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筱定了定神,努力平息心緒。
她往日並不會想許多,如今失了看客的心態,著實讓她慌亂。
雜誌中千萬種失意女子,無非都是丟了心所致,是以靳筱往往規勸自己不要用心,更加不用動心。
他的確是個很好的男子,受人愛慕似乎是他的天分一般,然而這種天分是同靳筱八竿子打不著的,這世間能讓這般男子收了心的,大抵的結局也是家世相對的俊男靚女,而非一個躲在家裏看書的少奶奶。
你總是看得這樣清,她在心裏嘲弄自己。
連自己的心情都看得悲觀又清楚,靳筱伸手舀了一碗冬瓜湯,她的手腕十分細膩,連帶舀湯的姿態也十分婉約,四少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多了一絲溫柔。
四少又抬頭,笑著問道:“二嫂在韶關城住得可還好?”
柴氏放了碗筷,輕歎了口氣:“勞煩四少關心,原些是小了些,四少奶奶帶我們換了旅館,寬敞了許多。”
她又皺著眉,露出哀怨的神情:“寬敞歸寬敞,昨夜竟有老鼠,我們姐妹倆,可嚇得不輕。”柴氏望向自家妹妹憐愛道:“靜琴都沒有睡好。”
她說這些無非是想說明靳筱的苛待,指望四少幹脆留他們在顏公館住宿,這樣大的房子,自然不缺幾間客房。靳筱順帶接了話茬:“是我疏忽了,我總以為韶關城最大的旅館該條件好些,竟也有老鼠嗎?”
四少拍拍她的手背:“韶關畢竟不比省城,這邊的旅館都年代久了,有老鼠也是正常的。”
他沉吟了一會:“原本應當留二嫂在家中住,隻是我們剛搬過來,還沒來得及打掃幹淨客房,隻勉強把東廂打掃了我們二人住了,還請二嫂不要見怪。”
靳筱並不知道他為何要編這樣的瞎話,興許是心中有自己的計較,又聽他道:“二嫂不嫌棄,韶關軍部裏有一家新蓋的旅館,受我直接管轄,也更安全,不如搬過去?”
柴氏自然不想搬到軍部去住,又忙笑道:“四少不必費心,我早上已與前台交涉,已答應同我們換房了,想來今夜就會好的。”
靳筱幼時上學時,柴氏長她幾歲,其實要喊一聲學姐,那時她是學校交際花般的人物,之後嫁到靳家,似乎還大哭大鬧了幾場,再後來便聽說兄長已被她收得服服帖帖的了。
如今看來,與人交往的言辭手段,實在是個技術活,靳筱含笑聽他們又閑扯了幾句,隻覺得十分無聊,想早些結束回到房裏。
柴氏卻也是突然想到她了般,溫柔道:“少奶奶每天待在家裏,又沒有娘家人在身邊,想來寂寞得很吧,”她拉過柴靜琴的手,“不如把靜琴留在身邊做伴?平時也能說說體己話。”
靳筱看她倆親熱的樣子,心底升起一層冷意,對方興許真當她好拿捏,剛想開口,四少已回了她:“韶關不比省城,靜琴這個年紀,還是學業要緊。”
他又看向柴靜琴,一副長輩語重心長的樣子:“要同靳筱姐姐學習,她可是代數和英語滿分畢業的。”
靳筱微怔,她並不知道顏徵北如何得知這些的,她的學業成績,實在也沒入過誰的眼,好些功課,也無非是自己喜歡才用心去學,柴靜琴已低頭稱是,柴氏又開口道:“那可不是要多和四少奶奶多學習……”
四少已微笑著開口:“怎麽聽著雨聲了,吳媽,去看看外麵。”
吳媽笑著答應,又笑道:“四少爺,今日怕是有雷暴呢。”
“呀!”柴氏驚呼,側過身要向窗外張望:“這可怎麽辦,下雨打雷的,也不好坐車的呀?”
她回過神也忘了讓靜琴留下的事,張皇道:“昨日才見了報,有一家人打雷時開車出門,竟讓雷活活劈中了呀。”
四少的微笑並沒有變,靳筱卻從他輕輕敲擊的手指,看得出他已然不耐煩了,四少笑了笑,卻還是體麵地回她:“是嗎,那我喊人去把客房收拾出來,二嫂不要嫌棄。”
靳筱偏頭看他的神情,被他回過頭安撫地微笑,也沒有動過自己的目光,她突然想明白什麽,又有點不確定,她聽見柴氏歡天喜地嬌笑:“我同靳筱妹妹可是自幼一同上學的,今夜真想一起說幾句體己話,四少,你借不借人呀?”
“ 哦?”四少已強忍了怒火,看向靳筱,“夫人想同二嫂說些體己話?”
