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海之內。
程如鋒緊盯著幻象中的棋盤，黑白兩軍的廝殺已然陷入了膠著狀態。
此刻的他。
所有的精氣神，完全融入到了棋局之中，全然不知，自己的這番作為，已經引起了數千裏之外的宮中祖師爺的關注。
砰的一聲~~
巨大的棋盤陡然炸裂，所有的棋子也跟著一起化作了齏粉。
紛飛的雙色碎屑隨風流轉，如同狂風驟雨般在程如鋒的識海深處飄零不已。
下一刻——
黑色的齏粉凝聚在一起，幻化成了一頭漆黑龐大的龍龜。
至於白色的粉末則是一路扶搖直上，最終變成了一條身長數百裏的白色巨蟒。
猛地愣在當場。
程如鋒表情凝重，一眼就看出，這是天地陰陽二氣轉化而出的虛影，比剛才的戰陣來得更加猛烈洶湧。
兩頭巨獸沒有任何猶豫，一見麵就廝殺在了一起，仿佛恒古不變的仇敵般，誰也不願退後半步。
山河崩碎，寰宇震動。
如同一方小天地的識海，瞬間被兩頭巨獸的爭鬥攪得天翻地覆。
“停下，快停下！”
心神一度陷入迷亂與恐懼之中。
程如鋒暗自咬牙，承受著神識崩裂的巨大痛苦，整個人變得恍惚起來。
“黑白是非，陰陽大道，為什麽一定要分個你死我活？！”
鏘的一聲~~~
青色的劍氣縱橫萬裏，於識海之內崛起，仿佛一道雷霆般從天而降，夾雜著程如鋒獨有的神念，狠狠劈在了兩頭巨獸之間。
霎時間。
龍龜與白蛇幾乎同時抬起頭來，瞳孔中的殺意一點兒也沒有減弱，反而將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程如鋒的神識上。
吼~~~~
幾乎同一時刻。
兩頭巨獸仰天長吼，張開血盆大嘴，齊齊朝著虛空中的瞎眼少年攻去。
強勁的黑白陰陽之力，瞬息升騰而起，糾纏絞殺之餘，猶如一根擎天立柱，毫不避諱地攻殺向年輕修士的識海核心。
這一擊若是挨實了，僅憑程如鋒如今的修為實力，就算是不死，神識也會被當場打散，從此淪為如同行屍走肉般的存在。
乓~~~
一道青光閃過。
橫空之中，彷如山峰般的青蓮綻放開來，漫天花火迸射之下，竟毫不費力地擋下了兩頭巨獸的猛攻。
“傻小子，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幹嘛去招惹啊......”
身後突然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
程如鋒猛地一怔。
回頭看去，隻見識海的虛空中，一具碩大的幹屍正直愣愣地盯著自己，腐朽的雙眼中，充滿了戲謔的神色。
“你，你是？！”一度被嚇得肝膽俱裂。
程如鋒雖是內門弟子，但畢竟入門尚早，並不知曉宗門祖師的事兒，自然壓根不認得張顯靈是誰。
“少廢話。”
虛空中的死人臉耷拉起眼皮，撇了撇嘴開口道：“老子的身份，事後你小子可以去問黃不舉那貨，現在沒功夫和你解釋......”
微微皺起眉頭。
張顯靈注視向下方盤踞的兩頭巨獸，不由得沉吟道：“為今之計，是要想辦法破解這個該死的棋局，先讓你脫險再說。”
不等瞎眼少年反應過來。
虛空中的幹屍猛的崛起，腐朽且枯槁的手臂驟然向下方按去。
嗡~~~~
隨著沉悶的嗡鳴聲作響。
碩大的手掌狠狠按壓在青蓮之上，張顯靈以自身元神為輔，駕馭著青色蓮花一路向下，不偏不倚轟殺在兩頭巨獸的頭頂。
轟的一聲~~
大半個識海翻騰不止，龍龜與白蛇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龐大的身軀四分五裂，當場崩潰成了齏粉。
“這氣息......”
