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而,薑傲雪的額頭上、脖頸上滲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她頓時感覺通體舒泰,遺留在身體裏的寒氣逐漸減少。
把碗放下,拿起床沿上的一方精致的繡帕輕輕擦拭皮膚上的汗漬。
看著小姐發了汗,清風的心不在忐忑不安,空氣中散發著暖暖的氣息。
清晨,吃過早飯的薑傲雪站在梳妝台前望著窗外的景色。
映入眼簾的是被雨水衝刷的幹淨一新的世界,院子裏一顆石榴樹更是洋溢蓬勃向上的氣息。
黑灰色的樹幹上長著虯曲繁多的枝杈,枝椏上麵掛滿了拳頭大小的石榴。
黃色石榴皮上包裹著仿若暈染開的胭脂紅,石榴皮大多裂開一道口子像是咧開嘴大笑的小孩。皮下麵露出了成百上千的石榴籽,白中帶紅,紅中帶白。白色的果肉似是流光溢彩的白水晶,紅色的似是紅水晶一般絢麗多彩。在柔和的陽光照耀下,熠熠生輝,炫麗奪目。
如此與眾不同的景色,當真是別有一番情趣呢。
薑傲雪正想著要不要讓小廝摘下石榴給各個房中送去一些,剩下的賞給下人們吃,晚雲過來如是說,“小姐,老夫人派了人請您過去,說是有事和您說。”
“知道了,你回頭和那人說我馬上過去。”薑傲雪戀戀不舍的收回目光,心中無不遺憾道。
得了吩咐的晚雲出了房間,聽著晚雲和丫頭的對話,薑傲雪隻得放棄吃石榴的想法,快速換了一身衣服,在清風晚雲的陪伴下走向正房。
到了正房便看到一群丫頭仆婦,薑傲雪站在走廊清冷疏離的吩咐道,“你們兩個就在這等著吧。”
二人低頭應了一聲,薑傲雪提著裙擺方進入房時,隻見兩個丫頭攙著一位鬢發如銀的老太太迎上來。
她趕緊扶著老太太的一隻手,把她送上炕上,這才舒了口氣道,“奶奶,你方才不是叫人叫我了麽,怎麽還要親自去找我?實在等不及了,再排一個丫頭就是了!您這樣出去,外麵還下著小雨,路上濕滑,要是淋病了,或者摔著磕著,又或者碰哪了,那我就是咱家裏的罪人了!”
侯老夫人坐在臨窗大炕上鋪著的惺紅洋罽,背靠著正麵設的大紅金線錢蟒靠背,秋香色金錢蟒大條褥緊挨著東牆角。
她聽聞此話,笑得牙不見眼,“哎呦喂,奶奶的小心肝,你這張嘴可真鋒利。奶奶下次可不敢嘍……”
薑傲雪低頭抿唇淺笑,眼角的餘光掃向坐在床沿西邊背脊挺得直直地一個人——桌惜夢。
削肩細腰,長挑身材,鴨蛋臉麵,俊眼修眉,顧盼神飛,文彩精華,見之忘俗。可惜母親身上卻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紗,頗有幾分看破紅塵俗世的架勢。
細看之下,一雙光彩照人的眸子平靜無波,好似一灘死水。通體始終縈繞著一股死氣沉沉,讓人不喜。
但薑傲雪卻沒覺得不好,隻因她知道母親嫁入永信侯府,搓磨了一段時日,不能生育後就一直這樣。而自己自出生起就掛在母親名下,抱在奶奶屋裏養著,她時不時的關心看望一下,多少與這位母親有點情分。
她低垂著頭,恭敬的叫了一聲,“母親。”
桌惜夢眼皮抬都沒抬一下,淡漠道,“嗯。”
然後和跪在**的琥珀給老太太錘腿,薑傲雪習以為常,並沒有難過。
薑傲雪的視線往床下移動,地下麵東西兩邊各有兩張椅子,兩張椅子中擺設一對梅花式洋漆小機,幾上分別放著一個托盤,上麵擺著一個青花瓷茶壺,和幾個倒扣在托盤上的茶杯。
西邊靠近床沿的一個椅子上坐著一個人——卓梓童。
她原本合中身材臃腫起來,尤其是肚子凸起一大塊,乍一看,嚇了薑傲雪一跳。轉而想起嫂子那會子差不多懷有身孕,時隔多年,有些記憶竟是模糊了。
她低著頭輕聲喚一聲,“嫂嫂。”
卓梓童細看這位小姑子形容,與眾各別: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態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淚光點點,嬌喘微微。閑靜時如姣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
如此絕色,要不是這位小姑子平時身居簡出,沉默時別人根本忘了她的存在,說不定求親的人都能從家門口排到城牆了。
小姑子以後所嫁之人必不能差了去,所以在她待字閨中與之交好是有必要的!
