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大床下的秘密

三天以後,在王悍東的精密計劃下,擔保公司開始籌備了。大公司必須有大氣派,王悍東決定把擔保公司設在五星級的假日酒店裏。在假日酒店辦理租房的時候,周麗先以個人的名義出麵,和假日酒店簽訂了一份長包房協議,在九樓、十樓各租了一套房。九樓的那套房帶有一個套間,外間可以用於辦公。在公司注冊手續辦好以後,再由公司和假日酒店補簽正式的租房合同。公司前期的一些費用,由王悍東從炎黃銀行的小金庫裏拿出五萬塊錢先應付著。公司由常怡人任董事長,周麗任總經理。因為常怡人和周麗隻懂風情不懂財會,但是擔保公司必須有懂得財會、審計業務的專業人才,業務才能開展起來,所以王悍東又在人才市場招聘了兩個財會專業畢業的大學本科男生。王悍東專挑男生的原因,是為了公司今後的業務發展,人員配備基本上要陰陽平衡,男女搭配、幹活不累。為了處理公司的日常工作,公司又招聘了一名文秘專業的女大學生。

在辦理擔保公司注冊的時候,王悍東為了給公司取一個好名字頗費了一點精神。王悍東回想起小時候在老家過春節,見過做生意的人家在大門上貼的春聯,上聯是:生意興隆通四海;下聯是:財源順暢達三江。他覺得這副對聯內容很是喜慶,符合擔保公司當前的發展大方向,所以把新公司的名稱定為三江投資擔保有限公司。

王悍東打電話將周麗叫到行長室,把自己定下來的公司名稱告訴她,要她按此去辦理公司的注冊。周麗憑她的中學地理知識和印象中電視劇戲說的人物,向王悍東提出自己的疑問:“行長,公司為什麽叫‘三江’?我國的大江有四條,長江、黃河、珠江、黑龍江,電視劇裏隻有兩江總督,從沒聽說過有三江總督的?”

周麗除了和王悍東在二人空間裏,可以親親寶貝、小狗小貓隨便亂叫以外,在其餘的一切場合,她必須稱王悍東為行長,這是王悍東給她定下的規矩,王悍東以此維護自己居高臨下的地位。

王悍東對周麗的無知沒有感到什麽意外:“這個‘三江’,不是指三條大江。古漢語裏的‘三’,泛指是許多。孔子說‘三人行必有我師’。假如我帶你和常怡人去逛街,是三人行吧?你們倆人中間必有我師?你說你們中間哪一個能當我的老師?所以孔子說的‘三人行必有我師’,是說在同行的許多人中間必有我師。你說我們這個‘三江’有多少條江?多得數不清了。”

王悍東的一通講解猶如醍醐灌頂,周麗總算弄明白了“三江”的含義。她回去遵照執行。

在王悍東和章建國商定開設投資擔保公司以後,隻用了半個月時間,三江投資擔保有限公司就正式掛牌營業了。

由於幾年前開始的機關、事業單位人事製度改革,周麗和常怡人都是合同製聘用人員。她們分別在各自的單位辦理了合同終止手續,人事檔案仍然放在市人才交流中心,轉而到三江投資擔保有限公司走馬上任。

倆人上任伊始辦理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和假日酒店簽訂了租房合同。由於公司是長包房,而且一包就包三年,因此假日酒店在房價上給了六折優惠,年租金為四十八萬元。王悍東聽了周麗的情況匯報,連聲說:“不貴,不貴。”

王悍東對房間的使用作了具體安排:九樓的套間周麗使用。外間用做公共辦公區,裏間是周麗的臥室。十樓的標準間是董事長室,留給常怡人和章建國共同使用。從此以後章建國常在這裏和常怡人幽會,這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的個人**,姑且不去說他。這裏需要說的一件事是,常怡人從市交通局辭職以後,對章建國提出了一個條件:接任章建國秘書的必須是男性,不準章建國再用女秘書。章建國比較懼內,他和常怡人之間保持著不清不楚的關係,也是小心翼翼、處處謹慎,有點像地下工作者。他害怕萬一讓太太知道他在外麵包養情人以後,家裏家外鬧得沸反盈天,牽扯出一大堆不必要的麻煩。他和王悍東不同,自從他擁有了常怡人以後,覺得常怡人知情識趣,他知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的古訓,他現在也是人生得“一個女知己”足矣,從來沒有產生過得隴望蜀的念頭。所以他對常怡人的要求一口答應下來,以後章建國果然配了一個男秘書。

三江投資擔保有限公司開張的第一筆業務,自然是市公路建設工程總公司的現成生意。這筆三億五千萬的大單,三天就做完了。王悍東把三江投資擔保有限公司做出來的保函,補進了市公路建設工程總公司的貸款材料裏,一起上報給了總行。半個月以後,炎黃銀行的總行批準了這筆貸款。三億五千萬的資金劃到了市公路建設工程總公司的賬戶裏,市公路建設工程總公司又將三千五百萬元匯入到三江投資擔保有限公司的賬戶內。這兩家公司都在炎黃銀行開設的賬戶,同行轉賬在幾分鍾裏就完成了。這三千五百萬來得極為容易,速度快得令人吃驚,犯罪的手法很有創新精神。

這就是章建國和王悍東之間交情極深、命運休戚與共的由來。

三江投資擔保有限公司有了這筆巨款以後,大家的日子都快活起來。那三個剛聘用的大學生,從這筆生意裏拿到了不菲的業務提成,個個洋洋得意、笑逐顏開。他們不清楚公司的性質和內幕,更不清楚在這筆空手套白狼的陰謀裏,他們拿到的隻不過是總利潤的一個零頭而已。王悍東乘這三個年輕人都在興頭上,讓他們做一些新企劃,如果有其他企業需要在炎黃銀行辦理貸款的話,這樣的擔保業務三江擔保公司絕不能放過。

