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還嘰嘰喳喳嚷嚷著“白姐”的外門弟子, 看到那塊被掏出來的石磚時,表情各異。

眾所周知,梅花樁是極其考驗平衡與協調的基本功, 這個初學者不僅敢在上邊使用動作幅度極大的腿法,還悄悄往衣服裏藏了沉重的石磚!

“這合理嗎?”

“我竟然以為她是身體夠輕, 才沒掉下去的。”

“打擾了, 我去修行一年再來。”

“這難道就是道宗獨特的修煉方式?”其中一個外門弟子扶著下巴,沉思道,“他們平常的訓練一定就綁著這種石磚, 這樣無論是什麽拳路, 都會訓練到一部分平衡力,所以她輕鬆踩上梅花樁,也不是不合理。”

其他同門也更願意相信這個解釋,她肯定是早就做過類似的準備訓練,這塊石磚就是最好的證明。

葉玫迅速把裂開的石磚往儲物袋裏一丟, 雖然她不覺得這玩意上麵的字符誰能看得懂, 但保險起見,還是別讓人發現得好。

微風拂過, 帶來一陣和煦的氣息, 不遠處挨著庭院種下的百年老樹微微搖動枝丫,發出沙沙的聲響。

裴羨從樹上坐起,卻沒人看見他眯起的眼眸。

“還要再來嗎?”葉玫目光直視著白傲雪, 平靜、淡然。

“剛才不過是我大意……”白傲雪極好麵子, 死咬著說道。

她盡管偷襲, 也沒能把這女人打落梅花樁, 如若就這麽罷了, 讓她怎麽在同門麵前抬起頭來?

此戰, 無論如何她都要勝!

“雪兒,你先下去。”這時,遙遠的天外傳來一道男子聲音,“讓我來會會她。”

隻見一個身穿白袍的內門弟子乘著一隻冰孔雀飛至半空,光明正大地無視著島上的規矩,見到藥堂主不善的目光才稍稍收斂,將冰孔雀召回。

“在下君海衛,看姑娘招式精巧,便起了切磋之心,各位同門不要見怪。”君海衛笑嘻嘻說道。

葉玫嘴角撇了一下。

見鬼的切磋之心……依她看,恐怕是來替白傲雪出頭的。

第九峰君家,好久不見,還是這麽喜歡欺負老實人。

“師兄謬讚了,小女剛入道宗不久,還未學到正統所傳,恐怕會誤導師兄。”雖然不知道這是君家老幾,但顯然不是現在的她可以打過的範疇。

她已經是根成熟的油條了,不像這些年輕人那麽衝動。

“姑娘來神宗第一天就鋒芒畢露,在第一浮島揚名,應該不會怕的吧……不必那麽謙虛,我會盡量留手的。”君海衛笑著說道。

這女人怎麽不按他所想的來?

見到他為白傲雪撐腰,她就那麽識時務,乖乖認慫?要不是收受弟子必須摸骨齡,他都懷疑這小姑娘不是十五六歲那麽好騙的年紀。

此次他前來,不光是賣傲雪一個麵子,更是因為收到了君家家主的消息——有個神秘莫測的女子來了道宗,似乎與龍家交好,還在考核大賽上折了嫡子君海天的顏麵。

君海天顏麵如何,他倒是不關心。

他對這個女子比較有興趣,想摸摸她的真實實力,於是就來了。

沒想到這麽一見……果然比起實力,他還是更喜歡她那張花容月貌的臉,尤其是那雙勾人心魄的眼睛,貓妖似的。

“並非謙虛,而是我自從來到這兒就被教導,神宗內外門弟子之間的實力有著天壤之別,故而會把最靠近大陸的島嶼劃分為外門弟子的居所。看師兄的穿著,定是他們所說的內門弟子,如若師兄實在想替白師姐出口氣,那我直接認輸。” 她裝作惶恐的樣子,跳下了梅花樁。

“……”君海衛頓時感到一陣火辣辣的視線投來。

“欺負同門師妹”“欺負外門弟子”之類的標簽,就在她的三言兩語下,烙印在他臉上了。

這話說得太有水平,引起了其他被內門師兄欺壓過的外門弟子的共情,這時他們似乎和葉玫站在了同一條線上。

“確實不妥。”

“為了維護白傲雪,欺負一個新來的道宗師妹,師兄這樣做未免有些不公平。”

“雙方實力差距如此之大,師兄卻執意要打,這不明擺著以大欺小嗎?”

