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惡念
線開始收緊，那老道正在拽我。這過程中我一直死死地抓著那個賊。而賊死死地抓著我的胸口，想把我懷裏的東西掏出來。
我有點哭笑不得，這賊偷心也太重了吧？
片刻之後，我來到了地麵上，我看了那賊一眼，頓時嚇了一跳。這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孩。一個小孩當然不足以嚇到我，關鍵是他同樣沒有眼睛。不僅沒有眼睛，連眼皮都沒有，隻有兩個黑乎乎的血洞。
我受了驚嚇，一不留神就鬆手了。而那小孩身子靈活的很，一下就掙脫了我的掌控，要向遠方逃去。
這時候，老道用手敲了敲那口鍋，說道：“來這裏，來這裏……”
那小孩受到召喚，就猶猶豫豫的轉過身來，向我們這邊走來了。
他吸了吸鼻子，把鍋蓋掀開了，然後要伸手進去撈眼睛。我連忙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指著上麵的血跡說：“看見沒有？他手上有血，這眼珠就是他偷的。”
老道不耐煩的嗯了一聲。我放開小孩，任由他稀裏嘩啦的開吃。
等他吃到一半的時候，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來：糟了，這慈悲湯是給鬼囚喝的。鬼囚喝了慈悲湯，我才能有一線生機，現在這口鍋裏麵的內容快要被小孩吃完了，那我們幾個豈不是完蛋了？
我對老道說：“您老人家也吃點啊。”
老道搖了搖頭：“出家人不吃葷腥。”
我有點著急：“這怎麽行？這老道不喝慈悲湯，我們還能活著出去嗎？”
不過轉念一想，老道慈眉善目的，也挺好說話，似乎不用喝慈悲湯也沒關係啊……
我想到這裏之後。忽然心中一震，發現我忽略了一個最重要的問題。我的心髒砰砰的跳，我緊張的問：“老道……不不不，道長，請問你是不是鬼囚大人？”
老道看都沒看我：“不是。”
我的心猛地沉下去了，砸在地上，摔了個稀碎。完了，這下徹底完了。
我想把小孩拉開，讓他別再糟蹋我的慈悲湯了，但是我不敢。我不僅惹不起鬼囚，我也惹不起旁邊的老道。
我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問老道：“鬼囚大人，不會就是這位小朋友吧？”
老道像是遇見神經病了似得，說道：“當然不是。”
我的心徹底涼了。
我近乎絕望的說：“這鍋慈悲湯，是給鬼囚大人喝的。現在被小朋友喝光了，可怎麽辦啊。”
老道淡淡的說：“其實都一樣。”
他見我心急如焚，忽然笑了笑，說道：“你想不想聽聽其中的典故？”
我現在危在旦夕，哪有心情聽故事？但是老道要說的事，好像和鬼囚有關，我聽聽也無妨。如果聽了故事還沒辦法救命，我打算找個借口開溜。
於是我點了點頭。
老道說：“這其實是我的故事。我在出家修行之前，就有了妻子。而妻子也壞了我的孩子。當時我一心想要修行，所以就拋棄他們，進了深山。”
我聽到這裏，不由得咧了咧嘴。這簡直是個渣男啊。不過我不敢這麽說，我連恭維他兩句“英明果斷”“舍小家為大家”之類的話都不敢。誰知道他現在怎麽想的？萬一馬屁拍錯了，我就倒黴了。
老道歎了口氣說：“後來附近發生一場大戰。士兵死傷無數，有一小股潰兵就跑到我那個小村子附近了。潰兵不如寇，流兵即為賊。我妻子和兒子被他們順手殺了。我在山上聽到這個消息，為他們念了七天七夜的往生咒。”
“我嘴上念著往生咒，其實我心裏是高興的，總算沒有了塵世間的牽掛，我可以安心修行了。”
我聽到這裏，實在忍不住了，我咧了咧嘴。果然世間的變態都是一副斯斯文文的樣子，這老道就是啊。自己老婆孩子都死了，反而心裏高興。那麽他現在和藹可親，過一會是不是會忽然翻臉把我殺了？
老道沒有注意到我的神色，繼續說：“那時候流行一種修煉方法。每個人隻修行一種器官。有餘力的話，再修煉其他的。我選擇了修煉眼睛。因為我本人天資尚可，又沒有塵世間的牽掛，所以用了幾十年的時間，居然修成了一雙神眼。”
老道指了指自己塌陷的眼窩：“這雙眼睛，可以看透人心，可以看穿人世間的一切。有一日我突發奇想，想看看天上的人在做什麽，想看看天上有沒有更快的修行方法。於是我在一座山的山頂上，開始窺天。”