有了三江投資擔保有限公司以後,王悍東和章建國在斂財上都上了一個新台階,這不僅是斂財數字上的簡單擴張,而且是在合法外衣掩護下的犯法,是犯罪藝術的一次升華。章建國送給徐沈平的兩百萬,也是從三江公司拿的。章建國當時對王悍東說,把這筆錢記在他的賬上,就是倆人將來分贓的時候,從他分得的那一份裏扣除。他們現在再回頭看看過去各自的那點小打小鬧,自己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了。

王悍東是三江投資擔保有限公司的靈魂人物。在這裏不得不對王悍東做一番隆重的推介。如果對王悍東的個人綜合素質做個總體評價,所有想做貪官的流氓,和想做流氓的貪官,都應該拜王悍東為導師,攻讀流氓貪官碩士學位。

王悍東講究穿著、熱衷交往、崇尚藝術、談吐豪爽、講究排場、出手闊綽,無論做好事還是幹壞事都賊膽大、有心計。他的人生哲學一是要有權,滿足自己的權力**;二是要有錢,以滿足自己享受的**。權是越大越好,錢是越多越好。兩者相輔相成,互相促進,鑄造自己的人生輝煌。

為了實現他的人生夢想,他精心設計自己的每一步行動,就像美國發射航天飛機那樣,每一個程序都經過了精確的計算。他把顏麗安排在徐沈平的身邊,把瓊花安插在徐文俊的家裏,都是出於未雨綢繆的考慮,她們都是王悍東預先埋設的棋子。王悍東已經用金錢控製了顏麗,在合適的時機他再把瓊花收買過來,到了關鍵時刻,她們就能發揮無比巨大的作用。王悍東花在顏麗和瓊花身上的開銷,都從三江公司的賬上支付。這點微不足道的小錢,又何足掛齒呢?

王悍東慫恿徐沈平開畫廊,則是出於雙重考慮。第一層次的作用是為徐文俊的創收提供一種掩護,這是三江公司經驗的翻版。第二層次的作用是通過顏麗收集徐文俊和徐沈平受賄的證據。有了徐家父子的犯罪證據,就可以挾天子以令諸侯。在跑官買官中,要挾有時候比行賄更為有效。一旦控製了地委組織部長,他不去邊陲小城當行長,而在市裏謀個一官半職的,豈不易如反掌?

王悍東的這個計謀,其創意是受到不久前眾多媒體炒得沸沸揚揚的一條新聞的啟發。這篇新聞報道說的是某縣城裏的一個老無賴,整天不幹正事,不分白天黑夜專門對縣裏的主要領導幹部盯梢,當他收集到這幾個官老爺們受賄、嫖娼的大量證據以後,逐個上門拜訪。在老無賴的要挾下,老無賴成了縣裏主要官員的座上客,甚至控製了縣裏大小官員的升遷。這場鬧劇最終當然以老無賴鋃鐺入獄收場。王悍東總結了老無賴的經驗和教訓,是經驗要學習,是教訓要牢記。他認為老無賴的失敗之處是:老無賴太得意忘形了,忘記了自己是個什麽東西。他必須引以為戒。從此他為人處世前倨後恭,這證明了他從那個老無賴身上,不但學習到了不少東西,而且青出於藍更勝於藍,比老無賴棋高一招。

王悍東畢竟是搞金融出身的,他在揮金如土的表象外麵,內藏著對金錢的精打細算。這看似矛盾的兩極,在貪婪的旗幟下統一起來,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就是:“用在人生享受上的錢,一分也不能省;其餘可以少付的錢,一分也不能付。”他幫助徐沈平開畫廊的目的,就是要從畫廊拿到章建國送出去的兩百萬塊錢的發票,有了發票這筆錢可以列入三江公司的支出。這樣三江公司年終結算時,可以少交六十六萬的企業所得稅。一次能省下六十六萬,可不是一個小數字了。三江公司租用五星級飯店的費用賬,他也另有一種算法。假日飯店給三江公司實繳的租金打了六折,加上三江公司少交的企業所得稅,實際租金支出相當於還要再打個六六折,總共算下來飯店的租金隻相當於四折,所以他認為租用豪華飯店的開支並不算高,反而對提升三江公司的形象大有裨益。具有王悍東這樣經濟頭腦的貪官富豪不在少數,這就是他們揮霍鋪張、追求奢侈的內在動力。

在章建國向王悍東通報了他的升遷以後,王悍東認為自己的易地做官的事,也應該提上議事日程了。他是利用章建國這塊跳板,才和徐沈平牽上線的。現在跳板已經搭好,他應該踩著跳板上船了。

他打電話約章建國抽個時間倆人再次切磋切磋。章建國推說上任伊始千頭萬緒,實在難以抽身,等幾天再說如何?他還說了一個更讓王悍東心動的理由:市裏為了大力發展高速公路,正在考慮加大對公路交通建設的投入,市交通局正在起草成立市高速公路建設有限公司的方案。有了高速公路的建設就有了貸款的需求,有了貸款的需求就有了擔保的業務,有了擔保的業務大家就會有錢賺。在這條簡單的邏輯鏈條上,王悍東和章建國的利益是一致的,所以他沒有任何反對的理由。

王悍東又想找徐沈平吹點風,說說他想易地做官的想法,由徐沈平回家試探一下徐文俊的態度。但是徐沈平說他比章建國更忙,眼下抽不出時間,同樣要王悍東等幾天再說。俗話說一朝天子一朝臣,一個單位隻要更換了一把手,下麵的中層幹部都麵臨著一次重新洗牌。中層幹部為了保住自己的飯碗,人人都在忙著進行地下活動。徐沈平作為局長辦公室主任,在這中層幹部大換班的時候,處在交通局權力核心的位置,當然會比章建國更忙。

王悍東在電話裏順便提到了兩百萬塊錢的發票一事,徐沈平答應由顏麗盡快給他送去,同時也把掩人耳目的兩幅書畫贗品一起送到。王悍東見章建國和徐沈平這倆人這幾天肯定是沒戲了,隻能耐住性子再等上幾天。

徐沈平答應給王悍東送發票的第二天,顏麗如期把發票和畫送到了王悍東的行長室。這兩天的等待,對王悍東來說簡直是一種折磨。正當他在百無聊賴之中,顏麗到銀行來了,王悍東正好借她解解心頭的悶氣。

顏麗進了行長室,見王悍東一口接一口地抽著悶煙:“王行長,今天你真悠閑啊!”

