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風箏做好之後,放在走廊裏晾幹,明珠便回屋睡覺去了。

上床的時候,她一心想著明日去放風箏的事情,早就把喝藥這件事拋之腦後了。

綠瑛看她高興,也跟著笑起來,勸道:“小姐快睡,明日就能早些起來去放風箏了。”

明珠聽話地閉上了眼睛。

正睡得迷迷糊糊,明珠陡然驚醒,她好像不知不覺做了個噩夢,但是夢到了什麽,卻在醒來的那一瞬間,全都忘了個幹淨。

仍是有些困頓,明珠躺在被窩裏沒有動,迷迷糊糊地,又聽到外麵傳來傳來說話的聲音,似乎還不是一個人,時高時低,煩得很。

明珠等了一會兒也不見那些人停下,雖然聽不太真切,但是宛如蒼蠅一樣在耳邊嗡嗡叫,不僅煩躁不已,也更加睡不著了,一把掀開被子,怒氣衝衝走了出去。

小丫鬟連忙抱著毯子追了出去。

綠瑛正在跟夏侯荻業解釋:“……小姐好不容易睡下,少主等明日再說不也一樣……”

“大半夜的,是天塌了嗎?非要跑我這裏來撒野?”明珠站在門口,嬌聲嗬斥。

一看到她,方盈玉就又想起來,紀無痕為她洗手作羹湯、溫柔又耐心的模樣兒,心裏的那根刺,幾乎都要刺穿她的整個人了,明知道不合時宜,卻又實在按捺不住了,便開口說道:“聽聞明珠姑娘沒有喝藥,義兄這才急急忙忙過來……”

明珠絲毫不領情,小臉冷若冰霜:“你閉嘴,要你說話了嗎?小門小戶出來的,果然一點規矩都沒有!”

方盈玉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出身是她的痛,而且她也沒有天生武骨,要不是僥幸開啟天機錄,終其一生,她也夠不到明珠的位置。

夏侯荻業的怒氣一下子就竄上心頭,語氣陰沉沉:“明珠,我是這麽教你的嗎?”

明珠笑了起來,明媚又天真,看著他:“二哥哥這話說的可真有意思。這裏是夏侯府,我是夏侯明珠,作為主人,難道還沒有權力拒絕不喜歡的人,進入我的家門了嗎?”

夏侯荻業一愣,總覺得明珠話裏的惡意格外大,又看到一邊畏縮起來的方盈玉,頓時頭疼不已,更加覺得明珠被嬌寵壞了。長在深閨的女孩子,不要求她禮賢下士,但起碼,對於夏侯府的門客,得有幾分尊重吧?

什麽時候,明珠長成了這副樣子?令人失望又無奈……

——夏侯荻業自己都沒意識到,他竟然將自幼寵愛至今的明珠,貶低至如此地步。

明珠卻像是看透了他在想什麽似的,又說道:“在二哥哥眼裏,我這個妹妹,跟別的妹妹比起來,是不是一無是處啊?既然如此,二哥哥大可把別的妹妹也帶進來夏侯府啊,多養幾個人,多幾張嘴,又不是什麽大事兒……”

綠瑛聽得心裏堵得慌,連忙勸道:“小姐——”

她話還沒說完,夏侯荻業突然怒喝:“去把於總管找來。這院子裏的人,是該換一撥了。”

方盈玉微愣,隨即一喜——換一撥新的丫鬟婆子,十之八九都是被她影響過的,以後她想要往明珠這邊做手腳,豈不是更加容易了?現在的這些人,雖然也多多少少都對明珠有些意見,但好歹是照顧她多年,也拿了諸多好處,除了說說她的壞話,其餘的不好的事情,根本不可能做。

明珠也怒火從中燒,直接站到了門口,寸步不讓:“既然如此,二哥哥不如連我一起趕走唄,也好給你的新妹妹讓地方……”

“誰要趕我們明珠走?”夏侯錚風信步走來,麵上帶著笑,語氣卻不怎麽好。

夏侯荻業立刻收斂了:“大哥怎麽過來了?”

夏侯錚風沒理他,隻看向明珠,溫聲道:“很晚了,明珠快去睡覺,這裏大哥會處理。”

明珠冷笑一聲,要笑不笑:“我怎麽知道你們倆不是一夥兒的呢?”

夏侯荻業覺得這話格外刺耳:“你——”

夏侯錚風橫他一眼,滿目冷厲,讓夏侯荻業一下子冷靜下來,也不再吱聲。

夏侯錚風這才又轉頭笑著看向明珠,好聲好氣道:“大哥保證,明珠院子裏的人一個不會變,好不好?”說著,伸手招呼付詹,“調一個小隊過來,將小姐院落裏的丫鬟婆子都仔細認一遍,以後不是小姐院落的,不準進入。”

明珠這才輕哼一聲,臉色稍微緩和,又說道:“我不喜歡二哥哥了。”

“好,大哥趕他走,明珠不喜歡,咱們就以後都不讓他來。”

夏侯荻業愣住:“大哥——”隨即又看向明珠,滿眼複雜,“明珠,我……”

明珠垂著眼,懶得理會他,又繼續說道,“跟少主有關的人,我也不想再看到。尤其是那個什麽藥神啊妹妹啊……”

明珠最擅長蹬鼻子上臉,誰讓她不高興了,她也絕對不會讓對方舒心。

方盈玉頓時也變了臉色。

夏侯錚風笑出了聲,寵溺地捏了一下她的小鼻子:“大哥都答應你,那個苦苦的藥也不用再喝了,去睡覺了,好不好?”