震驚地感受著這一切。
雖然不認識眼前的幹屍是何方神聖，但這股獨特的劍意，程如鋒卻是十分的熟悉。
根本與師門長輩之前賜下的那顆青色劍種是同宗同源，乃是來自『青蓮劍宗』的產物。
程如鋒此刻才恍然大悟。
之前在山上修煉之時，他就隱約聽兩位師伯提起過，本門主峰下的地宮之中，有一位不出世的前輩高人。
他，才是整個『青蓮劍宗』的主心骨！
“前輩，莫非您就是......？！”
“別高興得太早。”
虛空中的張顯靈眯起雙眼，當場打斷了程如鋒，默默搖頭道：“這個該死的棋局還在，麻煩遠遠沒有結束。”
果不其然——
漫天飄曳的黑白粉末再次塑形，竟重新幻化成了巨大的棋盤，一顆顆星羅密布的黑白棋子依舊涇渭分明，愣是沒有絲毫的改變。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長歎了一口氣。
張顯靈目光深邃，俯瞰著蟄伏在識海中的詭異棋局，沉聲道：“也不知道你從哪兒招惹到這種東西，這玩意兒隨著時間的推移，正在不停地擴大，遲早會撐爆你的識海，偏偏你小子的神識太弱，根本無法將其驅逐出去！”
聞言。
程如鋒這才終於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反觀下方的棋盤，確實正如身後的幹屍所言，正在一點點地變大。
速度雖然很慢。
但若是不及時處理的話，到頭來一定會讓自己形神俱滅。
“前輩，我......”
“好了，老子沒工夫聽你解釋！”
再次開口打斷了瞎眼少年。
張顯靈的雙瞳中布滿血絲，感應到了莫大的危機之後，他在第一時間介入了進來，消耗了大量的生機。
若不是看在對方乃是『青蓮劍宗』的內門弟子，而且還是新秀一輩中難得的翹楚，張顯靈才不會來管這個閑事兒。
“既然無法將其驅逐出去，強行幹預又會引起棋局中天地之力的反噬，那也就隻有一條路可走了......”
暗自咬牙。
張顯靈當機立斷道：“破解了棋局，它自然會自己消失！”
此話一出。
程如鋒不由得連番苦笑，從一開始起，他就已經想盡了辦法，可這局殘棋上下左右皆是死路一條。
從表麵上看。
黑子似乎占據了絕對的優勢，但白子卻又負隅頑抗，劍走偏鋒想要與對方同歸於盡，無論走哪一步，都是滿盤皆輸的局麵。
“前輩，這局棋已經是死棋了......”
暗自歎息了一聲。
程如鋒語氣無奈，不由得感慨道：“黑白雙方勢不兩立，誰也沒有給對方喘息的機會，除了永遠這樣對峙下去之外，根本就沒有路可走。”
頓了頓。
程如鋒苦笑道：“難怪，即便是強如天尊，也照樣沒有辦法破局，天地之爭，陰陽互博，想要贏，實在是太難了。”
“為什麽一定要贏？！”
冷不防的。
張顯靈耷拉起眼皮，語氣狐疑道：“一局臭棋而已，隻要能讓雙方繼續玩兒下去，幹嘛非得分出個生死勝負不可？！”
此話一出。
程如鋒猛地一怔，整個人仿佛被雷霆擊中了一般，感覺受到了當頭棒喝。
沒錯......
為什麽，偏要一朝分出個勝負不可呢？
實際上。
無論是天尊，亦或是程如鋒自己，全都陷入到了一個慣性的思維怪圈。
棋局，就是博弈。
但凡是博弈，就一定要分個勝負不可，棋盤之上從來沒有所謂的忍讓亦或退避，一旦出手就要將對方置之於死地。
就如同天地規則還有陰陽大道一樣，水火不容且勢不兩立。
龍龜和白蛇的爭鬥亦是如此，它們所代表的乃是兩種截然不同的能量，無法交融，就隻有死鬥一條路可走。
但所有人都忘了，棋局隻是一場遊戲而已。
天地規則之間的較量，也不過是不帶任何彩頭的一種表象鬥爭。
分不出輸贏，那就幹脆不用分了，讓這場恒古不變的遊戲繼續下去，讓雙方都有喘息的一個機會。
這，才是破解棋局的關鍵所在！
“道無為，而無不為。”
眉頭緊鎖。
程如鋒心中似乎有所悟，嘴角揚起了一絲暢快的笑意：“欲知得失，事恒自施，無得失，則是我無為矣......”
“我明白了！”
當即大喜過望，轉身朝著空中的幹屍虛影跪拜了下去。
程如鋒表情恭敬，欣然叩首道：“多謝前輩指點，晚輩受教！”
“呃......”
