北看見徐渭的表情,心下了然。

明白這是沒將自己當回事。

不過看徐渭的表情,顯然是真正替百姓操心之人。

否則,現在就已經開始溜須拍馬。

“京東縣,本官乃織造監少監張定北,負責督造軍服,今日便是來督查軍服涉及的絲麻來源,需要你好生配合。”

徐渭眉頭緊皺。

張定北的事情,也聽過。

代表大梁文人戰勝南唐文鬥虞宗南。

可紈絝就是紈絝,即便能作詩,他隻是會作詩的紈絝。

在治理地方上,能起什麽作用?

讓他折騰的話,還不得讓絲麻的價格再漲上一倍?

可官大一級壓死人,何況張定北還有皇帝旨意,全權處置軍服以及涉及原料之事。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下官遵命,還請示下如何執行。”

“絲麻原料漲價的原因,除了火災之外,還有什麽,是運輸受阻,還是產量受限?”

張定北一邊走,一邊問著。

“大人,隻有火災一條原因。今年夏天收成很好,原本絲麻都在降價。

至於運輸,那些都是輕貨,以陸運為主,不怎麽受影響。

下官已經提前約束本地商戶,限製他們漲價。

並且知會附近客商,再運一些過來,否則,價格還會更加離譜。”

“你努力的樣子讓人心疼,但,方式錯了。”

張定北忽然來一句。

“啊?”

徐渭一愣。

這都什麽詞啊?

什麽叫努力的樣子讓人心疼?

“大人,何謂方式錯了?”

“你想用政令指導價格,本身並沒錯。但是,有個前提,政令要強大到足夠的地步。

如果你不夠強,那就隻能是笑話,成為他們的佐料。

市場是自由的,你需要用一個無形的手來調控。

尤其在你不夠硬之時。”

張定北頗為耐心地解釋著。

徐渭越聽越是吃驚,覺得麵前的紈絝有點東西。

起碼,說的話都很高深,連進士出身的徐渭都聽不明白。

但現在還不好問細節。

既然聽不懂過程,那索性直接問結果。

“敢問大人,下官如何操作?”

“簡單,你先通知商人,告訴他們縣衙不再限價。然後,讓他們來碼頭邊的醉風樓赴宴,本官親自宴請。”

“什麽?”

徐渭大吃一驚。

現在上漲的勢頭,老百姓已經買不起。

若是不再控價,那還能了得?

合著先前說的那些佶屈聱牙的詞,都是忽悠他的?

莫非,張定北和那些商人是一夥的?

抑或者,張定北就是背後黑手?

“大人,不可啊,執意如此,老百姓會凍死!”

“哦?不可?那你說說怎麽做是可以的?”

張定北反問道。

“開織造監的庫房,釋放貨源。隻要放一段時間,奸商就能不攻自破。”

“放貨可以,但不是現在,庫房有多少貨夠放的?

你確定在放完貨之後,能將價格徹底打下來?

還有,朝廷的收儲價,都會比市價稍高一些。

你都說了今年價格低,那儲備貨的價格,並沒有太多優勢。

若是賠錢放貨,到時候你去和朝廷匯報,補上虧空?

還有,全部放出去之後,織造監的軍服怎麽辦,你來解決?

到時朝廷殺頭,是殺你徐渭的頭,還是我張定北的頭?”

連珠炮的問題之下,徐渭滿頭大漢。

他的表情也是急得數變。

正要再開口之時,被張定北堵回去。

“不必多言,此乃命令,你隻有執行的份。”

“可……唉……”

徐渭長歎一聲,拂袖而去。

“縣尊,真要放棄控價?”

“不放棄又能如何,胳膊豈能掰得過大腿?”

“可……若是價格真上漲到難以維係的地步,又該如何?”

“如何?到時候,本官就是拚著丟烏紗帽,也要去敲登聞鼓,絕不能讓他張定北狷狂!”

“縣尊大人慎言,那位還沒走遠呢。”

徐渭不屑地擺擺手。

“哼,什麽人,傳令去吧,在醉風樓傳宴,通知那些奸商。

哦,對了,賬記在張大人身上,本縣沒錢給他結賬。”

“是……”

師爺小心翼翼地退下去安排,走得遠之後,嘴角上勾,露出一抹邪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