隻是一來這位小姑子素來不愛交際,二來她執掌中饋大權分身乏術,直到此時才能仔細打量一番。
“瞧瞧,妹妹水靈靈的模樣,比嫂嫂那會子漂亮多了,小嘴又特別甜,怪不得能討祖母的歡心。哎,嫂嫂現如今就是那昔日的黃花菜!”
薑傲雪唇邊挽了一絲柔媚,眼底滿是笑意道,“嫂嫂,您長得明媚靚麗,鮮豔妍麗,怎能竟說些妄自菲薄的話語?”
這位嫂嫂是個精明人物,父親官至從五品的遊騎將軍,更是母親嫡親侄女,又把哥哥拿捏得死死的。她可不敢在她麵前托大了!
“行了行了,都是自家人!”侯老夫人拜拜手,不耐煩道,“客套來客套去的,這不顯得外道了?”
“奶奶(祖母)教訓的是。”二人異口同聲的說,又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給屋裏人行完禮,薑傲雪坐在卓梓童的對麵,看著用檀木做成的椅子上,都搭著銀紅撒花椅撘,底下四副腳踏。
一切的一切都那麽熟悉,一點點的和記憶裏重合,恍如隔世般錯覺一點點的消散……
唯願今世能夠一世安好,便也不負上天給予的福分了,如此最好。
侯老夫人居高臨下的俯瞰下麵,所有人的舉動盡收眼底。尤其是孫女靜若處子般淡然沉穩,恬靜似水般溫婉柔美更加讓人眼前一亮,心不住地往下沉。
她似有若無的歎口氣道,“哎,轉眼間你就這麽大了……雪兒,對於你的婚事你是什麽看法?”
聞言,薑傲雪好一會沒反應過來,怎麽奶奶叫自己過來問婚事?不過她還是實話實說,“奶奶,雪兒年紀還小,不想這麽快談婚論嫁!”
說完之後,她想不明白憑著奶奶對自己的寵愛,不應該這麽早的談及婚事吧?
又轉念一想皇帝重病,奶奶該不會是趁此敲定婚事吧,是了,就是今天一番話才把自己和柴天佑牽扯一起的。隻是自己究竟說了什麽,已無法想起。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終究還是會走到這一步的。奶奶何嚐不想把你多留在家裏兩三年?隻是一來那時相看怕是難找到一個稱心如意的,二來我更怕幾年後的選秀,若是你攤上了,可如何是好?”說著說著侯老夫人眼角有些滋潤,心中無限悵惘愁苦。
話語中未盡之意,全是老人為孫女將來的擔憂,薑傲雪心裏特別的酸澀。
奶奶額頭上幾道溝壑縱橫的皺紋,依晰能看見無情的歲月終是在她臉上留下不少痕跡,一雙渾濁的雙眼透著精明睿智的光芒。
自己受苦的日子裏,她不是沒有埋怨過這位老太太,很是怨恨她把自己養成懦弱無能的性子,現在想想真是不孝!