隻有白傲雪舒了一口氣,心中慶幸。

她悄悄看了一眼君海衛,眸中帶著一絲自己也未能察覺的歡喜。

既然師兄是為了她,勉為其難地開口:“師兄,要不算了吧……”

“不。”君海衛眼裏壓根沒看見正悄悄靠近他的白傲雪,轉而走到葉玫麵前,忽然從袖子裏變出了一朵花兒,“我當真沒有欺負師妹的意思,隻是、隻是想借個由頭接近師妹罷了……其實剛才我駕著冰孔雀路過時,偶然驚鴻一瞥,便對師妹一見鍾情。”

說著,把花兒往前遞了遞。

葉玫看著那朵微微彎著的小野花,愣了一下,一時間招架不及。

什麽情況??

沒見過的路數啊?您老不是想贏得白傲雪的芳心嗎?當著眾人的麵深情告白是什麽意思?

麻煩按套路出牌!

樹上的裴羨無聊地捏了兩片葉子在指。

指,是劍指的起手式,葉片,也灌注了些力量,讓其鋒利如刀。

這男人不行。

她要是敢這麽沒眼光,嗬……

葉玫遲疑了片刻,捏了捏那朵花瓣,眼神幽幽地說道:“師兄不要開玩笑了。”

“我乃是一片真心,要剖出來給你看麽?”君海衛依然堅持。

開玩笑,他君海衛出馬,就沒有搞不定的女人!要是被她當場給拒了,還是當著這麽多外門弟子的麵,他臉兒往哪擱?她神宗第一浪子的招牌豈不是給砸了!

“師兄,”她歎了口氣,“且看這花,從它的品種上可知,這種紅色野花是神州大陸最普遍的一種,隨處可見,隨手可摘,我在第一浮島也看到過不少——再從這花瓣看,花瓣的邊緣已經有些蔫了,看起來應該失水了一個時辰以上。”

“而梅花樁晨練在半個時辰前才開始,那時候師兄還根本沒見過我,敢問這朵花……原是打算摘給誰的?”

君海衛一僵。

這,就是傳說中……女人抓奸時恐怖的直覺?

不,不是直覺,是敏銳到細致入微的洞察力!這簡直堪比相物之術!

“嗬……嗬嗬,師妹嫌我的禮物不夠誠意。”他悻悻縮回了手,即便碰了一鼻子灰,也意味深長道,“不過沒事,你遲早能見到師兄的‘誠意’。”

*

晨練散場後,葉玫加快步子,匆匆帶著沈星離開。

“師姐,你為什麽走那麽急?”沈星有點不解。

“那個人有古怪,你要小心他。”她想了想,推了沈星一把,“我還有點事,你去師父那兒坐坐,練練今天教的基礎課。”

沈星雖然摸不著頭腦,但是特別聽她的話,連忙應了。

葉玫則往相反的地方走去,盡量讓自己穿梭在外門弟子紮堆的演武場。

她畢竟是神宗老混子一枚,對宗內潛規則摸得通透,包括什麽時間什麽地點比較安全,什麽地方方便躲人報私仇,什麽地方躲人追殺……她都一清二楚。

那個君海衛肯定有問題。

要麽,他就是奇葩顏狗,真就見一個愛一個,一見鍾情。但“偶然”經過這裏的概率,並不大。

他一開始和她提的可是切磋,甚至還有為白傲雪出頭的想法,所以上麵一條站不住腳,這也是她遲疑覺得別扭的地方。

那麽,是什麽情況下,才會對她這個不熟悉的道宗新人提出切磋呢?

君家。

她考核賽得罪了君海天,還為了龍戰動用了些底牌,顯出了與階級不符的戰力。

恐怕君海衛來,是君家派來摸她底細的。

行,隨便摸,摸得到她一片衣角算她輸。

葉玫絲毫不介意外門弟子看她的目光,在人堆裏混了大半天,又是跟著弟子們去吃飯休息,又是跟去藥堂學習,直到下午,終於,那種被監視的感覺忽然消失了。

她心下一喜,剛要回去,就見君海衛搖著折扇向她走來。

“小貓咪……真不知你是有意無意,竟然躲著不見我。”

“不好意思,你吵到我學習了。”葉玫假裝驚訝地抬頭看了他一眼,隨即又埋頭於書本之間。

一張靈藥學課本攤開,擺在她麵前,上麵寫滿了筆記。

乍一眼看去,好像還真是在認真學習。

“你這樣可就沒趣了。”他直接抽掉了她的課本,用威脅的口氣附在她耳邊,“一直跟著你的那小子,我若是將他……”

葉玫一點反應都沒。

裴羨啊?盡管抓。

就算你沒死,也應該生不如死了。

君海衛還不信了,難道他的消息有誤?“那個小夥子被你打發去見林行,可惜被我截了下來,他應該是叫沈星吧……”

葉玫噌地站起,不多廢話:“走。”

她帶頭走到了荒僻處,任君海衛放肆地用匕首抵上了她的脖頸:“該來的躲不掉,說吧,你到底想幹什麽。”

雖然她已經很清楚他的目的。

但她偏要演。

君海衛□□了一下嘴角:“不必露出這麽一副如臨大敵的表情嘛……我也是真的喜歡你。”

“這就是你的‘喜歡’?”葉玫斜了一眼脖子上的匕首。

“畢竟,你是隻不乖的小貓咪。”他笑笑,“你被君家盯上了,想來你自己也知道,君海天可不是什麽有氣量的人。原本我是打算替君家出手的,但見到你,又改變了主意。”

葉玫:?