一時間滿臉懵逼。
張顯靈略顯尷尬地沉吟了半晌，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指點了個啥，隻不過是隨便嗶嗶了兩句而已。
這小瞎子，到底領悟到了什麽玩意兒啊？！
“所以，你明白了？”
心裏一陣犯嘀咕。
可表麵上，張顯靈還是要裝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輕咳道：“咳咳，解鈴還須係鈴人，接下來的事兒，可要靠你自己了，我可幫不了你太多。”
“晚輩明白！”
雙手抱拳一拱。
程如鋒已然是胸有成竹，起身回頭望向身下巨大無比的棋盤，原本灰蒙蒙的雙眼中，立馬綻放出青色的異芒。
“不論輸贏，更不問黑白對錯，生生不息且輪回不止......”
驟然揚手。
指間立馬多出了一枚晶瑩剔透的棋子，程如鋒笑道：“這，才是宇宙乾坤，以及整個天地大道的至理！”
話音剛落。
瞎眼少年的神念一動，識海中的自己，與現實中的自己，幾乎在同一時刻出手。
叮~~~
晶瑩剔透的棋子順勢而下。
雙目失明的少年沒有絲毫猶豫，鎖定了棋盤之中一方無人問津的空位，狠狠地將其按壓了下去。
“這......”
大殿內。
原本一直在觀望的天尊陡然瞪大雙目，心中不由得一驚。
隻見眼前的少年嘴角帶著自信的笑意。
落子，提手，一番動作可謂是行雲流水，幾乎沒有任何的阻礙和遲疑。
刹那間。
塵埃落定，一枚棋子已然穩穩地落在了棋局之上。
整個大殿內突然陷入了死寂，好半晌都沒有絲毫的聲響。
轟隆——
一聲巨響過後。
黑白相間的火焰升騰而起，光芒萬丈之餘，大殿中的棋盤分崩離析，徹底炸裂成了斑駁的粉末。
但這一次，再也沒有了之前龍龜與白蛇的蹤跡，剩下的卻是一枚古樸的印章，從虛空中驟然墜落而下。
唰的一聲~~~
一旁的天尊目光如炬，一個踏步便迅速來到了少年的身邊，伸手一把將印章捏在了掌心中。
同一時刻。
識海中的棋盤也灰飛煙滅，程如鋒猛地驚醒過來，不由得退後了數步，好不容易才勉強穩住了身形。
“三千年，整整三千年了......”
攤開手掌。
天尊凝視著掌心中的古銅印掌，卻見其的造型獨特，正好是一蛇一龜糾纏在一起的模樣。
“終於，還是破解了這局殘棋，讓我拿到了她當年留下的東西！”
另一邊。
程如鋒與夏冰雲沉默不語，遠遠看著天尊近乎癡迷的表情，愣是沒敢出聲打擾。
“告訴本尊......”
眯起雙眼。
天尊猛地回頭，看向了不遠處的程如鋒，質問道：“你，究竟是如何破了這局死棋的？！”
“不為輸贏，隻看前程。”程如鋒脫口而出道。
微微一愣。
天尊瞪大雙眼，不過片刻的功夫，便明白了少年所言的真諦。
“不為輸贏，嗬嗬......原來如此......”
反手捏緊了掌心中的印章。
天尊低頭苦笑不已，卻又暗自咬牙，仿佛曆經了無數個滄海桑田，給人一種十分落寞無助的錯覺。
“原來，從一開始她就料定，本尊最在乎的就是輸贏對錯......”
頓了頓。
萬般頹廢的就地而坐，天尊仰頭長歎：“沒想到，本尊卻是連一個小輩都不如，如此淺顯的道理，耗去了三千多年，竟也沒能參透......”
“天尊誤會了。”
雙手一拱。
程如鋒深吸一口氣，直言道：“這一切，並非晚輩之功，乃是本門的前輩高人暗中指點，晚輩才能一窺天機。”
聞言。
天尊大驚失色，立馬聯想到了上麵幾位道宗曾經對自己有過的交代。
這個『青蓮劍宗』絕不簡單，瞎眼少年所說的那位前輩高人，更是連天尊也拿不準的神秘存在。
“嗬嗬，是這樣麽。”
淡然一笑。
天尊試探性地問道：“若是本尊要問，你所說的那位前輩高人，究竟是誰，估計你還是不會如實作答吧？”
沉默不語。
程如鋒矗立在原地，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
實際上。
他也很想知道那具幹屍的真實身份，腦子裏同樣是一頭霧水。
“罷了。”
依舊坐在地麵上。
天尊猛地抬手一揚，一點金色光芒突然飛逝而去，剛好落在了瞎眼少年的胸前。
反手一捧。
一枚小巧的玉簡立馬出現在其雙手之中，隱約散發出刺目的金色光芒。
“玉簡之中，記載的乃是天階神通，八十一路『戮仙連環劍』的口訣，你且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