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鬆行閉了閉眼, 再次睜開的時候,身上的塵土已經散去,除了鼻尖尚且殘留一些黃土的幹燥腥氣,倒也絲毫沒有傷及他。但, 這種行為莫名就讓人火大, 陰森森看向風寫月, 一臉看死人的表情。

想著對方尚且年紀小, 比明珠也才大了不到一歲, 還是個孩子,賀蘭鬆行也就忍下了,青著一張臉, 跟紀無痕說道:“跟我來, 有事跟你說。”

兩人走了之後,風寫月再次後知後覺——艸,又被紀無痕這狗東西坑了!

風寫月捶胸頓足,氣的使勁踹樹。然而哪怕他把林子裏的樹都踹倒了,也挽救不了他在嶽父心中的地位了……

“前輩可是要問, 夏侯國主前來致歉一事,該如何應對?”紀無痕主動開口。

賀蘭鬆行“嗯”了一聲:“你覺得怎麽應對他比較好?我想讓他直接去東郡談,但一時半會兒我也帶不走明珠, 到時候他帶人攔截更危險。”

他倒是不怕, 三個夏侯錚風也未必是他的對手,但是帶著明珠,他就不敢冒險了。

紀無痕也立刻意識到了夏侯錚風的打算:“夏侯國主是鐵了心, 要在南國境內解決這筆恩怨。”要不然, 等明珠回了東郡, 這件事, 就不能善了。

“明珠心善,未經世事,夏侯錚風待她也很是寵愛,隻要明珠在,必然會為他求情。”

而且,明珠的不幸和苦難,一半來自於當年將她綁走的馬匪,一半則來自於方盈玉的覬覦,甚至夏侯荻業,都是被蒙騙的,夏侯錚風更加不知情。所以,來的人隻是夏侯錚風,而沒有夏侯荻業。

明珠不會將這些苛責於夏侯錚風身上。

但若是回到了東郡,賀蘭氏一向護短,根本就不會聽他辯解,萬一有人再從中挑撥,雙方開戰也不是沒有可能。

這人,從獲知真相開始,就把一切都計算好了。

紀無痕也覺得,這件事在南國境內算計清楚了是好事。但是賀蘭鬆行顯然不這麽想,他迫不及待想要為女兒做些什麽,又怕還沒搞清楚境況,明珠在南國受到的委屈補償不回來,所以想等著,父女關係親近了再來談這件事。

“不妨,先問問明珠的意見?”

賀蘭鬆行看他,皺起眉頭:“明珠心軟。”

紀無痕點頭:“但是明珠也不想欠別人的。她一直說,大哥哥對她很好。”夏侯錚風也確實對她很好,起碼他在夏侯府這段時間如此。而且,欠下的,遲早要還。

賀蘭鬆行皺起眉頭,認真思考了一會兒,才明白他的委婉之意:“你也覺得,這件事不能深究?”

紀無痕搖頭:“並非如此。而是,沒有證據表明,夏侯錚風說的話是真是假,隻能認同。要不然,就隻能是東郡刻薄,不知感恩。”

賀蘭鬆行頓時沉默下來。確實,他忘記了這一點,當年的馬匪,都死絕了,甚至當年,他也曾抱著最壞的打算,現在明珠能夠活生生出現在他麵前,夏侯荻業確實功不可沒。

除非,他們有足夠的證據指向夏侯荻業,證明他跟當年的馬匪是一夥兒的。顯然這不可能,他倒是覺得,當年的馬匪窩,殘骨上麵的遺留,跟方盈玉瀕死之時爆發出來的氣息,有些類似。

賀蘭鬆行咽下這口氣,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紀無痕又道:“您不是很懷疑方盈玉嗎?剛好,夏侯荻業的狀況,也存在被方盈玉以某種術法影響的可能性,這件事,您可以讓夏侯國主去處理。”

賀蘭鬆行就懂了,再次看向紀無痕,眼神就有些微妙了,這個智商,確實不可小覷,怪不得能把明珠哄得那麽開心。

紀無痕又道:“明珠的異骨,起初是被您尋來的幾位醫者給包裹隱藏起來了,明珠九歲後,才會自動釋放出來。按理來說,在這之前,都是取骨的好時機,可馬匪沒有取走異骨萬象,夏侯兄弟二人,也被隱瞞了十多年,一直到夏侯荻業為了隱匿夏侯明珠這個身份,決定取出異骨,消磨主人的特征。還是在下告知於他的。這其中,必然還有更大的陰謀。”

那晚,夏侯荻業的表情不像是作假。而且,他確實是發瘋般地愛著明珠,隻是想讓她從自己妹妹變成自己的愛人,絕不可能想要她死。

冥冥之中,像是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在操控著這一切。紀無痕不敢說,這股力量徹底消失了,也不敢確保,它一定不會針對明珠第二次,所以,還是得提早說出來,提早預防。

賀蘭鬆行愣了一瞬,問了一個不相幹的問題:“夏侯荻業為什麽要把明珠藏起來?”

紀無痕也頓住,一時之間難以啟齒,最終艱難道:“我想,夏侯國主很願意回答這個問題。——這會兒人應該到了,我想,您可以趕在他與明珠見麵之前,先問清楚這個問題。”

賀蘭鬆行這次倒是立刻就明白過來了,這件事明珠不知情,而且可能會對明珠造成傷害,所以不宜讓她知曉。

“一起去。”

兩人走到山下的時候,果然正碰上夏侯錚風。他確實誠意十足,沒有要使者事先通報,而是親自上山來。

看到賀蘭鬆行的時候,他怔了一瞬,隨即大步走了過來,主動問好:“多年不見,郡王看上去,倒是絲毫未變。”

賀蘭鬆行一臉冷漠,也得沒廢話,開口就問了剛剛那個問題。

夏侯錚風愣住。

看到他的表情,賀蘭鬆行心裏更加忐忑:“怎麽?這是有多見不得人?”

