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宗九大浮島接連震顫, 連接島嶼的巨大鎖鏈搖晃著,發出刺耳的金屬聲響。

這還僅僅是因為裴羨的氣勢。

他陰沉著麵目,黑袍上的金絲紋隨著風舞, 仿佛活了過來,呈現與他氣勢相通的騰龍之狀, 張牙舞爪撞破年亞瀾的層層陣法, 宣泄著他的殺戾。

“神宗,就是你的埋骨之地。”裴羨道。

“那……可就未必了。”年亞瀾勾起高深莫測的笑,忽然閃身消失在原地。

裴羨的反應比他更快, 搶先一步截下他的路,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捏上他握筆的那隻手,可以聽到清脆的骨裂聲。

年亞瀾卻絲毫沒在意他的狠色,即便在骨裂的痛感襲來時,臉上依然能保持那抹完美無缺的笑:“尊,你恢複了幾成功力?”

“對付你, 三成就夠了。”裴羨加大手裏的力度, 逼問道,“葉玫久居神宗修煉, 隻有一年行走在外, 你怎麽會認識她?怎會與她有如此交情?”

她墓前的那個陣法,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畫出來的。

“這,恐怕就不用尊上操心了。”年亞瀾眸中笑意深了深。

“你什麽意思。”

“她願意告訴的事情, 自然會對尊上傾數告知, 至於不願說的事——我又怎敢違背她的意願?”年亞瀾不疾不徐道。

裴羨仔細看著他的神色, 那輕描淡寫、沉著而條理的模樣, 找不出一絲破綻。

明明是他占據著絕對的上風, 本該讓他的對手痛苦、絕望。

可這個綠發城主毫不驚變, 寥寥幾句言語,擊垮了他心中的最後一絲妄想。

裴羨忽然鬆了手,冷冷道:“她不告訴我,一定有她的理由。”

不過,他也知道……她對他,並不是毫無保留的信任。

他不想對她有任何猜疑。

年亞瀾隻是淡笑:“她既然已經去了,尊上何必與自己過不去?還是放下為好。”

“放下?”裴羨冷笑,“你放下了?”

有資格勸他?

“並未。”在這種事上,年亞瀾倒是難得的光明正大。

“那本尊也同樣奉勸你,別懷著不可能的妄想。”

“尊上可真夠霸道的,管天管地,還管她有幾個人惦記著。”

“怎麽?”

一個溫柔而綿裏藏針,一個滿臉不高興,語氣帶著濃濃的火·藥味,空氣有那麽一瞬間的凝滯,似乎兩人又差點動起手來。

主要是裴羨的臭脾氣……對麵的但凡不是年亞瀾,場麵都會一發不可收拾。

*

“好強的威……壓……”

君海衛被神宗上空出現的極強威壓突然壓倒在地,莫名其妙匍匐下去,嘴裏的話甚至都來不及說完,就開始吱吱咯咯打顫。

不光是他,是所有的神宗子弟,無論是在做什麽,都瞬間跪倒下去。

包括葉玫,也感受到血脈深處那種似悸動又似顫抖的東西,腦中根本無法升起反抗的意識,向著威壓的正中心跪下轉過了身,恭謙地彎下腰,單膝跪地。

這種恐怖的感覺……

她立馬猜到了是誰。

大概是妖族女王的純正血脈,與魔族同屬於高等純種血,所以她所受的影響要輕一些。

九座浮島,不管是人還是靈獸,所有生物都在這一瞬間跪倒在地,畏懼而顫抖著,望向上空中的兩道人影。

葉玫也眯著眼睛看去。

那是……第五浮島的方向。

妖族的目力都不錯,她也如願看見了一黑一綠兩道極小的人影,而在他們各自的身後,一個是層層疊疊的金色絲線交織成網,構建出的極大陣法,另一個是排山倒海般湧出的黑色濃霧。

乖乖……

惹出這麽驚天動地的動靜,那不會是裴羨吧?

另一個會陣法的大能……綠發青衣,年亞瀾沒跑了。

葉玫有點奇怪。

這兩人在劇情裏分明井水不犯河水,怎麽就打起來了?

原書沒提到這個啊,難道因為她的改變,蝴蝶效應已經產生了?不是吧,就算白毛筆確實在裴羨手裏,以年亞瀾的性格,怎麽可能正麵剛。

他可是隻千年老狐狸。

看不懂,放棄了。

很快,神宗內就有了動靜,第七、八、九座浮島皆有一道道身穿白衣的人影飛出,這麽遠的距離雖然看不太清他們的星級,但能在這樣恐怖的威壓下飛行,顯然是神宗不世出的長老。

連閉關多年的老妖怪都出動了,這可是神宗累積多年的最後底蘊啊……

盡管不太喜歡這裏,但想到她還有個任勞任怨的老父親,她還是不願意看到裴羨就這麽把宗門毀了。

希望長老們能調停。

當然,神宗所有的弟子也是這麽希望的,他們不知道眼前兩個大能是從何而來,又是為何而戰,心驚膽戰地猜測著這是否會是宗門的末日。

未知,是他們恐懼的一切源頭。

隻是,還來不及祈禱,隻見高空中的黑影朝著第一個來的神宗長老伸出一指,拔地而起的白影就如斷了線的風箏,猛地摔飛出去。

緊接著,裴羨又指向了第二個。

第二位長老早被第一個的慘狀嚇得麵色蒼白,猶豫了片刻,就又被瞬殺。

“還有誰?”今天他心情特別不痛快。

剩下的幾人麵麵相覷,都瞬間退散,退開許遠,傳聲問話。

隻是,他們的語氣從方才氣勢洶洶的責問,變成了顫抖的低聲下氣:“此乃神宗之地,尊上為何……”

“本尊高興。”

行吧,他們怎麽揣測得了大能的想法:“尊上的對手似乎不是神宗之人,此次前來如若與神宗無關,老夫也可鬆一口氣。”

他們認了,隻要不是來找神宗的茬,就算在這裏開戰,炸掉他們幾座島,他們也隻能忍氣吞聲。

誰叫人家頃刻之間就能滅了他們呢?

