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落水之後,明珠就被驚到了,嚷嚷著要把自己庭院裏的那方小池塘給填了,最終沒舍得養了好多年的老烏龜,也就歇了心思,但這幾日,卻是再沒去過,就連烏龜,都是讓綠瑛帶到外間廂房,明珠過去陪著玩一會兒,玩夠了再讓綠瑛放回到池子裏。
陵娘就很擔心,明珠一不小心腳滑了,再次落水——
打住打住,不能想這麽不吉利的事情,明珠最近的心情已經很惡劣了,可千萬別再出意外了。
這會兒,結拜兄妹三人,正相談甚歡。
方盈玉竭力發揮了自己的優勢,專門針對紀無痕感興趣的事項,說出自己的見解和看法,漸漸地,終於察覺到,他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變得稍微長了一點。
——她當然知道紀無痕來南國做什麽,也是因為,才早先一步到這裏來,努力搭上了夏侯荻業。那時候她尚且不知道,紀無痕是以這種方式成為自己的結拜義兄的,但方盈玉卻知道,紀無痕遲早會來夏侯府邸,她便也一直在此耐心等候。
“如此,甚是有理。”紀無痕再一次肯定了方盈玉的建議。
夏侯荻業也一副與榮有焉的模樣:“義妹也曾遊曆過諸多地界,了解各方的風土人情,也曾拜訪各家名師,學習多種技能,精進武學,不是那種長在閨閣裏、看不見外麵天日的無知婦人。相處久了,大哥就更能夠了解義妹的聰慧和過人膽識了。”
方盈玉跟著笑起來,謙虛道:“二哥過譽了,我也隻是略知皮毛,算不得精通。”
正相談甚歡,方盈玉也有些飄飄然,事情的發展,順利到她不敢想象,能夠這麽快就贏得紀無痕關注的目光,簡直讓她忍不住上頭。
隨即,一道嬌軟的聲音打破了她的幻想。
“紀無痕!”
聽到明珠的聲音,紀無痕立刻站了起來,看了過去,往前走了幾步,站定:“小姐找紀某,有何吩咐?”
他的語氣如此溫和又謙卑,讓方盈玉心中十分不快,忍不住就要上前仗義相助,夏侯荻業卻先站了起來,也跟著走了過去,伸出胳膊讓明珠扶著,踏過台階站到這邊來。
“怎麽了?今天又不舒服?”這會兒夏侯荻業倒是想起來明珠落水生病的事情了。
然而明珠並不領情,一把甩開他的衣袖:“走開,煩人!”
夏侯荻業臉色未變,依舊帶著幾分笑:“這麽不給哥哥麵子?誰又惹你生氣了?哥哥幫你教訓他去。”
明珠的脾氣一向都是這樣,他並不覺得有什麽不對勁,也沒有覺得失了麵子。
方盈玉卻是變了臉色,每次見到明珠,都會掀翻她心裏麵的固有印象。好像,所有人都對明珠的驕縱任性,有很高的容忍度,就因為這張風華絕代的臉嗎?她就忍不住擔心,照這樣下去,明珠任性離家出走的話,夏侯荻業和夏侯錚風,真的會因為忙碌,抽不出人馬去救她嗎?
還是說,那時候夏侯府,出了什麽大事呢?若真是如此,為什麽天機錄沒有記載?
就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明珠徑直走到了紀無痕跟前:“你出來玩為什麽不跟我說?”
紀無痕微愣,臉上再次出現了類似“迷茫”的神情。不過他一向待人溫和,明珠又是病人,紀無痕也沒多想,立刻回道:“是紀某的錯,讓小姐擔憂了……”
“誰擔心你了?”明珠絲毫不客氣,當即就反駁了一句,然後將九轉連環套放到了石桌上,“給我還原!”
紀無痕好脾氣地拿了過來,三兩下給還原了,遞給明珠,又問道:“小姐喜歡嗎?”
“還成吧,打發時間挺不錯的。”
兩人說著話,方盈玉忍不住就緊張起來,一眨不眨眼地盯著這邊,看到紀無痕對著明珠和顏悅色的模樣兒,就更加忐忑不安了。
——沒有人能拒絕夏侯明珠,就連天機錄上都這麽說。要不是因為她自己作死,年紀輕輕香消玉殞,這世界怎麽會輪得到她當主角?
察覺到令人不爽的目光,明珠即刻就皺起了眉頭,尋找視線的來源,隨即意識到了什麽,心裏麵“哦豁”一聲,很快就知道方盈玉在想什麽了,微微揚起唇角,即刻又轉身,走向了紀無痕。
陵娘正好跟了上來,頓時眼皮一跳:“小姐?!”
主君到底怎麽想的,竟然讓這樣一個男人進府裏來做門客,還放任他到小姐跟前來?這也就罷了,明珠也不是那種眼皮子淺的,不會因為皮囊就對紀無痕有什麽特殊想法,但這不是還有個方盈玉在嘛,明珠現在最討厭的人,就是方盈玉,她喜歡的東西,明珠難免要多上心幾分,這還了得?