王悍東看見顏麗一下來了精神:“我哪來的悠閑?隻要是男人,誰也悠閑不了。因為你是女人,所以不會有切身的體會。如今做男人難,當領導的男人更難,身子是國家的,腦袋是人民的,嘴是上級的,肚子是飯店的,家是老婆的,床是情人的,成績是集體的,錯誤是自己的,除了錯誤就是沒有一點是我的啊!哪裏還有什麽悠閑?”

“瞧你說的可憐樣。你想不當男人也容易啊,現在有變性手術,你也可以改做女人。不過你沒想到做女人也不容易。如果你真的變性成女人,每個月女人來‘大姨媽’你就受不了。現在不要嘴上講得好聽,我看叫你不當男人難,叫你不當官更難。”

王悍東聽了大笑起來:“變性人隻是大體上像個女人罷了,哪會來‘大姨媽’?你的生理知識還少了一點。”

顏麗不和王悍東爭辯:“怎麽今天罰我站著,也不請我坐下?”

“我們是誰跟誰啊,還用那種客套?你想坐哪裏就坐哪裏。發票和畫都帶來了?”

“當然帶來了,不然我今天來幹什麽?”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你現在當了畫廊老板,說話的口氣也變了,現在的翅膀硬了?”

顏麗本性難移,一語雙關地說:“我的翅膀硬不硬無所謂,你的硬不硬就事關重大了。”

王悍東被顏麗逗笑了:“我的硬不硬?趙本山在‘蟻力神’廣告裏怎麽說的?誰用誰知道。我們別鬥嘴了,把發票給我,帶來的畫也拿出來,讓我看看賈作人的手藝如何。”

顏麗先把發票給了王悍東,又將兩幅畫拿出來平鋪在王悍東的辦公桌上。王悍東定睛一看,上麵的一幅是傅抱石1960年作的《陝北風光》。原作的尺寸是49厘米x56.8厘米。王悍東乍一看,麵前的這幅贗品真還畫得有模有樣,他想賈作人真還有點牛皮。王悍東再仔細一看,現在這幅畫尺寸明顯偏大,發現賈作人為了多賣錢,尺幅比原作放大了不少,這招蒙騙外行人非常管用。王悍東笑了笑:“賈作人是狗走千裏,改不了吃屎。”

顏麗沒聽清楚:“你說什麽?”

王悍東不能在顏麗麵前抖出真相,怕她知道太多會壞事,即便將來有必要讓她明白內情,也得慢慢地引她入彀:“沒說什麽。你既然當了畫廊的老板,我今天給你上點書畫啟蒙課怎麽樣?而且絕對免費。”

王悍東起身把辦公室的門鎖好,一把拉過顏麗讓她坐在自己的腿上,顏麗順勢把手勾在王悍東的脖子上。倆人擺好上課姿勢,王悍東開講了:“你和我相處了這麽久,對我的藝術修養一無所知。今天我不給你露兩手,你就不知道我的能耐。”王悍東指著畫侃侃而談起來:“你看好了,這是傅抱石的一幅《陝北風光》。傅抱石的畫首先是他的皴法與眾不同,書畫界稱為‘抱石皴’。破筆散鋒,聚散分明,一氣嗬成。從形態上看,是傳統山水畫中亂柴、亂麻、卷雲、荷葉和拖泥帶水許多皴法的結合體。筆鋒散鋒以後,可以說是八麵威風,點出的筆墨形象千變萬化,妙不可言……”

王悍東講得口吐蓮花,但是他隻是對牛彈琴。顏麗隻懂人頭馬xo、cd迪奧小姐牌香水,搜遍她的全身也找不出半個藝術細胞來。倆人在藝術修養上存在極大的差距,遠遠達不到倆人在床笫上麵的那種和諧。

王悍東看到顏麗臉上似懂非懂的木訥表情,誤認為顏麗是對他的精辟講解如醉如癡。王悍東還要繼續乘勝追擊,顏麗卻從他的腿上起身站了起來,信口恭維了王悍東幾句:“王行長,看不出你在書畫上有如此深的研究,今天先講到這裏吧,以後還望你多多指教!”

王悍東見顏麗要回去了,剛才的藝術**一下子沒了:“你對書畫沒有興趣?我剛才是自作聰明、對牛彈琴了,指教你了也是白搭!說正經的,最近畫廊裏有沒有什麽人來過?”

“最近連徐沈平都很少照麵,哪來的客人?”

“有客人沒客人不妨礙你每個月拿錢。你給我看著點,畫廊裏來了人,一個不漏地給我記下來。”

“這件事你上回不是已經說過了嗎?你煩不煩人啊!”

“我的話你能記住就好。你想走了,我也不留你。如果你不按我的話去做,後果你可得想好了。”

沒等王悍東把話說完,顏麗一溜煙地跑了。

經過兩個星期的排兵布陣,地區交通局中層幹部的人事安排定下來了。章建國為了安定團結,沒有對中層幹部做太大的調整,隻把兩三個原來和他有過過節的處長、副處長,從關鍵位置上撤下來,安排到工會、行政、後勤等無關緊要的崗位上掛個閑職,有你不多,沒你不少。主要處室的正職,全部換上了自己的人。