她當初怎麽敢,怎麽敢去怨恨這個,一心一意為自己著想的老人?
實在是……實在是,大逆不道!
話在嘴邊轉了幾轉,薑傲雪察覺舌尖上的苦澀道,“奶奶,孫女對於婚事沒什麽想法,就是想找個門楣低些的。”
老夫人眉頭微蹙,雙手撐著床,在兒媳和丫頭琥珀的幫扶下直起身子道,“依著你的秉性找個門楣低些的也好,那小子看在侯府的麵上也不敢很欺負你。”
頓了頓,她猛地眼裏迸射出一道森寒凜冽的鋒芒又道,“畢竟我們永信侯府也不是那麽好惹的!”
那鏗鏘有力的話語令薑傲雪心中一顫,低頭斂去百般複雜的心情,驀地淚流不止。
卻說跪在**為老夫人錘腿的琥珀,倒是嚇得不敢錘腿了,那猶如實質的目光仿佛能夠穿透她的後背。即使是秋天天氣涼爽,琥珀的後背依然冷汗涔涔。
當感覺到一條腿的力道遲遲沒有落下,腿肚子微微酸脹,侯老夫人不悅地瞪向好吃懶做的兒媳。待發覺瞪錯人,登時老臉一紅,鋒銳的利光一絲不落的射向琥珀。
“你這丫頭好生備懶,是不是嫌棄我老婆子了?覺得伺候老身累著你了?”
那萬鈞之力帶著威嚴的聲音,駭得琥珀跪在**瑟瑟發抖,一句辯駁的話都說不出來。
隻得貝齒緊咬紅唇,晶瑩剔透的淚珠宛若斷了線的珍珠,顆顆滴落被褥,卻似砸在琥珀的心湖上,掀起驚濤駭浪。
站在床下的琉璃趕忙爬上床,一手捽著老夫人的胳膊,一手用力的按著她的後背,用力的給她順氣,直到老夫人不斷起伏的胸口趨於平穩她才停下。之後琉璃跪伏**,接替琥珀的工作。
雖說侯老夫人沒有動怒,可她心裏憋著一口氣,“你這丫頭偷懶幾回了?老身我可不是什麽善男信女,讓你騎在我頭上拉屎!”
一直給老夫人錘腿的桌惜夢身子一僵,片刻恢複手中的動作。
“哼,你不說話老身就拿你沒轍了?趕明兒把你發賣,看你怎麽礙老身的眼!”
琉璃低垂著頭神色莫辨,沒有為妹妹辯解,她深知氣頭上的老太太決不能受刺激,否則妹妹真的有可能被發賣。
“母親您要是用不慣這丫頭,送與兒媳吧。兒媳身邊沒幾個伺候的人,其他人和兒媳沒什麽緣法,倒是與這丫頭頗有幾分緣分,不如給兒媳個麵子,您看成麽?”桌惜夢清冷淡漠,不帶絲毫感情道。
那與世無爭的模樣,倒真是侯老夫人氣得牙根癢癢,用手連拍三下床發出轟鳴聲,把沉浸在自己世界裏的薑傲雪拉回現實。
待看出劍拔弩張的氣氛時,她一切勸阻的話化為一聲歎息,隨風飄散,靜待事情發展。
就在老夫人拍床時,桌惜夢下了床,筆直地站在那裏,雲淡風輕倒似個沒事的人。
“你、你,你。”侯老夫人用一根手指指著床下站著的人,氣得胸口劇烈起伏道。
“婆婆息怒,別氣懷身子。”桌惜夢修眉一顰,紅唇輕啟,“都是兒媳不好,母親還是把這丫頭送給兒媳,省得惹您生氣。”
“你、你……這,是在怨怪老身了?”侯老夫人氣得有些頭腦發昏,右手用力按著太陽穴,“好好好,你是好人,我是壞人!”
桌惜夢曲膝福身行完禮後,轉身往外走一步都沒停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