明珠勉強算是不生氣了,給他一個麵子,眼角瞄到方盈玉還站在那裏,立刻又轉身走了過去,將一直站在陰影處、當個隱形人的紀無痕拽了過來:“我要他陪我!”

夏侯錚風臉皮一抽,連忙勸阻:“明珠,這個大哥不能答應,他是個男人……”

“那我嫁給他不就行了!”

齊刷刷幾道目光一起看了過來。

方盈玉心跳如雷,一眨不眨眼地盯著紀無痕,卻又分出心神,豎起耳朵傾聽主君的回答。大腦宛若快速運轉的主機一樣,降溫跟不上,風扇呼呼響,幾乎要將人的耳膜震破,而且運算速度還變得慢了,好一會兒的時間,方盈玉都以為自己幻聽了……

好在,夏侯錚風作為一國之主,始終要考慮夏侯府的顏麵,不可能任由明珠如此任性,耐心哄著她,又許諾了不少好東西,才讓她暫時放棄了這個荒唐的想法。

然而,方盈玉還沒來得及將心放回肚子裏,就又聽到夏侯錚風為明珠做下的許諾。

他說:“要是明日睡醒之後,明珠還是這麽喜歡紀先生,大哥一定讓他給你做夫婿好不好?”

方盈玉:“???”

你們夏侯家,就不能要點臉?!當事人就站在這裏,你們自顧自說這麽多話,做下這麽重要的決定,問過本人的意見了嗎?

她正要為紀無痕鳴不平,紀無痕也開口了。

“能得明珠小姐歡心,是紀某三生有幸。但如此驚喜,紀某還是希望,能在小姐心情尚好的時候告知。可否?”

他如此上道,明珠就很滿意,當即就改口了:“那我得再想想,萬一以後我能遇到更好看的呢。”

紀無痕絲毫沒有生氣,甚至還點了點頭,輕笑一聲,溫和地看向她:“如此是應該的。小姐國色天香,出身富貴,夫婿自然也該好好挑選,最合適的那個。”

他一說起來,眾人才像是突然回過神,想起來夏侯明珠的容顏,何止國色天香,說是傾國傾城的也不為過,所以,脾氣不好又如何呢?看到這張臉,還有什麽不能容忍呢?

綠瑛連忙道:“小姐,咱們回房去吧。”

明珠達到了自己的目的,也就不再關心這些人搞什麽,她也確實很困了,轉過身的時候就已經在不停打瞌睡了。

再次躺回到溫暖的被窩裏,明珠幾乎是秒睡。

綠瑛再次走到外間的時候,另外幾人都已經離去了,丫鬟們正在匆忙打掃清潔。

“紀先生也一起走了嗎?”

丫鬟立刻回道:“紀先生應當是回廂房去了,主君跟少君一塊兒走了。”

綠瑛點了點頭,也沒再問,看到外麵執夜的人果然是付詹,也就放下心來。正要回房間去,突然又意識到,陵娘今晚一直都沒在?

正猶豫著要不要問,陵娘就走了進來,臉色不怎麽好,看向綠瑛,說道:“你去陪著小姐睡吧,我身子有些不大利落。”

綠瑛定定看著她,好一會兒,才道:“好。”

都是有主意的人,她也不好多言。

紀無痕正在回去廂房的路上,走廊上的風箏晾幹的差不多了,便取了下來,拿在手裏看了一番,確實不怎麽精細,明珠力氣太小了,好幾處該彎折的地方都不夠弧度,但總體不影響。

仔細看了幾眼,紀無痕這次又發現了同樣的問題,就跟明珠的字一樣,起筆鋒利有度,但隨即就落了下去,失了力度也失了耐心,仿佛那一刻,就把主人的全部力氣都用盡了……

這種症狀,不是他的錯覺。躊躇片刻,將風箏掛到門口的屋簷下,紀無痕轉身推門,就被人喊了一聲:“義兄。”

是方盈玉。

紀無痕頓了一下,突然就覺得,任性真的是一個好主意,起碼,對於不想見的人,完全不用搭理,也不會有人苛責。

“方姑娘。”紀無痕轉過身來,溫和有禮,卻又疏遠的明明白白。

方盈玉臉色慘白,看著他,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苦澀至極:“義兄也覺得我做錯了嗎?”

“紀某並不知姑娘做了什麽。”紀無痕有一點點驚訝和不解,臉上帶著兩分困惑的迷茫,“紀某隻是覺得,這樣的家務事,你和我,都不應當在場。”隨即話鋒一轉,“如果說姑娘做錯了,那紀某也錯了。”

其實稍稍一想,他就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隻不過,在沒有確認這個女人的目的之前,他還不想打草驚蛇。

——今晚,在明珠睡了之後,紀無痕被夏侯錚風喊去,商議事情,然後明珠院落裏的丫鬟就匆匆跑來,說是:“少主闖進了小姐的房間,怒氣衝衝……”

夏侯錚風當即就變了臉色,匆匆趕去。

紀無痕本也要回去廂房,卻被叫了進去:“先生也一起來吧,明珠頗為喜歡先生,要是任性起來,還請先生幫忙勸解兩句。”

但是一進門,他就先看到了方盈玉。

那會兒他走在最後麵,想來對方是沒有注意到他,也就方便了紀無痕觀察房間裏這幾人。那一刻,在明珠和夏侯荻業爭執激烈的時候,他清晰看到,方盈玉臉上的竊喜,讓人厭惡,也讓紀無痕確定,這個女人,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