“這樣吧,你我結成道侶,我向上報告時便說你些好話,讓他們放心。再加上你與我的關係,你不僅可以安全無虞地在神宗生活,甚至還能憑借這份關係擠入內門弟子之中,君家也有無數靈藥靈液供你修煉。”他不斷地拋出這些**。

葉玫向外看了一眼。

見鬼,裴羨怎麽不見了?

在君海衛說這些話的時候,她才想起來這家夥在劇情裏被提了一嘴,是個反派男配。

他的修煉之法陰邪至極,需以女子為爐鼎,加上他是個花花公子,依靠著君家資源,騙了許多無知少女。

與他結成道侶的女子,最後無不因為功力抽幹而死去。

這家夥明顯是想一石二鳥,既做掉了她,為君海天報仇,還給自己增強功力……說得那麽好聽。

葉玫眼珠一轉,計上心來。

既然是騙婚……那她也可以借此暗度陳倉,把他騙個傾家**產。

他身上別的東西她不感興趣,獨獨那本功法,她很想一讀。

“這……容我時間考慮。”她目露猶豫,似乎被說得動了心,在認真考慮這個問題。

順勢,臉上還升起一絲羞怯的紅暈。

雖然可能是興奮的。

不能突然答應,以免他起疑,也不能直接拒絕,免得他直接把她刀了。

欲迎還拒的尺度,得拿捏死!

*

裴羨是被島嶼上空劇烈撕扯的空氣引走的。

他看著被金色光紋劃開的空間,冷凝著麵色抬手一點。

從他的指尖漾出一陣雪白波紋,波紋**過之處,陣法的金色痕跡盡顯。

“年、亞、瀾。”他沉聲念著這個名字,下一秒,直接降身於第五浮島的墓園上空。

隻見那巨大的墓碑前,溫柔的城主正抱著一束白花,放在了她的供桌前。那一頭淺綠的發絲仿佛融化在陽光下,給人一種純粹的暖意。

但他的碧眸還是一如既往地幽深如潭,不知又在暗暗計劃著什麽鬼把戲。

反正,裴羨極其厭煩這個男人。

他都不知道葉玫什麽時候認識了這麽個麻煩的家夥,在她死後仍對她念念不忘。

“尊。”對任何人都謙遜有禮的年城主,在此卻連轉身也欠奉,“在這件事上,你無權命令我。我不過是來取回我的東西,順帶看她而已。”

“確實,但本尊想殺你,不需要任何人同意。”他的指尖凝出冰冷殺氣。

年亞瀾一如既往地溫聲細語,碧潭似的眼眸中卻閃過宛若淬了毒般的光澤:“那,起碼不要打擾她的安寧。”

“可以,去海上打。”

免得血跡汙了她的地。

“她都已經去了,此時再爭論這些,真的有意義麽?”年亞瀾道。

裴羨抿了抿嘴角。

他也知道沒意義,但他依舊執拗地認為,她不管是生是死,都隻要他一個人惦念就好。

突然有一天,別的不知名的男人來到她的墓地,和她好像多熟似的,給她畫了一道貼身的防護陣法,讓他心裏很不是滋味。

“雖然不能改變什麽,但惦記本尊的女人,別想。”

他背負雙手,忽然瞬移到年亞瀾身前,眸光陰沉而危險。

屬於魔尊的威壓,猛然爆發出來,讓天地之間頓時顯出幾分肅殺。

巨大的海浪卷起,天空不再有任何活物有力氣飛行,所有靈獸都如同覲見帝王一般,從血脈深處感到一股寒意,讓它們不由自主地折服,顫抖著跪拜下去。

大能之間的對決,往往沒有多繁複的招式,而他多年未逢敵手,麵對敵人時壓根不需要用任何武技,隻要站在原地輕鬆一指,便以絕對的實力碾壓對方。

難得遇到了個可以一戰的對手,他也很像……發泄發泄。

年亞瀾平日裏常有的淡笑漸漸消失,那雙碧色眼眸認真睜開時,竟是與溫柔毫不相關的涼薄。

“惦記?”他輕輕反問,似乎聽到了什麽有趣的東西,“尊的女人?”

刹那間,通天的金色光線,層層疊疊橫豎交叉起來,一道道金色符文顯現其間,以溫柔安靜的綠發城主為中心,整個空間都是他的陣法與天地交聯的痕跡。

他沉穩地站在其中,眼眸裏帶著一絲晦暗莫測的笑:“如果說,我偏要呢?”