從市交通局的這次幹部調整中,看得出章建國喜歡用奴才,而不用人才。這種做法從人之常情來說也能理解。如果你家裏有兩個孩子,一個乖巧聽話,一個老是有自己的獨立見解,經常和你爭論不休,在一般情況下做父母的都是喜歡乖巧聽話的孩子。這是人性的一個弱點。官場畢竟有別於家庭,如果單位的一把手在用人的原則中,還夾雜了權力、人際關係、金錢等等非人性因素,那麽人性的弱點就變成了官場的慣例。章建國身在官場裏沉浮多年,自然不能免俗。他在用人上帶上一點權力和金錢的色彩,當然是情有可原的。市交通局裏再有才華的人,在章建國的權力麵前也顯得非常蒼白無力。人才隻有在單位臨時急需用人的情況下,才有可能在某一時刻給你一個暫時的舞台。這舞台到底有多大?隻有天知道!等臨時演出結束,暫時的舞台也就不存在了。

章建國把幹部調整到位以後,他開始著手市高速公路工程項目的前期準備工作。原來從局長辦公室調到綜合計劃處的彭副處長,在這次幹部調整中,升遷為綜合計劃處處長。章建國把彭處長找來,將製訂高速公路規劃的任務交給綜合計劃處,要求綜合計劃處限期拿出規劃草案來。

章建國是一個知恩圖報的人。徐文俊這次幫了他的大忙,如何進一步報答徐文俊,一直是他的一塊心病。如果再送錢吧,顯得太俗氣,說不定沈彩虹還會想:要送怎麽上次不一起送來?你把買官當做買菜啊?還興多退少補?這樣滴滴答答地送錢,顯得他太沒有水準。但他又想:如果裝聾作啞不送吧,又怕徐文俊,尤其是沈彩虹說他拎不清,如果上次的交易成了最後的晚餐,今後再有交易要談,他就難以啟齒了。章建國現在真是左右為難啊!在中國送禮是一門學問,送禮學問太淺的人,連送禮也送不好。

章建國遇上了看起來是一時難以逾越的困難,這時他想起了王悍東。章建國立刻給王悍東打電話,約他晚上出來聚聚。王悍東接到章建國的電話後,一下子興奮起來。他最近幾次打電話給章建國,章建國都說太忙,每次都是說再過幾天、再過幾天。幾個“再過幾天”加起來,已經過去了半個多月。王悍東氣得在背地裏不知罵過章建國多少次,說章建國忘恩負義、狼心狗肺、不夠朋友、飽漢不知餓漢饑等等。因為倆人在三江公司上的合作,王悍東目前有再大的怨氣也隻能往肚裏咽,他心裏明白,現在絕不是可以和章建國翻臉的時候,一旦倆人關係搞僵了,對誰都沒有好處。王悍東猜想:現在章建國主動打電話來,一定是他有了什麽為難之處,不是要我給他出謀劃策,就是要兄弟我拉他一把。他和章建國約好晚上六點,在假日酒店二樓的餐廳共進晚餐。隨即王悍東打電話通知了周麗,由她向飯店餐廳訂座,訂四人份的晚餐,用餐標準定在每人兩百塊錢上下,酒水除外。

晚上六點差十分,王悍東提前到了假日酒店,帶著周麗在酒店的大堂等候章建國大駕光臨。五點五十五分,章建國的車到了。周麗領著他們倆人上了二樓。仨人進了餐廳,隻見常怡人捷足先登,已經在餐桌旁就座。她見眾人進來,立刻站了起來依次和大家打了招呼。

四人在餐桌四周坐定,王悍東首先想發泄一下這半個月來積聚在胸中的不滿:“章局長,我今天是稱呼你章局長好呢?還是稱呼你章書記好?”

章建國聽了王悍東酸溜溜的話,知道前幾次在電話裏怠慢了他,王悍東借此機會出出氣。章建國是做大官的人,大人應該有大量,所以不和王悍東計較:“隨便王行長叫我什麽都可以,王行長喜歡怎麽叫就怎麽叫。前一陣子我確實太忙,今天剛有一點空閑,立馬約王行長出來聚聚,和王行長聯絡一下感情。王行長和我是莫逆之交,朋友之間即使多日不見,友情依然常青。我估計王行長會充分理解我的難處。”

章建國一段話裏稱呼了六次“王行長”,王悍東感覺出章建國說話的口氣裏,帶有一些歉意的成分,氣也頓時消了一半。王悍東考慮到今後他和章建國還要長期合作,即使心裏有氣,氣話也不能講過了頭兒:“既然章局長的心裏還裝著兄弟,那今天我要和章局長好好地幹上幾杯。”

王悍東吩咐周麗,讓餐廳服務員上酒、走菜。席間王悍東和章建國頻頻推杯換盞,中間夾雜著說些酒話和官場笑話。兩位小姐則是自顧自地埋頭吃喝。

不到二十分鍾,王悍東和章建國倆人把一瓶五糧液快喝光了。周麗怕倆人喝得過量,尤其是怕章建國的酒喝過了量,會耽誤了王悍東的大事,連忙插了進來說:“兩位領導酒喝了不少了。現在我給你們講個有關喝酒的笑話。有一個人喝酒喝過了量,他去廁所小便,那個人去了沒多久就回來了。回來後他對同桌吃飯的同伴說:‘這酒店生意就是好,連廁所裏都擺了兩桌!’大家都沒在意他講的話,以為是他酒喝多了在講酒話,沒答理他繼續喝酒。可是沒過一會兒,一群人衝進房間,按住那個剛才上廁所的人就打。大家連忙上前製止,質問打人的人:‘你們怎麽能隨便打人?’打人的這群人說:‘這小子該打,他到我們包間裏隨便撒尿!’”

周麗講完笑話,沒等別人笑起來,她自己率先咯咯大笑不止,接著常怡人也跟著笑得前仰後合。王悍東隻是咧了一下嘴,隻有章建國反應麻木。王悍東的酒量經過多年的鍛煉,已經快要達到酒仙的級別。他雖然今天喝了將近半斤的白酒,但是頭腦依然十分清醒,見章建國的精神狀態不佳,一下子會意了周麗講笑話的用意。他想起今天吃飯隻是一個序幕,正劇還沒上演,可不能讓章建國喝醉了,於是說:“酒逢知己千杯少。今天我和章局長是喝盡興了,酒喝過了量就會傷身體。常小姐你說是不是?”

