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舟同像一瞬間從冰天雪地墜入到火爐之中。

表情怔愣, 眼淚幹涸在臉上。

路行危帶著灼熱氣息的吻就在他的後頸徘徊不去,他口中呢喃著什麽,蔣舟同一開始沒有聽清, 他甚至還以為是自己冷到極致出現的幻覺。

直至數秒後, 才從路行危零星的話語中拚湊出一句話。

“我沒有回家你很擔心嗎。”蔣舟同聽見沙啞的聲音從自己喉嚨裏滾出來,幹澀得不像話。

突然出現的路行危,太過突然。

他像是從一個遙遠的夢裏突然墜入蔣舟同的世界。

“當然啊!我還問過你們大廈的前台, 她說你早就離開了。”

路行危這話說得好理所當然啊。

蔣舟同聽後覺得很好笑,但是他一丁點都笑不出來。

他隻覺得很可悲, 很累。

他冷得在發抖, 不止是身體, 連牙關都不住打顫。

“路行危,五十四天了。”蔣舟同聲音裏帶著顯而易見的顫抖,他努力想克製,卻無濟於事。

察覺到蔣舟同聲音不對勁,路行危動作一僵, 從他肩上抬起頭來。

“怎麽了?”路行危不解道。

怎麽了?

輕飄飄地問他一句怎麽了。

這一刹那, 蔣舟同又忽然覺得,路行危其實並沒有改變。或者說,他做出的改變, 並沒有多到足以拉近他們兩個世界的距離。

蔣舟同沒有沿著自己挑起的話題繼續說下去。

“怎麽突然回來了。”

路行危更加覺得莫名其妙, 說道:“我不是說過會回來嗎。”

他說的好像隻要有這個結果, 無論過程需要多長時間,蔣舟同都應該義無反顧地接受他回來。

眼眶裏翻騰的澀意並沒有因為路行危的出現而消失, 反而, 更重了。

本應該出現在畫裏的人忽然出現在他身邊。

可是, 誰也無法保證, 哪一天他又會重新回到畫中。

蔣舟同不想一直活在隨時有可能失去路行危的忐忑中。與其這樣,不如,就讓他在離自己很遠的地方,好好活著,留在屬於他的位置。隻要他一直在自己的位置上,蔣舟同就不怕他們的距離還能有多遠。

而且,蔣舟同覺得,自己有信心和他天各一方的活著。

此時此刻,他無比慶幸自己背對著路行危,無論他臉上出現什麽情緒,會知道也僅僅是他一個人而已。

就這樣在沉默中,不知過去多久,久到路行危在詭異的沉默中逐漸品味到了不安。

他無措地看著蔣舟同的背影,明明他們的距離那麽近,卻像有一麵無形的牆橫在他們之間,他甚至從蔣舟同身上感覺到了蒼白和絕望。

“……”路行危想說話,想打破這份令他不安的沉默,喉嚨裏仿佛堵著什麽東西,讓他無法開口。

“路行危,我們淡淡吧。”

蔣舟同側過頭來,神色一片平靜,語氣中聽不出任何異樣。

越是這樣,路行危越是覺得心慌。

蔣舟同帶著他走到一個空曠的港口。

兩人站在港口的亭子

蔣舟同看著平靜的海麵,說道:“我沒回家你很擔心,是嗎。”

路行危目不轉睛望著他,喉嚨發緊,“是。”現在的你,也讓他很擔心。

蔣舟同終於慢慢看向路行危,輕聲說:“你消失的五十四天裏,有沒有想過,我也會擔心你。”

路行危仿佛一下被人扼住咽喉,神色怔愣,卻說不出話來。

蔣舟同對他的反應並不意外。

“你覺得你會回來,可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在哪裏,我不知道你會經曆什麽,你不在的每一天,即使知道這種可能性很小,我還是在想你是不是出了什麽意外。為什麽不帶手機,為什麽不聯係我,就算你什麽都沒帶,你應該有很多機會可以聯係我,告訴我你沒有危險,你隻是回了家,和家人朋友在一起,然後你發現那才是你真正想要的生活。”

說到後半段的時候,蔣舟同思維已經有些淩亂,反正他想說的就是這些。

路行危有些手足無措,為自己辯解:“我走得太著急了,從你父母就離開就被帶去了國外,我爸沒收了我所有的通訊設備,我根本聯係不到你,我昨天才從國外回來,對不起……”

蔣舟同愣了一下,是這樣嗎?路行危不是故意不聯係他的嗎?

可是,現在想這些好像沒什麽意義。

“那我問你,這五十四天裏,你跟曾經的朋友見過麵嗎?你跟林嬌見過麵嗎?他們知道你的消息嗎?他們有去找你嗎?”