“確實是家醜。”夏侯錚風苦笑一聲,“荻業在明珠身上花費了太多心思和精力,難免生出來一些想法。雖然知道明珠不是親生的,但到底是當做妹妹養大的,這也——”

賀蘭鬆行反複想了兩遍,才明白他的意思,頓時惱怒:“要不要臉?!”

明明是哥哥的身份,卻肖想妹妹?!

夏侯錚風任嘲:“這件事確實是我的錯,沒有及早發現荻業的晦暗心思,任由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但,郡王放心,明珠自始至終都不知道,荻業也沒敢表現出來。”

“荒唐!”賀蘭鬆行仍是臉色難堪。

“所以,荻業絕不可能傷害明珠,他隻是為愛昏了頭,被人騙了。”

賀蘭鬆行愣住,有一瞬間的迷茫,很快就又明了。在明珠的事情上,他反應格外迅速靈敏,這大概是一個父親的本能。

——他知道紀無痕的為難是出於何種原因了,也知道為什麽他說,在此地解決了更好……現在他滿心怒火,難以發泄,隻想著夏侯兄弟倆,趕緊從他眼前消失,不然,他真的控製不了手裏的劍了。

夏侯錚風自然也早就料到,這會激怒賀蘭鬆行,但是為了保住蠢弟弟不被賀蘭氏尋仇,這個秘密,就是最大的掣肘。

頂著賀蘭鬆行殺人一樣的眼神,夏侯錚風淡定依舊,伸手招呼侍衛:“名單和人都呈上來。”然後又轉過頭,說道,“中間諸多誤會,想來郡王也已經知曉,我便不再重複了。郡王有任何疑問,皆可與我對峙。”

賀蘭鬆行依舊隻是陰森森看著他,沒有說話。

夏侯錚風又道:“這些年,我從不曾放棄尋找明珠的身世,雖一無所獲,但也真心實意將明珠當成親妹妹一般照顧養育,如今她回到親生父親身邊,我也為明珠感到高興。”

“明珠即將回家,往後她的衣食住行,我也再用不上心思,便請郡王將明珠往日的大丫鬟和醫女一起帶走吧。也好讓明珠有個伴,到了新的地方踏實一些,還能夠幫郡王早日了解明珠喜好。”

賀蘭鬆行很想拒絕,他對夏侯家的所有人和東西,都沒有絲毫好感,東郡還能缺那幾個人幾件東西?!

深吸一口氣,賀蘭鬆行壓下心裏的殺意,冷著臉點了點頭:“放下,你可以滾了。”

夏侯錚風並不在意他的冷臉,四境一城,雖說大宗師數量接近,但大宗師之間,也有不小的差距。眼前這位東郡王的修為和劍術,他加上朱武和羅文進,都敵不過。

而朱武和羅文進兩個人一起,也敵不過一個西嶺雪。西疆因為多年前的內亂,老一輩修為高深的大宗師,幾乎死絕,西嶺雪是新一代的最強者,他也確實不是對手,更別說其餘人了。

即使如此,南國卻依舊公認武力最弱,虎狼環伺。

能在這樣的環境下,將南國發展治理成現今這副欣欣向榮的景象,夏侯錚風的才幹與隱忍心計,才是南國的立身之本。

夏侯錚風喊來侍衛隊長:“將人和東西交與小姐……”

話還沒說完,他就先看到了明珠,對著她笑起來,一如既往地溫柔寬厚:“明珠。”

明珠也快步走了過來,卻在快要靠近的時候突然又停了下來,站在山路的石階上,喊了一聲:“大哥哥。”

她對夏侯錚風的感情很複雜。

夏侯荻業想要將她的骨血給方盈玉,這件事大哥哥確實絲毫不知情,而且因為夏侯荻業舔方盈玉舔的太用力,兄弟兩人一度反目成仇,最終夏侯錚風死於天下風雲碑。

現在想來,這段劇情的目的,大概就是,為了讓舔狗夏侯荻業順利繼承南國,之後再成為方盈玉的囊中物做鋪墊吧?

夏侯錚風何其無辜?簡直比自己還要慘!

明珠咬了咬唇,徑直走到他跟前,又道:“我要回家了,大哥哥,你保重。”

夏侯錚風笑著應下:“好。明珠往後,也一定要更加快樂。”

明珠呼吸一滯,心中有些不忍,再一次提醒他:“大哥哥你要當心夏侯荻業的那些門客,他們好像都相互串通好了,要做什麽事……”

夏侯錚風倏地睜大了瞳孔,滿目驚訝。

如果不是因為找到了家人,這些話明珠是不敢說的,說了也未必會被采納,說不定還會再次引來殺機。

不過現在,她沒那麽怕了。無論如何,她都希望,夏侯錚風一直穩坐南國國主之位。這樣,四境平衡才不會被打破,也便不會出現為了成就女主霸業而生靈塗炭的未來。

“明珠提醒,大哥哥一定銘記在心。綠瑛和醫女我帶過來了,她們願意隨同明珠一起去東郡,明珠覺得呢?”

頂著賀蘭鬆行不善的目光,夏侯錚風淡定地跟明珠告別:“……你的院落會一直留著,裏麵的東西,也不會有人動,明珠想起什麽的時候,隨時可以來取。”

明珠點頭,目送他騎馬轉過身,又喊了一句:“大哥哥記得我說的話。”

“好,今晚回去就徹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