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荻業沒作聲,他確實在畫一幅肖像。此刻,他描摹的正是人物的眼睛,格外用心又細致,直到將這雙漂亮的明眸畫完,夏侯荻業才又說道:“做好你的分內之事,其餘的與你無關,不要做些不合時宜的舉動。”
“是。”藥神畢恭畢敬,不敢多言。
夏侯荻業又道:“明珠不喜歡你,以後不要去她的院子,也不要出現在她可能出現的地方。”
藥神握緊了拳頭,卻又不敢反駁,憋屈道:“是。”
“出去吧。”
藥神走出書房的時候,眼尾餘光又瞥了一眼那副畫,已經快要完成了,赫然是上午出遊時候的明珠,紅色的騎馬裝更加襯的她整個人明豔至極,哪怕這幅畫難以還原她美貌的十分之一,也已經讓人一眼難忘了……
夏侯荻業已經在畫鞋子了,隨著畫的完成度越來越高,他的表情也逐漸舒展開來,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揚,緩和了他身上的冷厲氣息。
走出書房,再次站到陽光之下,藥神心中的憤恨越發濃鬱,眯了眯眼,強迫自己直視著頭頂的豔陽,心中默念著——要忍耐,隻剩一兩個月的時間了……
靜下心來,藥神隨即冷笑,這對兄妹,就沒一個正常人!
夏侯荻業竟然愛上了自己的妹妹?!
比起初時的震驚,藥神現在更加在意夏侯錚風在想什麽,知道自己的弟弟愛上了妹妹,他心裏又是何種感受呢?還是這位主君,天真地以為,一個來路不明的紀無痕,就能結束這場荒唐的鬧劇?!他是真的不了解自己的弟弟呢,還是覺得,夏侯明珠那麽好糊弄?
然而,這一切又關他什麽事呢?藥神冷笑一聲,背著手,轉身慢悠悠地走回廂房去。
明珠醒來的時候,除了嗓子不舒服,已經無大礙,甚至自己都不知道,她在睡夢中病了一場。但是明珠的心情依然不好,她又夢見了那個女人,夢裏的溫柔與醒來的寂寞形成巨大的反差,讓她心中充滿了仿徨無助。
綠瑛也察覺到她心情不好,連忙上前,說道:“小姐,那兩個丫鬟的事情查清楚了。”
明珠這才回過神來,打起精神:“跟我說說。”
那日,曉晴被察覺到別有用心之後,就交予了大管事,隨後也告知了主君,此後的事情,便跟明珠院落裏的人無關了,明珠不關注,綠瑛自然也就沒有多加打探。
直到又出了這事兒。
“曉晴姐妹來府裏已經有六年時間了,從未出過岔子,也一直認真勤快,大管事沒能查出來她坐了什麽對小姐不利的事情,便將她打發到外麵的莊子上去了。大約五日前,曉晴在去鎮子的時候,被人誤傷,藥石無用,人就沒了。”
明珠又問:“如何被人誤傷的?遇到武俠打架了?”
綠瑛搖頭:“倒也不是。說是,被幾個流寇攔截了,問她要什麽東西,她拿不出來,那些人就想要恐嚇她,沒想到曉晴原本就膽子小,慌亂掙紮之下,自己撞到了刀尖上,被刺死了。”
明珠皺了皺眉,想起那個場景,也忍不住害怕。
“再去查查,問她要的東西是什麽。”
綠瑛應下:“是,我也記著呢,就是怕小姐一直掛念著,先來回稟了。”
——查是不可能再查的,大管事語焉不詳,卻也明白透露出來一個信息,流寇要的東西,與明珠小姐有關,很可能是小姐的隨身之物。那些人要做什麽,意圖也很明顯,要是明珠小姐出了什麽事,大家就都等著陪葬吧。
綠瑛不寒而栗,也就不敢再問下去了,回來後,先是跟侍衛隊小隊長透露了一下,讓他一定不要放進來任何非院落的丫鬟婆子,哪怕洗衣房的也不行,她會安排人每日去洗衣房將換洗衣物送去,取回來幹淨的,也免得帶回來不應該的東西。
“她們姐妹兩人,也確實都跟方姑娘有過交流,不過那是半月前的事情了,就在前頭涼亭裏,沒有避著人,好似是說的是耀安城的特色小吃。”
毫無破綻。
明珠冷笑一聲,卻不這麽覺得。這個女人,必然有什麽妖術或者金手指。不被人察覺才是正常的,要不然明珠都覺得她不值一提。
然後明珠就站起來往外走。
綠瑛不明所以,連忙跟上,又喊了後頭的小丫鬟去跟紀無痕說一聲。她怕外頭再有不軌的丫鬟,這會兒主君還沒有回府,明珠又不讓去跟少主說,曉晴妹妹的事情,到現在大管事也沒個具體的信兒。
