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打扇小宮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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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青色的人影風車般一路卷去,將一朵朵豔麗富貴的牡丹花絞成紛紛花雨,使他的身形也若隱若現起來,候他力竭,又往花叢中一沉,待七八口橫刀插入花叢時,他已像一條靈巧的蟒蛇,貼著花叢底部攸然倒退,躍現於三丈開外的地方。
“啊!”
慘呼聲紛紛響起,方才那刺客翻滾過處最前排的侍衛們紛紛痛呼出聲,他們有的斷了食指,有的被刺破手腕,鮮血淋漓,與斷指俱下,葬於花叢之下,有的再也拿不住手中橫刀,刀脫手落下,繼之以一道血線,在迷離的燈光下如夢似幻。
宮女們驚慌失措,手中的宮燈好象被狂風吹著,把武後的麵容映得忽明忽暗。她們不敢逃走,也無法逃走,隻是驚懼的本能,使得她們不由自主地做出閃避、躲逃的動作,從而弄得光線迷離,而這忽明忽暗的燈光,更令得氣氛詭秘非常。
“統統站穩了,高挑起燈籠!”
上官婉兒不會武功,膽氣卻不讓須眉,她一聲大喝,鎮住了那些驚慌失措的宮女,然後搶進一步,扶住了腳下有些不穩的武後。
武則天的手在發抖,墨玉般的青絲微微抖瑟,臉色一片鐵青,她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憤怒:憤怒於竟然有人膽敢刺殺她!
如今的大唐天下,居然有人敢刺殺她聖母神皇武太後!剛剛得到張嗣明背叛的消息,複又有人敢刺殺於她!
武則天森然喝道:“朕要活的!朕倒要看一看,天下間,何人敢如此大膽!”
隨著武則天的振聲大喝,她額前幾枚飽滿圓潤的珍珠也微微晃動起來。
就在這時,那攸退的身影突然一彈,趁著前排衛士痛號仆倒,後排衛士欲越前捕人,陣形稍生混亂的刹那,突然又貼地掠來。
這時候世間還沒有‘地躺刀法’,甲士們空有一身精湛武藝,卻不適應這種俯身向下的打法,再加上他們甲胄在身,彎腰到這個程度多有不便,動作不免凝滯,竟被那人一衝而入,闖入內圍侍衛中間。
那刺客形同鬼魅,左刺一劍、右刺一劍,飄忽來去,如同一縷輕煙,在接連刺倒幾人的刹那,突然縱身如箭,將自己作了一支脫矢的利箭般,颯然一劍,直取武後!
上官婉兒護著武則天急退,她的一雙明眸已看清了飛身衝向眼前的這名刺客,他一身青衣,麵上也蒙著青巾,這是套頭的罩巾,隻在雙眼處開了一道口子,除了那雙蒼穹上寒星一般明亮的眸子,什麽都看不見。
青巾下,那雙眸子微微地眯著,一般人意圖殺人奮力一擊時,不管是緊張也好,興奮也好,總會不覺有些緊張,從而張大眼睛,而這人於侍衛環伺之下行刺當朝太後,他的眼神居然是微微眯起的。
那種冷漠、那種自然,仿佛一個殺了一輩子豬的屠戶,他提起刀來,不過是像往常一樣,在捆起的豬脖子上捅一刀,閉著眼睛都能辦到。可是不同的是,殺豬是沒有危險的,刺殺武後則不然,他竟是把自己的生死也完全置之度外了。
上官婉兒唯一能夠注意到的,隻有刺客冷漠而閃亮的雙眸,和那迎風繃緊的麵巾,以及飄風後揚的衣袂,至於那口致命的劍,反而被她忽略了。劍在人手中,危險的不是劍,而是這個持劍的人。
“護駕!護駕!”
上官婉兒絕望地大叫,這個淡淡如菊的女子終於也失卻了從容,開始慌張起來。
武則天急退,又退三步,她便昂然站定,再不退後半步。
她的裙幅太長,及地三尺,退到此處時已然踩住了自己的裙子,再退必然狼狽跌倒。以今日武後之地位,以今武後之驕傲,寧可被人一劍殺了,又豈可摔個四仰八叉,貽笑天下!
武則天站定,穩穩地站定,身如磐石,眸光亦定如磐石,唯一還在搖動的隻有她發髻上的兩支步搖。她的眼睛也微微地眯起來,似乎想要看清楚這個將要取走她性命的人!
武後遇刺,明的暗的侍衛們紛紛躍出迎敵,有人正在飛身奔躍追向刺客,有人正負疼呻吟,有的宮女終於因為恐懼而棄了宮燈,尖叫著蹲在地上,也有宮人和宦官在尖著嗓子喊人。
上官婉兒則拉著武則天,神色間略略現出一絲猶豫,似乎想攔在武則天前麵替她擋劍,又鼓不起足夠的勇氣。在所有人眼中,此刻看到的都隻有那一個刺客,在那個刺客眼中,卻隻有一個武則天。
劍光如電,數丈距離,一閃即至!