路行危神色黯然,點頭,“他們知道,也來找過我。”

蔣舟同笑了一下,他其實並不是想責怪路行危,隻是突然想通了一些事,也意識到一些事情,是他們通過改變也無法撼動的。

比如他們從小生活的環境,比如他們的家庭背景,比如他們接受的教育。

蔣舟同定定地看著路行危,他的臉像是一個最好的藝術品,此時布滿不安,眼眶泛紅。

“這就是不同啊,他們所有人都知道你的消息,都能順理成章地見到你,隻有我不可以。他們跟你才是一個世界的人。”

蔣舟同眼中泛著水光,卻是牽起唇角笑了一下。

“路行危,你其實沒做錯什麽。”蔣舟同聲色變得柔和起來,“我看到了你的改變,也相信你是真的喜歡我,其實,我也喜歡你,一直喜歡,以後依然會喜歡。”

路行危抿起唇線,並沒有因為他不合時宜的告白感覺到一絲喜悅,反而是更加劇烈的不安。

和他朝夕相處兩個月的時候,蔣舟同沒有向他透露過半分,為什麽要在這麽令人不安的氛圍下說出來,給了路行危一種,這將是會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麵的感覺。

“你很好,很可愛,雖然有時候很讓人生氣,但我還是喜歡你,這很奇怪對吧。”

說著,眼淚莫名從臉頰滑落。

路行危像是看到多麽不可思議的東西,瞬間睜大眼睛,心中的不安在這一刻被無限放大。

他從來沒有見過蔣舟同的眼淚,好像要溺斃在他的眼淚中了。

“不要哭……”路行危紅著眼睛,顫抖著聲音,他想伸手去碰碰蔣舟同。可是現在的蔣舟同看起來好脆弱,風輕輕一吹就會散架了般。

“我以後再也不這樣了,我去哪裏都告訴你,我不會再……你不要哭……求求你……”

蔣舟同笑著搖頭,“時至今日,我依然很慶幸,那天會鼓起勇氣跟你搭訕。但是你知道嗎,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很痛苦,我沒辦法說服自己不去想我們之間的鴻溝,我知道那是我們無論做什麽也無法抹除的差距。”

路行危意識到了他想說什麽,害怕地搖頭,“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這裏好冷,我們回家好不好?我以後再也不給你添麻煩了。”

蔣舟同含笑看著他,並不順應他的話。

“行危,我喜歡你,但是感情不是我們生活的全部,如果在一起,留在我們的隻有最深刻的痛苦,那為什麽要那麽做呢?如果這是一道疤,遲早會有結痂的一天,我們今後不再相見,這道疤也隻是偶爾會癢了一下,不會再疼了。”

蔣舟同覺得自己挺狠的,對自己狠,對喜歡的人也狠。

“我不想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要擔心你會不會離開,會不會永遠不會再出現,我真的……很怕。”

沒有人知道沒有路行危消息的這五十四天,蔣舟同是怎麽過的。

提心吊膽的每一天。

說服自己路行危會回來,說服他還安然無恙,說服他不聯係自己一定有原因,說服他們之間存在的距離可以被拉近。

可事實證明不可以。

太多不可抗力,根本不是“試試”就能改變的。

路行危心髒被插進了一把刀,疼得他五髒六腑都扭曲起來,看著蔣舟同的表情,他竟然不知道應該怎麽辦,應該說些什麽。

他給蔣舟同帶來的隻有痛苦嗎?

跟他在一起的蔣舟同,每一天都很痛苦嗎?

和喜歡的人在一起會那麽痛苦嗎?

路行危想抓住一點什麽,他怕自己再不抓住,就再也抓不住了。

他勾住蔣舟同垂在身處,如同冰冷一般的手指,哽咽道:“對不起……我太幼稚了,我沒有處理好我們之間的關係,你擔心的那些問題,一定是可以解決的,隻是我……隻是我……沒有經驗,你再等等我好不好?你再等等我,一定都可以解決的,你不要推開我,不要推開我!我離不開你,我不能沒有你。”

蔣舟同望著他帶著乞求的雙眼,說:“沒有誰離不開誰,你遲早會放下的。你應該多看看身邊的人,還有更合適的人一直在你身邊,選擇她是你永遠不會後悔的決定。”

“沒有!沒有人比你更合適!我隻要你,其他的我誰也不要!蔣舟同我隻要你,除了你我誰也不要!我現在二十歲,你二十四歲,我們都還年輕,我們還有很多時間去試錯,去解決你認為的問題,你再堅持一下,我會、我會馬上成長起來的,你相信我!”

蔣舟同笑了笑,眼淚滑過臉頰,“路行危,你還會成長,你以後一定會變得很好,因為你本身就是一個很好的人。可是,我耗不起了,這需要太多勇氣,我們不要那麽累好不好?選擇最適合自己的,不好嗎?你的父母,會允許你跟你一個男人生活一輩子嗎?”

路行危怔怔地看著他,眼淚毫無征兆地滾落下來。

“路行危,喜歡一個人不能太自私,當一方想要結束的時候,不糾纏是對對方最起碼的尊重,你明白嗎?”

不明白,路行危什麽都不明白。

他不可能放棄蔣舟同,可是,他害怕看到蔣舟同的眼淚和痛苦,這比殺了他還難受。

蔣舟同把手指從他手中抽了出來,路行危後知後覺想抓住他的手,卻慢了一拍,什麽都沒抓到。

他的掌心空了。

蔣舟同眼睫掛著淚珠,笑說:“我們以後別見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