有些東西似乎是呼之欲出的,興許四個人都心知肚明,靳筱輕輕笑了,笑意慢慢散開在她的嘴角,似乎真是同二嫂關係極佳,她的眼神裏有些說不清的東西:“二嫂說的是,的確有許多話要講。”
顏徵北看著她,眼神裏卻是突如而來的神傷,仿佛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一般,他又調整了自己的神色,卻也難掩內心的黯然,笑道:“既然這樣,那我隻能借人了。”
這世家裏可多得是丈夫和小姨子亂搞的事情,靳筱隻覺得興許這種事情發生在自己頭上,她的心病會稍稍好轉,她又勸自己顏徵北無非是皮相好些,家世好些,實在也沒有什麽值得掛念的,總是和尋常女子喜歡一樣東西,實在沒趣。
可她躺在**卻十分難受,柴氏同她並沒有這麽多話可講,若聽也無非是聽柴氏絮叨一些家中瑣事,哪家被哪家欺負,哪家覬覦了哪家的家產,靳筱卻覺得腦子裏亂糟糟的,半句聽不進去。
事情發展到這裏,柴氏為何一定要留宿,柴靜琴今晚會去哪,柴氏心知肚明,靳筱也心知肚明,興許四少更是心知肚明。
可她能擋嗎?興許是能擋一時的,可她能擋得過多時呢?
她幹脆同自己打賭,若真是發生什麽,所有的悸動和情愫都埋起來,這樣她才能安安穩穩過好這一生,便是這一點點悸動,便已讓她飽受嫉妒的煎熬,若是再多,她保不齊自己會變成什麽樣子。
愛上不該愛的人,同吸食鴉片並沒有什麽區別,但凡所有走得下去的,都是有底氣的。
每個大著膽子把自己亮堂著活著的人,都是有自己的底氣的,而她沒有。
她是自幼靠做戲過活的人,是在陰影裏才敢剖出自己樣子的人,這世間做人的底氣,是靠家底,靠父母的疼愛,靠命的,她怨不得。
她一邊這樣強撐著解剖自己,又一邊輕輕呼出氣,那是她小時候痛急了,卻又不能哭出來吵著了父母兄長,緩和自己痛苦的法子,如今她覺得自己心裏某處也是如此的疼,她又告訴自己,但凡割舍便是如此,自然會疼。可凡事都有痊愈的一天。
她這樣想著,吳媽卻跌跌撞撞地跑進來:“少奶奶!您快去看看!要出了人命了!”
靳筱一驚,下了床忙不迭穿了睡衣往臥室跑去。
柴氏在她身邊慌張著“怎會出人命”“到底怎麽了”,她也半句沒有回,她此時隻想著莫不是柴靜琴是鄰國派來的奸細,來刺殺四少來的,如此她半個身子都要癱了去,隻想著去看清楚狀況。
吳媽倒沒有領她到臥室,反而是在書房,想來四少睡前還有文件要看,看到顏徵北好端端站在那裏,見她進來,也隻是冷哼了一聲。
靳筱鬆了口氣,又偏眼看到角落裏瑟瑟發抖的女子。
那女子衣衫淩亂,縮在那裏,額角全是鮮血,靳筱隻漫不經心地看了她一眼,隻覺得同她剛才的擔憂相比,實在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她性子裏的涼薄都在那一眼裏顯了去。
似乎又覺得場麵是有些慘烈了,才做出慌張的語氣來:“怎麽流了這麽多血,吳媽快找醫生來。”
便是她這故作慌張的聲調,實在也透著十二萬分的事不關己,讓顏徵北盡數捕捉,他怒極反笑:“這等爬到姐夫**的東西,還看什麽醫生,不如充了軍營去。”
柴靜琴方才還在嚶嚶哭泣,這時慌不迭跪爬過來磕頭。
靳筱又覺得有些不忍了,花季的少女,軍營實在是煉獄般的地方。
她更不想去火上澆油,才多了兩分懇切地勸和:“家裏的醜事何必鬧到外麵,若說教導無方,也有我的錯。”
“夫人也有錯?”
四少似乎聽到新鮮的樂子,她往日什麽包袱都甩得幹淨,今日倒大包大攬,還未他開口奚落,柴氏也跪了下去,她嗓子尖細,哭訴起兩姐妹童年如何孤苦無依,又更加刺耳,哭鬧間又爬了過去,說靜琴不過羨慕姐姐得遇良人,這才犯下大錯。
靳筱這回倒笑了,這世間人搶別人東西,似乎都要打著喜歡和羨慕的由頭,如此她也覺得十分無趣,揮揮手道:“吳媽,把這丟人的東西送回去吧,”她想了想又笑道,“就是被雷劈中我也管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