今天章建國事先打電話通知常怡人,說他今天到假日酒店吃飯,吃完飯就留下來不走了。常怡人怕章建國今天喝醉了,如果夜裏在**發作起來,她可能招架不住,也勸章建國說:“章局長,我和周小姐都吃飽了,我看你們的酒也喝得差不多了。我上麵房間裏有今年的明前新茶,我們上去喝茶、聊聊天怎麽樣?”

王悍東對常怡人的建議立刻表示讚成。周麗叫餐局服務員過來簽單。此時章建國的大腦有點不大做主,由著眾人上了樓。

王悍東因為今天要和章建國商量事情,他把章建國帶到周麗的九樓,讓常怡人到十樓把明前茶拿下來。

王悍東和章建國在周麗房間的外間坐下,點上中華煙先抽起來。兩位小姐忙著給主子泡茶。常怡人一邊泡茶一邊說:“今天這茶可是上品,是產自宜興的紫筍茶。宜興的紫筍茶、紫砂壺、金沙泉合稱為‘宜興三寶’。”

王悍東酒後話多,他接過常怡人的話說:“紫筍茶是個好東西。唐代詩人盧仝說:‘天子須嚐陽羨茶,百草不敢先開花。’蘇東坡也說:‘雪芽為我求陽羨,乳水君應餉惠山。’陽羨就是江蘇宜興的古稱。今天我們喝了紫筍茶,也就接近貴為天子了,百草才敢開花。”

王悍東對自己的一番引經據典頗為得意。章建國和周麗不通詩文,隻能相覷而笑,隻有常怡人粗通文墨,連連點頭稱是。等茶水齊備以後,王悍東讓周麗和常怡人到上麵的房間去,因為他和章局長有“國家大事”需要商量。

等周麗和常怡人離開了,王悍東關上房間的門:“章局長,今天你約我吃飯,不會隻是聯絡一下感情吧?是不是有什麽事情要商量?”

章建國說:“聯絡感情是真的,有事情要商量也是真的。你讓我先喝口茶醒醒酒,等會兒我再和你詳細地說。”

王悍東知道喝茶根本不能醒酒,但是至少可以潤潤嗓子,就由著章建國去喝茶醒酒,自己在一旁靜靜地抽著香煙等候。章建國今天酒是喝得有點過量,但是還沒有到糊塗的程度。他端起茶杯牛飲,一杯茶一飲而盡。王悍東連忙又給他續上開水。章建國又喝了半杯,似乎才把胃裏火辣辣的感覺壓下去了一點:“這半個多月時間,我一直在忙著局裏的幹部調整,現在不管什麽事情,隻要牽扯上人事關係,問題就變得十分複雜,辦起來很棘手。類似的麻煩你一定也經曆過,我想你是能夠理解的。現在局裏事情總算擺平了、總算過去了,我才有時間騰出精力來,考慮其他的一些問題。第一個考慮的是製訂市高速公路建設的規劃問題。這個任務已經交給了綜合計劃處,由他們先拿出一個初步的方案來再說。我們倆人下一步如何做,等高速公路的規劃出來以後,我們再相機行事。現在我考慮的第二個問題是,徐文俊曾經為徐沈平向我打過招呼,現在徐文俊把我的位置擺到位了,徐沈平的位置怎麽擺?第三個問題是,你的調動問題如何來運作?”

王悍東見他的問題在章建國的考慮順序中,竟然排在徐沈平之後,心中有點不快,但是現在不是可以斤斤計較的時候,隻能忍氣吞聲地問:“你的初步意見呢?”

“徐文俊這次在我的問題上,的確是幫了我的大忙。知恩不報非君子。我本來想借徐沈平的房子要裝修的名義,再給他送點錢,但是又考慮到這樣直來直往地送錢,做法不夠藝術。思前想後還沒想出個更好的辦法。如果把徐沈平的事情處理得體,讓徐文俊和沈彩虹滿意,下一步再進行你的調動工作,就會事半功倍。”

王悍東聽了章建國的想法,似乎不無道理,章建國並沒有把他的事情放置腦後,而是講究策略和藝術,看來他對章建國的種種不滿是冤枉了好人。他想起自己以前天天在背後罵他,有點小小的後悔:“現在你再去給徐文俊送錢,可能不是個合適的時機。不過當時徐文俊把徐沈平弄到市交通局來,不就是要你為徐沈平謀一個好出路、好前途嗎?你現在在市交通局裏大權獨攬,‘黨、政、軍’一把抓,是幫助徐沈平很好的時機。另外,常言道‘一個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你要在交通局裏大展拳腳,就必須有一支自己的禦林軍,有一幫自己的鐵哥們。你如果把徐沈平提拔到關鍵的位置上來,比如白送他一個局黨組成員之類的官,徐沈平能不和你巴心貼肺嗎?你是花錢買的官,局黨組成員也值不少錢!送官就是送錢。這樣你既幫了徐文俊、徐沈平,也是幫了你自己,豈不是一舉兩得?假如我有可能再調到市交通局來,市交通局幾乎就是我們的天下了。”

王悍東的點子經常是出其不意。章建國奇怪自己怎麽沒有想到這個看似簡單的主意?但是他對王悍東後麵那個提議心存戒備。王悍東老奸巨猾、老謀深算,他對王悍東要多加小心,防止引狼入室:“你前麵說的那個主意不錯。徐文俊曾經要我多多關照徐沈平,現在我有了關照徐沈平的客觀條件,如果沒有關照好他,徐文俊心裏一定不滿意。讓徐沈平做局黨組成員是否妥當,我回去再慎重斟酌一下。後麵你說的你也想調進市交通局來,你真有這樣的打算?你現在的級別是副局級,你調進來還是副局長。這個問題你可要想好了再說。交通局的局長和煤礦裏的礦工一樣,都屬於高危險性的職業。河南省的三任交通廳廳長都成了階下囚,國內還有幾個省的交通廳廳長也都被栽了。現在全社會有多少雙眼睛都在盯著交通廳、交通局。交通局的保險係數比你們銀行低多了。”