紀無痕匆匆忙忙追過來的時候,明珠正站在門客的院落前麵,跟守門侍衛說道:“這地方晦氣的很,我不想進去,你去把方盈玉給我喊出來。”
侍衛應聲而去,不多會兒,方盈玉就匆匆忙忙走了出來。
她應當是剛沐浴完的樣子,頭發還帶著幾絲濕意,也就沒有紮成高馬尾,反而是在腦袋後麵鬆鬆垮垮地挽了一下,少了幾分英姿颯爽,卻多了女性的溫柔,讓人見了,忍不住眼前一亮。
然而,當看到明珠後,那兩句誇讚的詞匯,就再也說不出來了。
太慘烈了,任何人站在明珠麵前,都會被碾進塵埃裏。
方盈玉依舊不卑不吭,走到明珠麵前,拱手行禮:“小姐。”
——太可恨了!眼前的少女,為什麽要一次一次出現在她麵前呢?就為了將她襯托的一無是處嗎?方盈玉看著明珠眼裏明晃晃的嘲諷,心頭震顫了一下。
那雙漂亮到了極致的眸子,清澈見底,瞳仁漆黑,甚至帶著一絲絲的銳利——難道,她察覺到什麽了?不不不,不可能的。
方盈玉很快放下心來,天機錄的存在,不可能被察覺。
明珠上下打量她,突然笑了一聲,說道:“看不出來啊,你還有妖言惑眾的本事!”
方盈玉心裏再次緊張起來,笑容扭曲且僵硬:“小姐說笑……”
明珠沒理她,繼續陰陽怪氣:“沒想到武脈傳人也有妖女,方姑娘果然不得了,天生女主命啊,就隻是跟曉晴姐妹說了幾句話,讓她們知曉你討厭我,這倆姐妹就迫不及待送上門來當炮灰了,了不得!”
一邊說著,明珠還拍了拍手,以示鼓掌。
“就是不知道,下一個來送的是誰呢?”明珠微微一笑,環視著四周的丫鬟婆子。
頓時,整個院落都安靜無比,好幾個丫鬟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曉晴姐妹的事情,他們都聽說了,也都覺得怪沒有道理的,原來,是這樣嗎……太可怕了,術法傳人,原來都是這種怪物一樣的存在嗎?
綠瑛更是當頭棒喝,原來,竟是如此嗎?她說呢,總覺得哪裏怪怪的。她不是不知道,院落裏有些丫鬟婆子,跟方盈玉關係格外好,而且時常湊到一起,說明珠的壞話。
但沒有舞到她麵前來,也隻能在背後敲打一下,這些話不能傳到明珠耳朵裏去。隻是綠瑛從來沒有想到,這竟然都是方盈玉攛掇的!
方盈玉也臉色大變。她萬萬沒想到,明珠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最重要的是,這些人就算不信,也會從此對她保持警惕,想要再迷惑他們,難度就更大了。
“小姐說笑了,我要是有那麽大能耐,為何偏偏選擇一個小丫鬟呢?她們姐妹,連見到小姐的麵都如此困難。”方盈玉克製住自己的不安,腦子裏快速回想起來,曉晴姐妹這段時間在明珠院落裏的行徑,很快就為自己找到了開脫的點。
“我苦心孤詣,難道就是為了讓兩個小丫頭去給小姐找不痛快嗎?被發現了,我卻要麵臨被主君驅逐甚至問斬的可能性,這代價,是否有點太大了?”
明珠又說:“因為你知道,不可能會被發現。那倆丫鬟都不知道自己被人蠱惑了,何況是外人?至於為什麽是丫鬟,因為你也控製不了別人呀。”
她又不是沒腦子。這段時間,明珠想了無數種可能性,也把跟方盈玉關係好的那幾人列了個名單出來,然後就發現,連付詹都不在方盈玉的範圍內。
方盈玉或許是有過野心的,但凡她的金手指強大一些,或許就能嫁給夏侯錚風或者夏侯荻業了。這樣的話,她想要管教明珠,想要以“為她醫治舊疾”為由,將明珠關起來幾天,取出骨血,為自己所用,也是最便利的手段。
很顯然,就算有金手指,她也做不到。
但為什麽連付詹都不在她的目標範圍內呢?付詹是整個夏侯府的侍衛統領,又是夏侯錚風的身邊人,身份不高卻有足夠的話語權,哪怕攀不上夏侯兄弟,他也是最好的人選。
明珠想了許久,也就明白了,付詹這樣的人,方盈玉也控製不了。
今天她來鬧這一出,想的從來也不是別人信不信,隻要有人懷疑,這就足夠了。畢竟大家都怕被主人家遺棄,也更加怕死。
反正夏侯明珠就是這樣的性子,任性驕縱,從不講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