當刺客一劍刺向武後時,一劍橫空,仿佛光一樣迅速劃破了時空,劃破了距離,有人驚得麵色如土,有人尖聲大叫,有人憤怒地吼叫著撲過來,所有的人都忽略了兩個人,兩個小宮女。
那是兩個打扇的小宮女,隸屬於司仗司的小小宮女。她們頭梳螺髻,麵目一樣的清秀,額頭一樣的繪著梅花妝,同樣身著朱色窄袖衫,肩繞白色帔巾,綠裙曳地,裙邊飄著“同心結縷帶”。
折腰挺腹,亭亭玉立,就仿佛隨在武後身後的兩株會移動的楊柳,又似兩朵搖曳的蓮花,嫻婉柔媚,絲絲入骨。然而不管她們是風中的楊柳還是水麵的蓮花,有武後站在前麵,都不會有人注意到她們。
站在她們前麵的,是把李唐皇室視若無物、天下英豪掌握手中,仿佛一輪初升紅日般的大唐天後,伴在天後旁邊的,是執掌北門學士,號稱巾幗宰相,容顏婉媚,皎如一輪明月的上官婉兒!
誰會注意兩個年紀青澀容顏稚嫩的打扇丫頭?
她們隻是兩個打扇的小宮女而已。
她們手中分別持著一杆“障扇”,一杆扇柄隻有拇指粗細,約丈二長度,以五色雉羽為扇麵的“障扇”。
天後出行,則為天後蔽日障塵,天後臨朝,她們就是天後身後的兩個擺設,和那兩柄“障扇”一樣的擺設,天長日久,誰都忽視了她們的存在。
可有用的東西,和天天都用的東西是兩回事。
藏劍十年,出鞘依舊是殺人的利劍。一把掃帚,天天使用,它還是一把掃帚。當那柄利劍凝聚成一點寒星,刺向武則天的咽喉的時候,一直在武則天背後當擺設的兩個人、兩柄扇突然一起動了。
刺客如劍,劍似寒光,攸然便至,兩柄扇也攸然一閃,便到了武後身前,兩柄羽扇堪堪交叉,迎住了那道劍光。
蓬然一聲響,兩柄羽扇炸裂,滿天羽毛飛揚。與此同時,鏗地一聲,劍與扇交擊處,崩起一串耀眼的火花。
那個青衣人和他手中的劍飄忽如鬼魅,一直被人捕捉不到,可是他在距武則天隻有三尺之遙的地方,卻被兩柄看起來不堪一擊的羽扇擋住了。
羽毛紛飛,被燈光映著,五彩的羽毛變幻出十色,在空中一閃一閃,極為好看。但是這美景中卻蘊藏著無限殺機。
兩個小宮女一振臂,“鏗”地一聲,兩管失去了羽扇的羽柄各自彈出一截尺餘長的鋒利尖刃,羽扇的柄立即變成了兩杆可怕的長槍,兩人擰腕一振,槍如靈蛇,便向那刺客刺去。
刺客大為意外,他萬萬沒有想到,武則天最強力的護衛居然是這兩個打扇的小宮女,這時他才注意到兩個小宮女的樣子。
兩個小宮女,一個柳眉彎彎,嫵眉如虹。
另一個一雙劍眉,又黑又亮,較大多數女子,多了幾分英氣。
兩個小宮女眉心都飾有一點梅花,花成五瓣,映得人比花嬌。可她們手中的槍卻一點也嬌氣,槍如靈蛇吐信,點點不離刺客要害,隻要挨上一下,刺客今晚一定會交待當場。刺客不得不放棄武則天這個目標,轉而與兩個小宮女纏鬥起來。
因為被殺了一個措手不及,刺客失了先機,一直處在抵擋之中,隻能步步後退。鏗鏘聲不絕於耳,夜色中綻出處處火星。所有的人這時才發現一個現實:這個刺客,直到這時,直到兩個小宮女出手,他的兵器才第一次與對手的兵器發生碰撞!
而此前刺客與人交手那麽多回合,都是未等兵器相交,便即變招再刺,自始至終,那些侍衛的兵器都不曾與他手中的劍碰擊過。
交手五合,僅僅五個回合,刺客便縱身一躍,斜刺裏撲入已被踩踏的有些稀落的花叢,震落了枝頭最後幾朵頑強挺立的花瓣,身形一閃,再一閃,已遙遙出現在十丈開外。
甫一交手,刺客就發現武後身邊兩個打扇侍女武功極高,兩人聯手,他毫無勝算,其他甲士亦已圍攏過來,再戀棧不去他一定會被留下,是以閃身便走。
但是他的速度雖快,卻終究快不過箭一般的速度,在他斜刺裏閃出去的刹那,一個小宮女已脫手擲出了手中的槍,細柳般的長槍仿佛一支巨長的箭,追上了刺客那道輕煙似的身影,刺穿了他的肩胛。
刺客悶哼一聲,反手拔下肩上長槍往回一擲,身形再度一隱,便消失不見了。P:誠求推薦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