王悍東聽了章建國的話,猜測他對自己存有戒備,得想辦法打消他的顧慮:“章局長你的話不無道理。我聽說有過這樣的戲言:‘如果你喜歡一個人,送他進交通局;如果你痛恨一個人,也送他進交通局。’管公路建設能讓人以最快速度‘富起來’,也能以最快速度‘倒下去’。交通局和煤礦在安全問題上有某種共同之處。但是煤礦事故頻繁,是因為煤礦領導不重視安全工作,所以才會頻繁地發生透水、冒頂、瓦斯爆炸等等礦難。交通局局長出事,也是由於他們自己的運氣不好,沒有做好自己的安全防範工作。你同樣也是交通局的局長,你為什麽沒出事?如果你真是要出點什麽事的話,事情早就出了。你講的隻是遠慮,起碼我們沒有近憂。我們能夠安然無恙,主要原因不外乎兩條,一個是我們做事的手法,比那幫落馬的蠢材高明,另一條就是我們在上麵有人罩著。如果把我們以前做過的事情給抖摟出來,不管用哪個國家的法律來量刑,我們都是罪犯。罪犯隻有現在,沒有未來。俗話說‘今日有酒今朝醉,明天倒灶喝涼水’。你現在想得那麽多,不是自尋煩惱嗎?”

章建國讓王悍東的話給嚇了一跳:“不想怎麽行?現在不想到時候再想就晚了!”

“我看我們的事情沒有那麽嚴重。你剛才說的隻是從最壞處打算,但是我們要向最好處努力。你回去抓緊把徐沈平的事情先落實下來,有了徐沈平就有了徐文俊,有了徐文俊就有了我們。我的事可以再往後放一放,等我們先把徐沈平的事情擺平了,我的事情再從長計議吧。”

章建國給王悍東的話搞得沒有了情緒,不想再談下去了。章建國上了十樓,周麗下到九樓。兩對野鴛鴦各自安歇,一夜無話。

一個星期天的下午,瓊花在沈彩虹的監視下,在沈彩虹的臥室裏擦洗地板。突然臥室電話的鈴聲響了起來。沈彩虹拿起臥室裏的電話,簡單地應答了兩句話,她下意識地朝瓊花瞟了一眼,可能是電話的內容有關機密,不能讓瓊花聽到,沈彩虹就把臥室裏的電話聽筒擱下,到樓下客廳的電話分機上去接聽。瓊花並沒有注意到沈彩虹的離開,繼續擦她的地板。

瓊花擦地板擦到床前的時候,床底下一個紙箱的一角突出了床沿好幾寸,妨礙了瓊花擦洗。為了把地板擦得更幹淨,瓊花把紙箱向裏推了推。她原來以為紙箱不會有多大的分量,就輕輕地往裏推了一下,可是紙箱挺沉的,躺在那裏紋絲不動。瓊花出於好奇,想看看紙箱裏究竟裝的是啥。她回頭看了一下,沈彩虹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走開了,她就大著膽子把紙箱拖了出來。她打開沒有封口的紙箱,看見裏麵是好幾個四四方方的紙口袋,每個口袋上還寫有不同的阿拉伯數字和人名。瓊花打開一個紙口袋以後,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裏麵竟是一遝遝的百元大鈔。整個箱子裏究竟裝了多少錢,她一時無法估計出來。這時她聽到木樓梯有了動靜,是有人上樓來了,於是她匆匆忙忙地把紙箱推回到床底下,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擦她的地板。瓊花因為懼怕沈彩虹看出什麽端倪,緊張得心在胸腔裏怦怦亂跳。

沈彩虹進了臥室,她把擱在一旁的電話機聽筒掛好,又環顧了一下四周,沒有發現什麽異常情況,繼續站在旁邊監督瓊花擦地板。瓊花因為偷看了她不該看見的東西,心裏有了一絲內疚,甚至是負罪感。她草草地把地板擦幹淨,沒敢正視沈彩虹一眼,就匆匆地下樓到廚房去了。

瓊花在廚房裏一邊準備晚餐的飯菜,腦子也一直在轉個不停。她剛才在樓上看見的錢,是她今生今世看見的最大的一筆巨款,就是老家三十裏鋪的農村信用社,也未必有這麽多的錢。東家不但官做得大,錢也出奇的多。她想不明白的是:城裏當官的怎麽會有這麽多的錢?她甚至產生了一連串的夢想:咱如果有了這些錢的十分之一,哦,哪怕百分之一也行,那麽咱爹就會過上好日子,咱也不用在外地做保姆,咱可以天天陪著爹,咱爹再也不會孤單寂寞了。但是這個美麗的夢想會變成現實嗎?咱這輩子能有這麽多的錢嗎?……呸!做保姆的能夠有口飯吃,就應當算是很不錯的了,自己別在大白天裏做白日夢了!

晚飯以後瓊花把餐桌和廚房收拾幹淨,回到自己的小天地裏。她盤算著明天就是月底,她又該去服務中心領取這個月的工錢了。按照服務中心定下的規矩,她每個月可以休息一天。她上個月隻請了半天假,兩個月的休息日加起來,她這回可以連著休息一天半了。瓊花以前在靠山村的時候,幾乎是天天休息,自打做了保姆以後,她才體會到能夠歇上一天半晌是何等的寶貴。

在最近的一個月裏,徐沈平因為忙於交通局的人事調整和東郊美廬新房的裝修,平時很少在家露麵,偶爾在家裏遇上瓊花也是行色匆匆。但是瓊花總是感覺到在他的眼神裏,有一種不可捉摸的東西在遊動。瓊花每次見到徐沈平,總會感覺到一種莫名其妙的不安。徐文俊不是出差就是開會,即使是在家的日子裏,他回到家裏吃完飯,就一頭鑽進他的書房裏,和瓊花之間隻屬於點頭之交。沈彩虹回家以後,經常頤指氣使地指揮瓊花做這做那。瓊花在沈彩虹的**威之下,沒有半點的回旋餘地,除了服從還是服從。瓊花在徐家的兩個月裏,生活安定是安定了,可是心裏除了孤獨以外,隻剩下了不舒心,總覺得有些壓抑,靠山村自由自在的日子,仿佛離開她已經很遙遠、很遙遠了。