我聽到這裏，震驚的看著老道：“你你你……你是盲神？”
老道咦了一聲：“你聽說過我？”
我幹笑了一聲：“有幸聽說過一次。”
盲神嗯了一聲：“你既然聽說過，後麵的事應該就知道了。天降雷劫，我不得不挖去雙眼自保。”
我很緊張的問：“我冒昧的問一句啊。您老人家到底有沒有看見天上的東西？”
盲神沉默了片刻，說道：“我看見了。”
我又緊張的問：“您老人家看見什麽了？”
盲神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我很納悶的看著他，心想：就算不想告訴我，也不用這麽敷衍的答案吧？
盲神歎了口氣，接著說：“我死了以後，有人把我的眼睛偷走了，想要借著神眼達到一些不軌的目的，但是他們都被天上人輕而易舉的殺了。”
“我的神眼已經毀掉了。可是總有人不甘心。他們最後把主意打到我兒子身上了。這些人認為，我能修成神眼，是天縱奇才，我的兒子應該也有我的智慧。”
我小心翼翼的打斷他：“不對啊，你兒子不是早就已經死了嗎？”
盲神嗯了一聲：“確實死了。但是他們其中有一個人膽大包天，居然偷偷混到了陰曹地府，把我的兒子偷出來了。”
我聲音有些嘶啞的問：“世上真的有陰曹地府？”
盲神嗯了一聲：“有。不過這陰曹地府，是不是傳說中的那一個，我就不知道了。”
“我兒子被他們偷出來之後，眼睛立刻就被挖走了。但是他們並沒有達到目的。於是幹脆把我和兒子都關在這裏了。”
我忽然想起夏心跟我說過的話。鬼囚是冥獄中的犯人，冥獄殺不死他，隻好在這裏造了一座假的陰曹地府，想要消磨他的求生意誌，讓他有一天自己絕望自殺。
我問盲神：“關押你的，是冥獄的人？”
盲神咦了一聲：“你知道的東西倒不少。看樣子你不是一個簡單的魂魄啊。”
我心裏一慌，我生怕盲神看穿我的身份，連忙說：“我認識一個道士，他懂這個。”
盲神嗯了一聲，繼續說：“冥獄裏麵都有什麽人，其實是我心裏並不清楚。他們想要的東西，我卻很清楚。”
“首先，他們想知道我在天上到底看見了什麽，有沒有得到更快的修煉方法。如果這一條他們問不出來，他們就會退而求其次，追問我修煉神眼的方法。如果這一條再問不出來，他們會再退一步，試圖讓我的兒子修煉出神眼來。”
盲神嘿嘿的笑：“我已經被關起來了，冥獄的人想殺我，易如反掌，但是他們偏偏不殺，不過是有所求罷了。我不能告訴他們，我告訴他們之後，就必死無疑了，於是我想了個辦法，讓我自己忘了。”
我好奇的問：“你是怎麽忘記的？”
盲神說：“我被關在這裏之後，這假地獄真的很厲害。最開始的時候，我當然知道這裏是假的，隻是一間牢房而已，但是時間長了，我總是把它當成真的陰曹地府。我心裏麵越來越煩躁，開始覺得這樣活著也沒意思，還不如死了算了。一了百了，可是看見身邊的兒子，我又舍不得了。我活著的時候，冥獄的人重點折磨我，我死了，就該折磨我的孩子了。”
“唉，他活著的時候，我沒有照顧過他。現在他死了，我就好好盡盡責吧。所以我硬撐下來了。我在這假地獄不知道呆了多少年了。我身上有戾氣，有怨氣。這些戾氣和怨氣像是烈火一樣，每天都在逼我，就等著我走火入魔。我一旦失去神誌，冥獄的人就可以擺布我了，把我做成傀儡，還不是有問必答？”
“後來我把魂魄一分兩半，一半安放善。一半安放惡。關於盲眼和窺天的一切，都在惡念身上。”盲神笑了笑，說道：“我是善的那一半。我隻管修行，一身輕鬆。”
我問：“惡的那一半，就是鬼囚？”
盲神嗯了一聲：“不錯，惡的那一半，就是鬼囚。”他隨手指了指旁邊的神像：“你看見沒有？鬼囚就在裏麵。我們兩個是同一個人，但是我卻製不住他。因為這假地獄裏麵充滿了邪念。他每呼吸一次，就強大一分。而我要念經十萬遍，才能多加一絲善意。”
這時候，小孩已經把鍋裏麵的眼睛吃光了，把血水也喝光了。然後他搖搖晃晃走到神像跟前，在上麵蹭了蹭手，留下了幾道血印。
盲神對我說：“鬼囚是我的惡念。殘暴不仁，殺人如麻。但是心裏也有柔軟的地方。我的兒子，就是他柔軟的地方。小孩子喝完慈悲湯，在他身上蹭一下手指，他會欣喜不已。接下來的十二個時辰，他都不會動殺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