明珠抓住了紀無痕的衣袖,微微抬起下巴:“你來陪我玩兒。”
紀無痕再次茫然起來。
他這一生,從未像今天這樣,讓人無措。
明珠找他陪玩,這也不是不能接受,安撫病人的情緒,也是醫者的責任。過去,他也經常陪伴年紀幼小的病人一起玩耍,舒緩病痛給他們帶來的不安和難受。但,此刻紀無痕心裏麵卻有個清晰的念頭——明珠不是因為需要他才找他陪玩。
但又是為了什麽原因,紀無痕隱約覺得,與眼前這個身材高挑的女子有關。他隻知道,明珠不喜歡這個女子,他也,不是很喜歡。
有一種令人極為不舒服的感覺,從坐到湖心亭,紀無痕就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卻又越發模糊,甚至他都開始忍不住懷疑自己,可能是多慮了,是自己先入為主了,方姑娘並沒有什麽不好的,自己不能光看皮囊就對一個人下結論。
但是直到這一刻,明珠突然出現,紀無痕的大腦瞬間就清醒到不行,他也很快意識到,剛剛方盈玉帶給他的、那股怪異的感覺是什麽了——仿佛,命運突然出現了清晰的軌跡,要你必須按照這個軌跡走下去。
紀無痕此生,從不受任何人影響,做任何事情看待任何事物,他都有自己的行事方法和準則。默了片刻,他瞬間就下定了決心,要遠離這個女子。
“好。”紀無痕看著明珠,沒有甩開她搭在自己衣袖上的手,輕輕點頭答應,隨即笑開來,宛若池中青蓮盛放。
看他這麽上道,明珠本來就滿意了幾分,這會兒便又誇讚他:“你長得真好看,笑起來就更好看了!”
陵娘再次窒息。但她也不得不承認,這副皮囊確實優越極了,這還是頭一個,單論相貌,在明珠麵前沒有被碾壓的人。
但是偏偏,夏侯荻業仿佛沒有意識到不妥似的,直接把大臉塞了過來,問道明珠:“二哥哥不好看嗎?”
明珠皺了皺眉,麵無表情推開他的大臉:“看煩了,你走!”
夏侯荻業又道:“二哥哥也可以陪你玩呀。”
明珠再次拒絕:“你會的我也會!”說著,又轉向紀無痕,“你是啞巴嗎?我誇你你怎麽沒反應?懂不懂禮貌了?”
紀無痕並沒有覺得不快,溫和回道:“多謝小姐誇讚。紀某還是覺得,小姐更好看。”
“那是當然!”明珠不無驕傲,眸子裏光彩熠熠,一派天真爛漫,“走走走,快點給我演示一下那個黃不垃圾的東西要怎麽玩兒,我還是第一次見呢……”
路過方盈玉身邊的時候,紀無痕再也沒有看她,連一個眼神都沒有施舍給她,專注而認真地看著明珠,仿佛她披帛上的那朵梅花,都格外好看。
夏侯荻業也很快被下人喊走了,說是主君找他,有要事。
“盈妹你想做什麽也去做吧,回頭我再來找你。”
待到三個人的身影都不見了之後,方盈玉才回過神來,坐在那裏,失魂落魄。
她預想過無數重逢後的畫麵,或許他並不記得她,或許他身邊有了新的夥伴,或許他已經成為更耀眼的存在……但這絕對不包括,他身邊多了一個明珠。
而且,明明很順利的呀,紀無痕也已經認可了她,為什麽明珠一出現,一切就像是一場夢一樣,突然之間就全都消失了呢?
方盈玉不知道自己怎麽走出的那個庭院,渾渾噩噩地往前走,對周遭的一切全然不知,滿心都在惦念著,她該怎麽做?天機錄上,也沒有關於紀無痕的更多信息,她隻知道,這人注定不凡,不論是武學還是智謀,他都是其中佼佼者。
除此之外,關於紀無痕的個人情況,並沒有多說一字,包括他的出身、家人、親朋好友,以及,戀人,都無著墨。
也是因此,方盈玉信心滿滿,覺得隻要再次相遇,她必然能夠走到他的身邊去,因為她是天命之女呀。
卻沒想到,紀無痕竟然出現在了夏侯府,還早早遇見了明珠。
方盈玉心思千回百轉,這是對她的考驗嗎?考驗紀無痕能否勘破美人關,從此對所有皮囊一視同仁,如果是這樣的話,她接受。
方盈玉再次打起了精神,壯誌酬籌。
剛剛回到院子的明珠,卻覺得忽地一陣冷意襲來,忍不住連打了兩個噴嚏:“阿嚏、阿嚏。”
院落裏再次兵荒馬亂,陵娘連忙將明珠拽進房間裏,綠瑛也吩咐丫鬟們,關窗的關窗,熬湯的熬湯……又讓醫女隨時備著藥。
紀無痕走了過來,站到了徐真真麵前。
“先生?”
“藥能給我看看嗎?”
徐真真立刻遞了過去:“先生請看。”
如今明珠小姐的診治大夫變成了麵前這個風華絕代的紀先生,徐真真也覺得很是高興。不僅小姐心情好了,先生也是個溫柔的人,她的日子也會好過很多,起碼,再去拿藥的時候,不用看別人眼色了。
“可有不妥?”
紀無痕將藥碗還了回去,溫聲道:“小姐不愛喝,以後就不必再備著了。”
徐真真一愣,也沒多問,立刻應下:“是,我去倒掉。”
紀無痕點了點頭,看她離開後,又沉思起來——明珠討厭藥神,不是沒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