富人對金錢的渴望是為了滿足貪婪,窮人對金錢的渴望是為了生計。瓊花今天的意外發現,一直在她的腦際縈繞,揮之不去。她想徐家已經是要什麽有什麽,但是他們為啥還要那麽多的錢?他們有錢不用又為啥藏在床底下?她冥思苦想,始終找不出一個正確的答案。

第二天早上,瓊花在伺候沈彩虹吃早餐的時候,跟沈彩虹說她下午要去服務中心拿工錢,明天她準備出去買點東西、辦點私事。因為這是事先雙方約定好的休息日,而且隻有法定休息日的八分之一,沈彩虹沒有理由不同意。她法外開恩地說,今天中午她們家三口子都不回來吃午飯,瓊花隻要把家裏收拾幹淨了,想早點出去也可以。

沈彩虹的話猶如給了瓊花一道特赦令。瓊花麻利地將家裏整理得井井有條,然後簡單地弄了點午飯吃了,把徐家的幾道門都鎖嚴實了才離開。她打算先去看望大春和桂香。

瓊花乘車到了東方度假村。她走進大春的地下室小房間時,大春和桂香剛剛端起碗準備吃午飯。他們中午吃的是菜飯,湯是一碗西紅柿雞蛋湯。大春見瓊花來了,急忙放下碗筷:“瓊花來啦!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咱們正準備吃飯,快坐下來一起吃。”

瓊花向大春解釋:“咱是吃過飯出來的,你們自個兒吃吧。”

桂香說:“既然你吃過飯了,我們也就不客氣了。我給你倒茶去,你先坐下喝口茶。我們吃飯吃得很快,吃完了來陪你說話。”

瓊花說:“不耽誤你們吃飯,茶咱自個兒倒。飯菜擱涼了吃下去會不舒服的。”

大春兩口子繼續吃飯。瓊花自己倒了茶,在一旁喝著。

大春吃飯如虎,他三下五除二把一大碗菜飯送下了肚,隨後又倒了半碗西紅柿雞蛋湯咕嘟咕嘟喝了下去,用手在嘴巴上抹了抹,就結束了午餐。

大春拿了一張小凳子坐在瓊花對麵:“你今天中午怎麽會有空出來的?”

瓊花說她下午到服務中心領工錢。因為機關中午要休息,現在去嫌早了,所以利用這段時間空隙來看望他們。她接著又說:“嗨,大春哥,咱今天要講一個奇怪的事情給你聽。咱上個星期天的下午,在樓上房間裏擦地板,在東家的婆姨下樓去接電話的時候,咱發現東家床底下有一個大紙箱,裏麵藏了好多好多的錢。”

“有多少錢?”

“咱也不知道。有七個紙包,橫豎一個紙包裏就有好幾萬塊錢,後來東家的婆姨上樓了,咱沒來得及細看,又放回去了。”

桂香午飯也吃完了,在一旁洗鍋刷碗,聽到瓊花講了這麽一筆巨款,不由得有些眼紅:“你沒有趁機從裏麵拿點錢?”

大春聽了不高興了:“你怎麽能這樣瞎說?咱們做人要本分。人家的錢再多那是人家的,咱們再窮也要窮得有骨氣,絕不能做偷雞摸狗的事情。瓊花,你千萬不能聽你嫂子瞎扯。”

瓊花辯解說:“咱當時隻是出於好奇才看了一下,沒想到紙箱裏麵藏了那麽多的錢。咱絕對沒有拿別人錢的意思。”

大春說:“你這樣做就做對了。咱們做人總要有一個做人的尺度。咱小時候聽爹講過‘不食周粟’的故事,說的是在公元前十一世紀,周武王滅了商國,商國孤竹君的兩個兒子伯夷和叔齊,發誓從此不再吃周朝的小米。他們隱居在首陽山,采集野豌豆充饑,最後餓死在首陽山裏。”

桂香當即對大春的故事有了不同意見:“你講的那一套是封建社會的東西。現在是什麽年代啦,你還把它搬出來講!這個事情如果發生在現在,這樣的人餓死了也沒有人會同情。人窮誌短,馬瘦毛長。現在誰還顧得上這麽多?”

“桂香你這樣說就不對了。咱們要人窮誌不窮。你說是錢重要還是做人重要?”

桂香依舊不肯服輸:“做人是重要,錢也十分重要。人做得再好,如果沒有錢,最後還是餓死了。人餓死了大不了是一個死了的好人、曾經好過的死人。這樣做值得嗎?”

“現在有咱們政府在,就不會餓死人,所以大家都有做一個好人的條件。有條件做好人,偏偏又不肯去做的人,那就是壞人。這個道理總應該清楚吧!無論哪朝哪代,世上還是好人比壞蛋多。”

桂香見大春認了真,就不再爭辯了:“就算現在是好人多,橫豎壞人也不少。”

瓊花見大春兩口子的爭辯由她而起,感到有些不安,力圖從中勸解:“大春哥,這件事咱們不去說它了。咱隻是當一件新鮮事說著玩玩的。咱沒有動東家的錢,也沒有動過什麽歪心,沒有什麽錯與不錯的。”

大春說:“咱說的意思是,無論是這件事,還是今後遇上其他什麽事,咱們做人都要有一個底線,做事不能過了底線的界。”

瓊花引開了話題:“大春哥,咱叔最近可曾寫信來?”

“咱爹是每個月來一封信。快了,估摸就在這兩天咱爹會有信來。”

“咱叔來信你可得告訴我。”

“你盡管放心,這哪能忘了呢?”