“誰說無關了?”裴羨冷笑。

若不是怕打擾葉玫安息,他們以為他們能活著?

這和解談話,完全談不下去。

神宗的老者急得汗珠子都快掉了下來。

既然嘴皮子說不過,便換人上。

幾人“推搡謙讓”,生怕因為自己一句話不對被削了腦袋,最後,還是五長老從他身後扯出了個人來:“老夫閉關已久,不問世事,論對外交涉,還是你擅長。”

被強行扯出來背鍋的,是第五峰峰主,老實人葉劍。

葉劍本來隻是個峰主,但因為常年鑽研陣法,研究透了護山大陣,由著這不可磨滅的貢獻,才被破格提拔為長老。要論實力,他是所有長老裏最差的一個,也常成為被使喚的那個。

葉劍看到這場景也膽戰心驚,下意識往五長老身後站了站,想盡量讓自己的存在感低一些。

遠處那位大能,一看就是脾氣火爆的主,誰敢惹啊這。

五長老瞪了他一眼,話語中夾雜著命令的語氣,不容置疑道:“神宗的安危,便全在你了。”

葉劍是個非常有擔當的中年男人,聽到這句話,想到這些長老們大幾百年不出世,或許真的隻有自己才有和大能溝通的能力,便勇敢地向前站出了一步。

“那……那個,”結果開口時,還是暴露了他宅在深山多年,不擅與人打交道的社恐一麵,弱了氣勢,“尊尊尊尊上,您打鬥的動靜實在……太大了,神宗還有不少初階子弟,他們是無辜的……”

嚴肅的五長老恨鐵不成鋼地瞪著他。

動作比意識快的七長老猛然運足全力,祭出他最強的水龍獸,視死如歸地與其一同擋在他麵前。

大長老感到了神宗的麵子被按在地上碾壓,扶額擋住表情。

膽小的三長老捂住眼睛,不敢看接下來的場麵。

“完了……”早知道他拚死也要說兩句,“小葉!”

裴羨臉上帶著些許不耐煩,正要一彈指解決這個聒噪的家夥,冷不丁聽到有人喊他一句“小葉”,卻忽然住了手。

葉家一脈單傳,神宗除了葉玫還姓葉的,也就一個。

按理說……他是不是要喊一聲嶽丈?

裴羨遲疑了片刻,又把手負在了後背,表情複雜。

有點糾結。

顫抖著雙腿的葉劍遲遲沒等來那瞬殺的致命一擊,有些疑惑,一眼看過去,正見那尊者冷冰冰地盯著自己,嚇得三魂七魄差點飛了。

隻見他收了殺意,負著雙手,一步步淩空而來。

每在空中踏出一步,腳下的空氣便擠壓出波紋狀,隱隱躁動著,甚至有撕裂空間的征兆——這還隻是他收斂了溢散的力量,隻在腳下微微使力而已。

隻是如此,就讓空間達到了承受能力的極限。

另一旁的年亞瀾眯了眯眼眸。

看來裴羨……比他想象中的還要難摸清底細。

剛才,他確實還有留手。

是怕空間承受不住這種強度的對戰,還是怕……下麵的人受到波及?那,是死了的人,還是……活人?

他不由得望了望幾座浮島的方向。

“尊上這是何意?”

擋在葉劍麵前的七長老,目光緊緊盯著直向他們走來的裴羨,如臨大敵般警惕。

他也不敢主動挑釁,可就算冒著生命之險,他也要護著葉弟!

裴羨根本懶得答他,輕描淡寫抬手一掃,七長老連人帶幻獸直接被掃飛出去。

隻不過這次,是大發慈悲的有意留手,七長老人沒事,頂多是飛出去的樣子恐怖了些。

葉劍更是嚇得手都在顫抖了。

他沒懂自己是哪裏惹這位大能不高興,讓大能如此針對自己,竟然親自走過來結果他。

就連剛剛被指死的二長老都沒這等榮幸,那,他這種去世是不是……起碼在死法的新意上,超出了同輩的百倍!

大能這麽看得起他,親自走過來送他一程呢!

但他他他他……還是不想死啊!!

葉劍緊緊閉上眼,然後果然,世界安靜了。

預想中的痛感都沒傳來,大能不愧是大能,能讓人在毫無知覺中死去!

他想到北域有個傳說——有一個名叫狂刀的金發男人,他有一把全神州最快的刀,殺人不見血,能讓人在毫無痛苦中死去。凡是被那把刀殺死的人,直到頭顱從脖頸落下幾秒後,鮮血才會湧出來。

沒想到,有生之年他竟也能體會類似的感覺……

安靜,祥和,這就是死後的世界嗎?

可是,他為什麽感覺自己還在……害怕得發抖?

葉劍疑惑著,下意識睜開了眼。

隻見那個黑衣男子已經走到了他麵前。

他竟收斂了他慣常的狂妄高傲,眼神冷漠中帶著幾分不情願,卻又別扭著猶豫了一下,單手覆在胸前,對他微微欠身示意:“剛才……失禮了。”

這一欠身,嚇得葉劍差點從他的鳳凰上摔下去。

神宗長老瞠目結舌,場麵一時間安靜得詭異。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