瓊花估計了一下時間,她現在該去服務中心了,便向大春告別,說等她下午拿到了工錢,明天和桂香一起去逛商場。大春說:“桂香明天恐怕走不開,明天看情況再說吧!”

瓊花乘車到了服務中心。拿工錢隻是幾分鍾的事。小趙把錢給了瓊花以後說:“王行長關照下來,要你拿到工資以後,到他那裏去一下。你在這裏等幾分鍾,我替你打電話和王行長先聯係一下,聯係好了你自己直接去找他。”

因為是王行長找她,瓊花沒法不答應,隻能站在那裏傻等小趙的電話聯係結果。一會兒小趙回來說:“王行長說他現在沒有時間見你,請你六點鍾到假日酒店三樓西餐廳去找他。”

“咱不認識假日酒店咋辦?”

“這個問題好解決。你現在先隨便上哪個商場裏去逛逛。等到六點差一刻鍾的時候,叫上一輛出租車,你隻要告訴司機去假日酒店,司機就會把你直接送到那裏。出租車的發票你拿好,由王行長給你報銷。”

小趙的話瓊花是聽明白了,可是心裏直打著小鼓,王行長找她會有什麽事情呢?

瓊花看看服務中心牆上的鍾,才兩點半鍾。下麵剩下的三個多小時,她上哪裏去消磨呢?她站在服務中心八樓的窗口向外仰望,好像要從天空中尋找出答案。天上晴空萬裏,但是城市的天,沒有靠山村的天那麽藍,這裏的白雲,也沒有靠山村的雲那樣白,瓊花覺得城市的天空真是不值得細看。

瓊花把視線從天上收了回來,一眼就看到了街對麵的圖書發行大樓,不由得眼前一亮。她從小就有讀書的強烈願望,要不是家裏窮,她也許小學畢業了會繼續上初中,但是現在一切都成了泡影。她覺得現在上書店裏去看看,泡上幾個小時,是一個不錯的主意,而且書店裏一定有鍾,也容易把握時間。主意拿定以後,瓊花和小趙打了一聲招呼,徑直奔書店而去。

瓊花進了書店,猶如進了書的海洋。從書店門口的樓層分布圖上看,書店的營業樓麵有五層。每層樓的麵積足足有五六畝地那樣大。為了方便讀者購書,每個走道的上方都懸掛著導向牌。瓊花循著導向牌指引的方向,找到了賣生活用書的片區。這裏的書真多,令人眼花繚亂。有美容、美體的,有健身、保健的,有種花、養魚的,有育嬰、幼教的,有養狗、養貓的,有居室布置的,有美食、烹飪的……瓊花最有興趣的書是廚房用書。瓊花在家政服務中心曾經學習過一些烹調技術,因為學習時間太短,自己又是個北方人,不大熟悉南方人的口味,所以做菜的技術一直難以令人滿意。雖然徐家沒有說過什麽不滿意的話,但是從來沒有對她所做的菜說過一句讚揚的話,這起碼證明她做菜的手藝過於平常。她想今天借此機會在書店買上幾本烹調用書,回去好好鑽研一下,說不準自己的廚藝會有所長進。

現在的書印得真是漂亮。出版商擔心讀烹調書的人識字不多,大多數烹調用書都是圖文並茂,不多的文字配上色彩鮮豔的卡通圖畫或者是彩色照片,讓讀者一目了然,一看就會。讀者讀書是省時省力了,可是錢卻大大的不省了。

瓊花挑到了一本滿意的烹飪書。當翻到書的版權頁一看書價,她倒吸了一口涼氣。一本不足五兩重的書,標價竟然是二十五元。買一斤書的錢是買三斤豬肉的價。現在知識果然值錢了!知識不僅是力量,知識更是金錢!瓊花拿著書在買與不買之間猶豫了很久,最後還是決定忍痛把書買下來。她想買書是一種技術培訓投資,隻要能把書上的知識學到手,能夠讓東家滿意,哪怕東家隻說上一句讚揚她的話,她買這本書也就值了。

瓊花去收銀台交購書款。交錢的程序還頗為複雜,得經過五道手續:付錢、開發票、為書消磁、在書上蓋銷售圖章、放入書店專用塑料包裝袋,至此這筆交易才畫上句號。

瓊花買完烹調書又在書店裏瞎轉悠。她發現書店裏的人是挺多,但是並不都是買書人:有人看書,有人抄書,還有人用手機、數碼相機拍書。她這時才明白,現在的書太貴了,買不起書的大有人在。買不起書又抵擋不住讀書**的人,除了抄書、拍書以外,隻能選擇偷書。書店為了防止圖書失竊,不得已采取了煩瑣的賣書程序。在魯迅生活的年代,孔乙己是讀書人,讀書人竊書不算偷。現在是二十一世紀了,讀書人竊書肯定算是偷。偷書賊一旦失手,免不了要到派出所裏走上一遭。

瓊花轉到書店賣音像製品區域的時候,恰巧遇上了書店處理小偷的戲劇性場麵。

書店的營業員抓住了一個偷光盤的小夥子,110民警也趕到了現場。警察問小夥子:“你偷了什麽?快點拿出來!”

小夥子回答:“《天下無賊》。”

民警感到好笑:“天下無賊?那你做了什麽呢?”

“偷了《天下無賊》。”

民警更納悶了:“你承認偷了,怎麽會天下無賊?”

小夥子從夾克衫裏拿出一盤dvd光盤。這是馮小剛導演的電影《天下無賊》。賊偷《天下無賊》,是一則很好的黑色幽默。

可惜瓊花沒有看過《天下無賊》,也沒聽說過《天下無賊》。她看這場短劇的藝術效果,因此大大地打了折扣。

瓊花看見偷光盤的小夥子被警察帶走以後,又在書店裏樓上樓下轉了一大圈。她走累了就在樓梯的台階上小坐片刻,時間就這樣一分鍾一分鍾地消磨掉了。她一直等到書店牆上的鍾指在五點四十五分,才從書店裏走出來,攔住了一輛出租車,直奔假日酒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